7.朝会（二）
太子胤礽，直郡王胤褆，诚郡王胤祉，雍郡王胤禛，廉郡王胤禩，九阿哥胤塘，十阿哥胤娥，十四阿哥胤禵，上书房大臣马齐佟国维张廷玉礼部尚书钱名世，吏部尚书阿灵阿，刑部尚书佛格，兵部尚书乌雅图，户部尚书梁清标，工部尚书揆叙在礼赞官的引导下，进入正大光明苑的正房，分两班列于御座之下，这时康熙身边的太监刘尽忠这才扯着嗓子喊一句：“大事面奏，小事具本，无事卷帘……”这才进入朝会的正题——向皇帝奏报政务，并请求圣裁。
但是从刘尽忠这一嗓子开始，心机的较量已经开始，许多有心之人都感到惊奇的是平时宣布上朝的都是康熙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今日为何会换成这个刘尽忠？
胤禛站在左班第四位，加上他共计八位阿哥，再加上今天没有参加朝会在雍郡王府陪着绍敏郡主的十三弟胤祥，这九名阿哥就是目前被康熙允许以皇子身份预政的“九龙”。
胤禛现在不知道的是日后历史上争夺皇位涉及人数最多的，最激烈的皇位争夺战——“九龙夺嫡”，那一幕幕兄弟之间刀光剑影，骨肉相残主要也是发生在他们九人之间的。
不过今日他过来的主要任务是听政，胤禛今日打定主意的是除了自己上折要求褒奖的168名官员之外，其它的政务只能是多听，多想，绝对不会多发表什么意见的。
但是那些身居要职的大人们，就不能像他一样悠闲了。因为康熙帝这些年来越发的相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兴一利不如除一弊”的思想，许多政情政务已经开始了推诿拖延的苗头，一些需要几个部联手才能解决的问题被搁置了起来，所以尤其是负责具体事物的六部主管们，每人都揣着板砖似的一摞本子，准备一股脑扔出来呢。
按尊卑，当由太子胤礽来第一个，便见胤礽迈步出班，从袖中拿出道奏本，微微躬身道：“皇阿玛，儿臣有本奏。”
“接来……”康熙帝开口了，也许因为是很久没有时间看到胤礽上奏本了，天音竟有些发颤。
待接过奏本，奉到御前后，胤礽便禀奏道：“差徭和田赋，历来是两项臣民对朝廷的义务，过去一向是分别征收的，但是儿臣发现，徭役很重，为无田者力所不能负荷，加之士绅往往拥有规避丁役的特权，任其减轻，而朝廷不得不取偿于百姓小户，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者地无立锥，反多徭役，结果在沉重的徭役压迫下，广大的无地少地农民被迫携家远徙，四出逃亡，他们或流入邪教，或逃藏山林，朝廷不但丁银难手，而且甚至激起了民变，因此儿臣主张，统计丁银，按亩均派，摊丁入亩。”
胤礽的话刚刚说完，康熙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大殿之中议论之声四起，胤禛抬首四望了一眼，只见张廷玉眉头微蹙，眼神中微有叹息可怜的神色望着太子胤礽，而自己身边的胤禩眼角中则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胤禛同情的看了看胤礽，他知道自己的太子二哥多日没有上本就是没有上本，一上本就是动了普天之下所有田地多者的奶酪，包括胤禛自己在内——胤禛所拥有的皇庄数量在诸位皇子中是仅次于太子的，因为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身死之时，孝懿仁皇后的亲生女儿温宪格格和亲生儿子十八阿哥胤琪年龄都是尚小的，所以孝懿仁皇后的大量身前财物就馈赠给了养子胤禛。后来胤禛在诸位皇子中外出办差最多，也因此得到了康熙帝大量的赏赐。
而做为朝廷对于士绅的一项极大的恩赏，士绅本人不但不服徭役，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人头税，而且投充到他们名下大量的无地农民也不需要服徭役。
这样越来越多的徭役只能是落到无地少地的农民身上，不但朝廷的收入大受影响，而且确实也是一个官逼民反的重要原因。
但是要将徭役均入地亩之中，不再征收人头税，即所谓的摊丁入亩，听起来是一件益贫利国损富的大好事，不过遇到的阻力也是极大的，因为它直接触动了全天下最为有权有势的那一部分人的利益——士绅阶层。
非但如此，胤禛深知康熙这些年来屡次在训瑜奏折中提到宽仁安静，
“今天下太平无事，以不生事为贵。兴一利，即生一弊。古人云多事不如少事。”“治天下务以宽仁为尚。”
