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朱虚侯刘章
不久,有一件棘手事情发生了,直接挑战太后的政策和汉律的尊严。宗正刘郢客一直管理皇族宗室的大小事务,有一天突然紧急跑向长乐宫,汇禀:宗室子弟刘欣,在其父封地巡视,夜晚饮酒,大醉后与当地小贩发生争执,失手打死了对方。小贩之妻性情刚烈,告到当地郡守。郡守根据汉律,上报给宗正。刘郢客明言:“陛下,刘欣是皇亲国戚,自古就有刑不上大夫之说,何况是刘氏宗亲。但又根据汉律——”
吕雉眼皮也没抬,“我朝颁布的汉律是给人看的摆舍吗?有法有度,该怎么处置,自有定论,你来问朕,朕也有话说:对那些出了长安自以为皇亲国戚、功臣之后就可以欺压百姓无所欲为者,一律按汉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大汉不是谁家的后花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影响恶劣者,罪加一等!”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不仅一点情面不留,还要杀鸡敬猴,让其他功臣皇族之后再敢作奸犯科之前,先惦量惦量。
于是刘欣的父亲,高帝的同族昆弟害怕了,按汉律,赶紧拿出万贯家产,赔给哭天抢地的小贩之妻,要给儿子减轻刑罚。任何时候有钱都能使鬼推磨,小贩之妻不再要求严惩,一辈子牢狱是少不了的。
接下来,太后重新调整了朝中人事,激发了功臣们对大汉的感激和热情。现在又要调动老百姓热情。荀子《王制篇》上曰:水载舟,亦能覆舟。所以,吕雉再动发布天子诏:奖励耕织,以律令的形式,再次赐田:每个大汉的成年人,都可无偿分得大汉的几十亩至一百亩田地,这些田地以后作为私有产权,可买卖,可继承;女姓有继承权。对无男子家庭,女性可作为户主,经营田产。
无论在农或工商,吕雉给予了女子接近男子的地位。
然后吕雉大赦天下。
吕太后二年,新任吕王吕台在自己封国巡视,路经莒县,半道上窜出几个游侠对打,双方打得不开可交,挡住了新国王巡视的去路。吕王命人叫停双方,拉过来询问实情,两方竟是被两仇家雇来,争相杀死对方。吕王马上觉得此地民风彪悍,正想劝双方各退一步,然后收为己用时,那两伙人竟忽然单膝跪地泣然,在吕王走近时,抽出利刃,合伙刺死了吕王。吕台作为吕王赴国多半年就这样薨在任上。那是夏天,吕王的尸体不等三天就有异味,需要立即下葬,也就是说,吕王被刺的尸体无法运回长安。
吕太后派往吕国的丞相需要吕台被刺的尸身直接暴露于太后面前,说明吕国夹在齐赵楚等刘姓藩国之间,生存不易,意在提醒太后,你那些庶子庶孙和小叔子,虽内有争执,但在一致对外上,毫不含糊。
吕雉那晚正站在长乐宫高耸的鸿台上遥向北望,天朗星稀,阔月正圆,如雪的月光照拂着咸阳塬上高高的长陵和安陵,那里埋藏着自己的夫君、儿子和女儿,每天总要痴望一会儿,心里才安定,方能入睡。但那晚就是多烦躁,高帝在时,每每忙得如车轮转一样,每年都要东出平叛,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好,手段好,到自己这一任,儿子和孙子做皇帝,天下再没起烽烟,大汉眼看休养生息得风声水起,不曾想,有人还在暗地里挑战吕家的权威。挑战吕家,就是挑战自己。没有自己这个太后,吕家功劳再高,也只能在一群靠鸡犬升天的刘姓人面前做臣子。
现在,要怎么修理那帮挑事的庶孙和刘姓藩王呢?寂静月下,她转过身去,蓦然看到一身如雪的修长身影,手持一枝芍药,立于鸿台阶下,广袖飘然,如画如仙,正等着她的发现。吕雉禁不住笑意,消失近两年的审食期终于回来了。走时,她还是太后,如今回来,她已是满头银发的太皇太后了。对外,别人以为他作为太皇太后的心腹去各地视察汉境了,实则他是完成自己内心的修行。
太后看到他,一点也不惊奇,她是他的根基,他迟早会回来的。
“外面状况如何?”太后不怨不怒,淡淡地问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回太后陛下,托太后的福,太后去年再次颁布赐田,每个大汉的成年人,都可无偿分得大汉的十几亩田地,这些田地可作私产,可买卖,可继承…..现在汉境内田地举目不再荒芜,人心思耕,极少有浪荡子游荡在外;庶民的粮仓也渐满,只是黎民百姓不愿再见到征战。”
太后点头,“你的头发是灰白了了吗?”
“去年就灰白了。陛下,吕王之死,您有什么打算?”
吕雉的心往下沉,正年富力强的吕台刚赴封国,竟然身死,心里是极其愤懑不满的,首先就想把齐王刘襄抓过来一顿臭骂:你一个庶子的儿子,几乎在大汉最富庶之地为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究竟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对吕王看不上眼?你能为王,是继承你爹的爵位,他也是继承他爹的功劳。你爹可没有什么功劳,别因为你姓刘你就能自以为是!
