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南越和轮兵制

　　大汉境内井然有序，太后的眼光投向不安定的边疆。

　　南越的问题由来已久。大周八百年，九洲之南那片灸热的生瘴之地一直居住着古越人，经过近千年间繁衍生息，逐汇成眼下的百越。百越之人在中原人看来，赤脚持叉，食生鲜之鱼，衣着质朴褴褛，人间伦理尚未成，自然属蛮夷未开化之人。在春秋战国时，岭南各色越人就与吴越之地保持着　联系，尤其越国被吴国打败后，越人南逃。后楚国壮大，疆域南扩，南越人有臣服楚国者，也有在楚国打击中，一路南遁者，逐渐汇聚隐于边陲，发展成较大的部落。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有收服岭南之心，遂派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分兵五路，对百越各部落进行征服打击，然后派任嚣、赵佗等大将跟进，最终攻下南越各部，建立南海、象和桂林三郡。秦军都尉任嚣就此在南海郡建立起番禺城，以示秦朝的统治。就在任嚣治理南越三郡时，秦国境内却发生大乱，起义浪潮风起云涌，没几年功夫竟把一庞大秦国推翻了。没经历过此等变故的任嚣痛定思痛，作为秦国遗将，没和作乱的先胜者西楚霸王打对攻，也没对后胜者汉王刘邦投降，而是审时杜势，依仗五岭地势险阻，气侯迥异，北兵不易南下，南兵也不易北攻的时机，在南越拥兵自立，偏安于一隅。后来，任嚣病危，在乱世中把南越郡尉一职交与同是秦军旧将的同袍赵佗。赵佗更具野心，在任嚣病故后，干脆统一了桂林和象郡，在汉三年（前204年）自立南越国，自封南越武王，与北方汉王刘邦遥遥相望。

　　汉王刘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绞肉机般的楚汉战事中最终取得胜利，统一了秦国旧地，但对岭南边陲之地自立为王的割据南越国始终耿耿于怀。但因汉境内战事刚平息，百姓经过多年征战，民力疲敝凋零，急需休养生息，同时在封的异姓王们也不安分，刘邦暂时没多余精力对付南夷小国，却又无法对他拥兵一方不管不问，于是想了个双全之策，索性把南越三郡一并封给了长沙国，同时派两位将军进驻长沙国，帮助长沙王吴芮监视南越国的行动，协同长沙王向赵佗开战。这就等于把南越国的麻烦甩给了长沙国，也有让南越和长沙国互为牵制之意。长沙王吴芮当然欢喜自己封国的地盘一下子扩充数倍，也明了皇帝的心思，果然与南越多年战事不断。绵延征战一直缠斗到高帝十二年。刘邦年事已高，驾崩前一年，见长沙国与南越国一直胶合肯咬，谁也吞不下谁，便主动与南越握手言和，派中大夫陆贾出使南越。赵佗也早被连绵战事拖得心力交瘁，再经过汉使陆贾的巧舌如簧，觉得再战下去，对南越国只有更不利，于是与大汉盟约，拱手称臣，还为自己盖了座坐南朝北的房子，以示对北地长安的臣服。自此南越归顺，成为大汉的外藩国。也从此汉与南越边境互开市场，便于双方民生的往来和物料交换，形成经济共生。但赵佗毕竟是秦国旧将，自知南越半开化之地缺兵少马，于是趁机从更昌隆发达的汉地补充军事给养，巩固己方，以防不测。高帝为防赵佗，也在驾崩前一个月匆忙册封了南越武侯织为南海王，建立南海国，以牵制南越国。南越武侯织本是闽越的一支，闽越本是东越人，原是春秋战国时勾贱后人南下建立的东越国，后被秦军征服，秦始皇就此取消东越国，设为闽中郡，把原东越王无诸降为君长。这激起了东越人的不满，趁秦朝内乱时选择站在汉王刘邦一边，积极扶汉反秦并攻楚，立下战功。刘邦在登基为帝后，对异姓王论功行赏，便封东越人首领无诸为闽越王，同时也封了闽越其他立功的十余人为侯，其中就有同是勾贱后人的织，被封为南越武侯。因织勇猛善战，封地又与南越国相邻，与赵佗有国恨家仇，高帝为制衡南越国，特在南越国旁侧设立新封国。这样赵佗至少有两个敌对者，长沙国和南海国。