“为君之道，要在安静，不必吟奇立异。”另外康熙帝又多次提到过朝廷要依靠士绅，“地方多殷实之家，是最好事。”
在这种情况下，胤礽提出的摊丁入亩主张，即是得罪了朝堂内外的士绅阶层，又是不能讨好于康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晕招。
“太子殿下闭门造车多日竟是造出了这样一份奏折，诸位臣工都来议一议。哦，胤禛，你认为太子的这份奏本怎么样？”
胤禛心中微微的叹息，看来皇阿玛这是要胤禛亮出自己究竟是不是□□的一个态度啊。
“儿臣以为，变更缴纳徭役费用的方式乃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朝廷财政条件允许，实在是无此必要。三年前我军在大漠大败噶尔丹，我大清的支出大大减少，皇阿玛审时度势，下旨，言道盛世人丁，永不加赋，这实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之仁慈善举；后来在这三年时间里又每年豁免部分省份的税收钱粮，儿臣并不分管户部，但是朝廷既然能有这种种的善举，当时说明朝廷的岁入与支出绝对不是非常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儿臣不认为有必要大规模更改我大清的徭役收取制度。”
胤禛的话语表明了他反对太子在当下形势下提出的摊丁入亩，实际上这也意味这今日的胤礽在朝会之中是彻底的陷入了孤立之中。
胤禩胤褆胤塘胤娥胤禵上书房大臣佟国维皆是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胤礽，那眼神好似数只猫将一只老鼠逼入了墙角，在最后的扑倒老鼠之前的那种戏谑的眼神。
而胤祉胤禛则是对于太子胤礽今日的表现颇为好奇，太子胤礽在众兄弟中不是最聪明的，但是也绝对不愚笨，今日怎么会提出一个这样冒失又不和康熙心意的还得罪了广大的士绅的主张那？
“四阿哥的话很有道理，胤禩，你管着户部，你说说现在有必要更改徭役征收的制度吗？”
康熙对于胤禛的回答表示了满意，又接着询问胤禩道。
“儿臣以为，第一人无贫富，莫不有丁身可役。而一邑之中，有田者什一，无田者什九，乃欲专责富户之粮，包赔贫户之丁，将令游惰复何惩？而使富户坐困于役？”
胤禩的意思是富人穷人都是人，都应该向朝廷缴纳人头税，若是摊丁入亩，那就是免除了穷人对于朝廷的义务，而让富人替穷人缴纳人头税，胤禩认为这是不公平的。
“况且，”胤禩继续辩解道：“富者虽田连阡陌，不过一身；贫者虽粮升无合，亦有一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食毛输税，赋既无偏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均履后土戴皇天。今若摊丁入亩，对富者则急其从公，对贫者却蠲其义务，则役非偏枯乎？”
胤禩这是进一步从政治高度上阐明不能实行摊丁入亩，你是大清的子民就要交人头税，要不然时间久了贫苦人家可能就忘记了朝廷的存在了。
“胤禛胤禩所说都极有道理，摊丁入亩与时机不合，毋庸再议。六部，你们可有本章奏来。”
康熙看向礼部尚书钱名世，若说六部当中权势最重者，首数吏部，那是管着全天下官员的升迁啊，所以吏部尚书又被称之为天官。
但是若说六部之中谁应该排序排在第一位，那还得是清水衙门礼部。
这是因为古人重礼义，把礼视作天恩皇命，决不能有半点差池！此外，礼部管着古代科举考试，科举是做官的必备条件，作为主考官礼部尚书、侍郎与新科进士具有天然的亲近感，一场科举考下来这些新晋的举子都得尊主考官为座师，打上主考官门生的标签。在古代师生之谊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礼部虽然实权不大，但地位高，前途好，往往被作为进入宰辅的一个踏板，素有储相之称，是理论上的六部之首。
钱名世出班奏道:“太庙去年冬天失火，奉万岁瑜，由直郡王胤褆廉郡王胤禩共同办理，前日已经修缮完毕，特向万岁交旨。”
“哦，太庙宗社乃是大事，去年太庙失火之事烧的乃是东殿，司天监上报说不利于太子。朕命加紧修理，没有想到半年就是修缮完毕，老大老八这件差事办的不错。”
古人认为朝廷最重要的事无非是“戎与祀”，所以太庙失火可是大事儿，后来司天监又说火烧的方位又正对应着太子，当时的康熙与太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此便派了两位皇子主持去修缮太庙。
“这件事情主要是大哥做的好，儿臣本来差事就多，主要还是大哥有空经常住在现场办理。尤其是东殿重新奠基那天我又是得了一场风寒，还是大哥在当场才不至于出乱子。”
胤禩向前一步出班奏道。
“好！大阿哥此事办的谨慎持重，朕心甚慰，着内务府赏胤褆三个月双俸。”
钱名世继续说道:“另外半个月后当是衍圣公诞辰两千三百年，照祖制，这是一次大祭，需要派出一位皇子前去主祭。”
“派出一位皇子？这祭祀衍圣公可是大事，需要一位熟悉此项安排的皇子前去方才是妥当。老三，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胤祉的脸上今日还真的是有些憔悴，原来他跟康熙告病假也是半个多月了，“太医昨日还说要儿臣继续多加保养，这要是在京师里祭祀，儿臣或许还能够替皇上分忧，但是要是远去山东，儿臣怕是就去不得了。”
康熙又看了看胤禛胤禩，胤禛上前一步道:“皇阿玛，这祭祀孔庙衍圣公乃是大事，八弟只是在三年前因皇阿玛击败噶尔丹前去金陵祭过明□□孝陵。那一年儿臣奉皇阿玛之命去盛京祭祖陵。已经有了主持这种规模祭祀方面的经验，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再去一次山东。”
古代皇帝往往都特别的重视祭祀，尤其是祭祖陵，乃是祭祖中的重要内容，国家每有重大事情发生，或者是用兵的胜利，都要祭告祖陵。
三年前，康熙平定噶尔丹之乱后，派出了皇子胤禛远赴满清龙兴之地盛京祭祀□□哈赤的福陵和皇太极的昭陵。
而胤禩则是被派往金陵祭祀明□□的孝陵，以向朱元璋显示满清的文治武功远胜前朝。
其实在康熙心中这已经是显示出胤禛的地位要高于胤禩的，因为比较而言自然是祭祀盛京的祖陵更加重要庄重。
但是以胤禩为首的八爷党不这样看，因为那次是康熙的众位皇子中第一次有人前去江南，胤禩也是极好的利用了这次机会，不遗余力的拉拢江南士林中的代表人物。也因此江南士林中流传着“目下诸王，八王最贤”的评语。
此时的胤禩胤塘胤娥手心里都冒出汗了，他们是前几日由康熙亲自向胤禩问询由胤禛与他共同掌管内务府如何时知道康熙老爷子肯定是对于他们这几年在内务府里搜刮的太狠毒有些不满了，但是康熙要让老四来与胤禩一起执掌内务府，他们
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只能是私下里赶快要下面人造帐好把这几年的亏空抹平，但是他们惊奇的发现他们的手下人实在是太贪婪了，所有的账目要想造好最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于是，如同邬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他们绞尽脑汁想到了让胤禛暂时出京，给他们一个缓冲的可以造假账的时间。
现在看来胤禛已经同意与他们做一笔政治上的交易，愿意主动出京一个月，剩下的就是八爷党要投桃报李，支持胤禛所提出的一百多名褒奖官员了。
这其中是有一些中央六部的要害部门或者是地方上的肥缺的，比如刘统勋被保举为刑部侍郎，鄂尔泰被保举为户部侍郎，戴梓被保举为工部侍郎，张广泗被保举为漕运总兵，米思翰被保举为保定知府，阿克敦被保举为翰林院学士……
这样大规模的出让官职让得八爷党中的智囊兼钱袋子胤禟心中颇是心疼，但是胤禩却是哈哈一笑，言道:“一则四哥回来以后我们在朝中一家独大吃独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二则若是能够把四哥从□□中分离出来，再加一些筹码我也愿意。”
随着胤禛主动提出愿意去曲阜祭孔，之后吏部尚书上本关于胤禛提出的褒奖名单自然是轻松的得到了通过。
这时刑部尚书佛格出班奏道:“今查白莲教余虐靳广似有经过大运河向江南流窜，有与江南巨寇甘凤池合流的趋势。臣请旨，由沿河的府县并河务巡防严加缉捕，必要时，请沿河驻军协同抓捕。”
“此种匪类，行藏诡秘，习尚乖张，暗怀幸灾乐祸之心，敢做逆理乱常之事，关系国家隐忧。准佛格所奏。”
康熙帝道。
随着一件件具体的事务被尚书们甩出来，最后只剩下一直没有吭声的兵部尚书乌雅图了。