　　随高帝驾崩，大汉进入孝惠帝时代，大汉和南越国、南海国等诸外藩国都进入休养生息时期。孝惠帝在位七年，除了在位又封了一个东海王摇，建立东海国，以制衡闽越国外，岭南基本无战事。孝惠帝驾崩后，南越国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然坐大，赵佗以一位军人兼王者的敏锐，经过这些年的洞若观火，也看清了大汉王朝的症结所在：北面有强敌匈奴威胁，内部有同姓藩国的蠢蠢欲动，尤其是孝惠帝辞世，多数藩王都不想再对年幼的小皇帝臣服，只等女主吕太后一死，便趁机攫取长安的皇帝宝座。赵佗这些年经过谦卑的私交，也把刘姓各藩国的家底摸透了，也私自囤积了兵器和马匹，静静潜卧，就等匈奴起兵南下和刘姓藩王觊觎长安时，自己也北上分一杯羹。但赵佗有一个恒久的敌人长沙王，两国多年世仇，于是他的野心和异动就被长沙王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报告给了吕太后。吕雉一听就搓火，这赵佗不仅对自己妇人执政看不上眼，还怀这等犯上的狼子野心，在自己眼皮底下私囤兵器、和关东藩王眉来眼去，还欲私通匈奴趁机谋反……大怒之下，下令关闭了大汉和南越边境的铁器和马匹市场，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南越国本就经济落后，境内没有铜和铁矿，有关铜铁和战马等军事物资都需要从汉引进，作为秦朝旧将的赵佗当然知道关闭边境市场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夙敌长沙王进了自己谗言，于是一边心怀怨恨一边开始小规模出兵报复长沙国，也要给长沙王一点颜色瞧瞧。这实际上是做给长安看的，你要关闭市场，我只好与大汉为敌。吕雉知道以南越的实力，还翻不出自己手掌心去，让长沙国先支应着，暂且不去理他。

　　是夜，吕雉赤着脚，持灯和少帝走在地图的毯子上，从长安一步向东跨过去，“这是代国，刘恒在这里。代王刘恒经营十五年了，虽处北地，贫瘠，也时常有匈奴搔扰。再向东，是赵国和燕国，向南，是齐国，你的侍中刘章的兄长刘襄在这里；再向南，是吕国，这儿是吴国，这儿是楚国，楚国向南，是你小叔父刘长的淮南国。淮南和长沙国南面，才是南越国。”

　　刘弘不甚懂，只听着大母如是说。站在汉地看岭南，吕雉也慢慢看出门道，“这个赵佗竟然在这里深耕了几十年，树大根深了。他以为自己的翅膀有多硬？”

　　开门而来的吕种道：“陛下，南夷之地的刁民，就是欠教训。要不，我们出兵教训他一下？”

　　现在就出兵南越吗？吕太后分明看出更重要更棘手的东西来。

　　关于南越，关于麻烦不断的赵陀，陈平、周勃、吕产、灌婴、陆贾等天下名士名流，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出手，如动牛刀杀鸡，不出手，让人心烦，到底该如何处置？

　　深夜，吕雉依然在地图前转来转去，以一个女帝高屋建瓴的视角竟窥视出众人都未觉察到的大汉面临的潜在危险：像赵陀一个秦人，在岭南边陲之地呆久了，都能成为一方势力，那大汉的其他藩国，也都兵强马壮，他们呆久了，自然也会生出第二个赵陀来。别看他们现在老实，一是自己能压服住，二是他们的根系还在深扎中。想到这一点，吕雉就打一个塞噤，首先把目光盯在大汉多事之秋南部和北部边关。赵陀还不足虑。

　　第二天上朝，吕雉直接问道，“雁门郡，北地郡，渔阳，那里的士兵将军，都驻守多久了？”

　　周勃上前道：“太后陛下，雁门郡和北地郡，有一半士兵是孝惠帝时调拨过去驻守的，最长的想来有十来年了。最新调拨的，也就几月。”

　　“十来年的将士，应该在当地扎根成家了吧？”

　　周勃点头，“应该了。不过，这对兵士守卫家园有好处，老婆孩子都驻扎守当地，就得拼命守护。”

　　出乎周勃的意料，太后并没预料中的点头称是。相反，吕雉眉头深锁。

　　“太后陛下，太尉府又收到赵陀那厮的叫嚣，他现在要和我们长安叫板。”

　　陈平道：“长沙国吴王也写来急告，长沙国无力征服南越国。”

　　“太后陛下，我们如何对待这登鼻子上脸姓赵的？”

　　面对众卿对南越国的关切，吕雉只是微微一笑，“南越，能吞下长沙国吗？”

　　“不能。”

　　“不能何需急？”立长沙国，不就是为制衡南越的吗？吕雉在想别的，“眼下有一个问题，比南越的赵陀比起来，更让人防不胜防。”

　　众人都愣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问题比南疆的事更棘手。

　　“各位卿家，朕有个提议，对大汉现在守边的军队进行轮兵制，如何？”

　　“陛下，何为轮兵制？”

　　“大敌当前，以防懈怠，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长期住扎在一个地方超过两年。两年后，各边防军进行无规则对调换防。”

　　“呃，太后陛下，这….行么？”