而正在这时，从外面匆匆进来的李德全走到正大光明苑中给康熙跪下回旨道:“禀万岁爷，奴才回来了。”
说着将几分文书递到了康熙的手中。
康熙帝将李德全递过来的文书简单的翻了一翻，冷笑一声，说道:“乌雅图，你的兵部可有什么事情要具本吗？”
乌雅图出班奏道:“启禀圣上，目下我大清海晏河清，周边各邦万国朝拜，并无战事。”
康熙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乌雅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手里的奏本乃是兵部下面的喽喽们跟他请求过多日的，底下人还等着这次能分到些油水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只是兵部部衙年久失修，已经多次行文要户部和八爷拨款五十万两修缮一下，八爷和户部多次驳回了，现在望万岁爷通融一下，底下人的办公条件委实太差了些。”
“哈哈——这就是朕的兵部尚书，胤褆，这就是你保举的人才，怕是等到兵部衙门修缮好了，阿拉布坦也要打到正阳门了吧？”
康熙将几份告急文书扔给了佟国维，“佟国维，念。”
朝会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康熙如此的大发雷霆了，佟国维捡起几份文书，只是看了文书一眼，又瞅了瞅乌雅图，眼神中既有愤恨，又有几丝幸灾乐祸，这乌雅图乃是与胤禛的生母乌雅氏同宗，不过他的兵部尚书却是找的大阿哥胤褆保荐的，而佟国维是八爷党的人，所以见到一向妄自尊大的大阿哥胤褆的人能够载一个跟头，也是有几分得意。
“十月，四川巡抚年羹尧奏报，查阿拉布坦翻越南大雪山……”
“十一月，西安将军额伦特奏报，查阿拉布坦包围lasa……”
……
伴随着佟国维不紧不慢的话语，朝会众人却是向乌雅图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怜悯，有担忧，有幸灾乐祸，但是更多的是咬牙切齿般的愤怒，虽然如今的朝廷中不乏尸位素餐毫无廉耻只知贪渎之辈，但是能够爬到六部尚书这个位子的，最起码的政治底线还是能够明确的，像这样的延误军机，很可能会造成西某藏的彻底沦陷，从而造成这样整个西北战线形势的急剧转变，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这个乌雅图，这次完蛋了。
“臣，臣只是觉得西某藏地区山高路远，是蛮荒未开化之地……”
乌雅图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但是他还未说完，一声洪亮而又铿锵的声音打断了乌雅图的狡辩:“住口！我大清虽有三万里山河，但是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清的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是多余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不能轻易让人的。你耽误军机，误国误民，儿臣请旨，立斩乌雅图。”
众人皆是循声望去，令许多人感到惊奇的是，这说的如此之杀伐果断，杀气腾腾的之人，却不是许多人认为的雍郡王胤禛，而是年轻俊郎，眉目硬挺的十四阿哥胤禵。
康熙帝也是颇为诧异的看了看十四阿哥，胤禵参加朝会也有几次，以前几次都是只听不说的，这次忽然之间说出如此振聋发聩让人感觉耳目一新的话语，令得康熙对他刮目相看了不少。
“将乌雅图摘取顶戴花翎，暂时由刑部收押。命雍郡王胤禛廉郡王胤禩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即刻入驻兵部，整顿部务。哦，胤禛等到从曲阜回来之后再去兵部吧，胤禩廷玉你们明日就进入兵部开始整顿。”
康熙看了看胤禛，又看了看胤禵，想到虽然乌雅图是由胤褆保荐的，但是毕竟乌雅图是老四老十四额娘乌雅氏的本家人，就算不看胤褆面子，但是看在乌雅氏为皇家生了这两个争气孩子的份上，对乌雅图也不能真的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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