　　行，能防止新的赵陀出现。但太后不这么说，“兵士在长久呆在一地，年长日久，易形成懒散怠敌的毛病。轮轮一下，让将士增强警觉，别人未曾发现的纰漏之地，新来的，换双眼睛，可能更易察觉，以防人在习惯中，漏洞越来越大，造成不测。”

　　只有陈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原来太后以赵佗为鉴，对各地边防军开始不放心，她在为她孙子谋划将来了。

　　高后五年，长安朝廷首次制度性地规定地方驻军必须两年一换防。这样有效地杜绝了地方上的将领经营一方时间过长，长成树大根深之状，造成中央朝廷无力憾动的割据势力现象。

　　在攘外必先安内的情况下，吕雉在接下来的时间，主要精力要用在汉境内兵力的重新调配部署上，首先把河东郡、上党郡的驻军与北部边境的北地郡的驻军对调。北地郡是大汉的北大门，直接面对匈奴第一线，平时敌对的两方人员也算熟识了，大家对己对对方的状况都心知肚明。此时正值匈奴草原帝国的全盛时期，又有一位雄才大略的草原之王单于冒顿主局，对刚建立起来不过二十来年的大汉来说，这是最大的敌人。在没有实力打败对方之前，必须韬光养晦，以防守为主。对匈奴来说，即使百废待兴的汉王朝，过得也是比匈奴人更富足的日子，你种地，每年有收成，可以储粮防饥；可匈奴人要赶上天灾，冻死羊群，或出现瘟疫，就是现成的饥荒。所以，匈奴人就把南方的大汉看成自己突遇饥荒的粮仓，只要自己要挨饿了，就去南边劫掠一番，掠了粮食丝绸之类就回，不恋战。现在大汉是很老实的粮仓，无论是把老实的粮仓抢没了，还是把老实的粮仓惹急了，兔子急了要反咬一口，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不然下次再遇饥荒找谁去？所幸，在大汉女主时代，草原的天气一直不错，冒顿在草原上到处威风，有十余年也没去搔扰大汉，当然也没再要女子和亲。这管辖着一南一北两大帝国的冒顿和吕雉都平和地一天天进入老迈之年时，冒顿突然收到报告，一直平静有序的大汉边防军突然消失了，然后上来一帮自己不熟悉的驻军。老迈的冒顿就纳闷了，不知道吕雉在玩什么花样，现在不是饥年，也叫人去边境试探抢劫一下，看看汉军什么反应。

　　于是匈奴部的右贤王带人到北地郡、雁门郡试探了两次，吕雉下令还像往常一样：严防。不严防也不行，按实力还拼不过人家，大汉虽经营二十年，但真正的战争停歇才十年，下一代人口还没增长到能经得住征战的消耗，所以，只能被动防御为主；在静等大汉的成长的过程中，倒可以做到，让你杀敌一千自损九百，惨胜得让你心疼。如果你胜得不够惨，我防守得不够凶猛，这就是你践踏我的最好时机。所以，吕雉不要这种时机发生，我不去犯人，也不意味着你能全身而退随时犯我。加上这批新换防的驻军对新地方比较新鲜，也比以前的将士更警觉，打仗也更玩命。于是冒顿隐隐也感觉到，可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几次试探后，索性两边又相对安静下来。

　　在此过程中，整个大汉境内的军队已对调完毕。吕雉就此把两年一度的军队轮换制，作为帝国制度固定下来。然后开始琢磨各个诸候国对调了，刘氏宗亲在各地为王，均都超过十余年，这些皇族深耕当地，对当地的动员能力也越来越不可小觑，也得给他们换换地方，省得将来他们更加树大根深，像赵佗一样威胁长安。这是有先例的，当年韩信在齐国经营多年，声望日隆，高帝哪里睡得着觉，特意把他调到楚国任楚王，把肥沃的齐国给了自己的长子刘肥为封国。韩信在楚国，可不像在齐国那么受爱戴，处处受掣肘，楚国是西楚霸王项羽的故里，你亲手打败了楚人的骄傲，楚人又热爱巫术，恨不得天天在背后给你念咒，作为名震天下的上将军，韩信可谓战功赫赫，但作为楚王，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这就叫消耗。

　　吕雉从来就有举一反三的能力，但和边疆调换驻军不同，太后觉得要各个藩国的军队对调，太费周折，还是简便点，直接把诸藩王对调吧

　　吕雉在地图上，搭眼就看上了赵国。赵国很特殊，在汉境北部既富有又接壤接匈奴，属于进可攻退可守之地，而赵王刘友在这里经营十四年了，先让你挪挪窝吧。

　　说来也巧，吕雉还没想好，把赵王与谁对调时，这刘友就在这关键时刻出事了。


　　(https://www.tyvxw.cc/ty16292/160559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