“你说我该做什么打算?吕台有子吕嘉,刚刚长成,虽孩子气为人顽劣,但可子承父业,派去吕国做吕王二世?”
“当然可行,每个封国都是子承父爵,吕嘉当然是下一任吕王。但太后不会再追究吕台之死吧?”审食其小心翼翼。
“你刚回来,就受了刘家人什么好处了?这是替他们说话吗?吕家对你也不薄吧?”太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审食其也同样看着太后,对她的熟悉,就像这两年从没离开过,“太后可以想别的办法制衡东方藩国,不必非动用武力。”
“比如,”太后思忖着,“可以把齐王的兄弟们宣到长安来做事,看管在我的眼皮底下,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这正是审食期的意思,“目前朝局刚稳,百姓思定,陛下不必思虑太过,也许就是游侠做乱,不一定非与齐楚等国有关。”
“你说这话违心吗?”太后不置一笑。
“只要太后陛下信了就行。但无论有没有关,若把齐氏兄弟宣进长安来,也能牵制齐国的动向。”
吕雉也不想匈奴在北部边境虎视眈眈之际,再与儿孙的昆兄昆弟们兵戎相见,那些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孩子,看了只让她伤心。所以,吕台之死,就勉强当个意外,与齐楚等国无关吧。她只能选择相信,且不能深思。
很快,吕台之子吕嘉继承父爵,再赴吕国。同时,齐国刘肥的次子,现齐王刘襄的弟弟刘章来到长安为皇帝侍卫。齐楚都明白,刘章,包括在长安做宗正的楚王的第二子刘郢客,等其他刘姓诸王的儿子兄弟们,几乎都在帝都为人质,来保障新吕王的安全。若吕嘉再有不测,吕太后决不会再放过自己。
当年年仅十五岁少年的刘章,从齐地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来到长安时,在长乐宫长长的宫道上,吕雉远远地看过去,还真是吃了一惊,齐国风水真养人,这庶孙也长得一表人才。刘家的子孙在外观上几乎都属英俊伟岸型人物,刘季本身就身材颀长,龙准美颜,娶得妻妾们也都标致可人,自然这帮孩子们随爹娘中哪一个,都是俊美人物。就说刘盈吧,恐怕就是这汉宫里最英俊的少年皇帝,而这刘章,身负长剑,恐怕比当年自己的儿子还要壮实些。
刘章作为二王子在齐国长大,自然丰衣足食,尊贵无比,对遥远的长安,也许只是梦中的念想,但真正到了大汉的都城,倒没觉得比临淄繁华了多少,反倒理解了为何孝惠帝和太后都对齐国不够放心,孝惠帝时,曾割城阳郡给了刘乐公主,现在又割了济南郡给吕王,不过是忌讳齐国的富强罢了。在他少年气盛的眼中,长安对齐国最是不公,光想割齐国怎么不割代国?代国虽整体不如齐国富庶,但五郡之代并不比齐国小多少。当他走进长信宫,看到案子后面的吕太后时,也隐隐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吕大母是位华丽严肃且老态龙钟的老年女性,现在看,她是老年女人不假,但一头银发堆砌如云,眼睛明澈如溪,样子更为端庄慈祥,含而不露中自有一种威严之气,与想象中大不同。旁边坐着的顽劣少年想必是小皇帝刘恭,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孩子,远没有吕大母有天子的气象。
刘章很得体地向皇帝和太皇太后施了礼。
吕雉对这远来的庶孙愈看愈欢喜,也心生怜意,想想与刘肥多年的母子之情,心里暗叹,为何这般英俊神武的少年没生在汉宫?
“刘章,可有婚配?”一般藩王之子,到这个年龄,应该要娶亲了。
刘章摇头,“我父亲去世前,告诉孙儿,让我到长安娶亲。”
吕雉立刻笑了,这是刘肥的聪明之处,他儿子众多,不都能窝在齐国。齐国虽大,但架不住十多个儿子,只能一个继承王位,其他的往哪里安置?所以,聪慧机敏的,一般都送进长安当宿卫。
当宿卫,在汉廷谋个职位,一是给各位王子王孙安排一个去处;二是,各位藩王们把子弟送进长安也是人质的意思,万一藩国谋反作乱,你在长安做宿卫的子弟,就保不住了。所以,从高帝起,宫廷里的郎中令、郎中、侍卫、侍中、中涓等等就是各侯爵的子弟的归宿;惠帝时,亦是如此。大家各有所需。
吕雉就想到,吕氏女中哪一个,要是配给刘章,定是好姻缘。这些年,打压了齐国,也得抚慰一下。所以,当即封了刘章为朱虚侯,封地为齐国的琅琊郡。有了自己的封地,才能养得起家室。同时受封为侯的还有楚王刘交的二子刘郢客,封地为楚国的薛郡。年长的刘郢客在长安任九卿之一的宗正,平时掌管皇亲国戚等宗室日常事务,而刘章则为郎中。不声不响中,齐楚两大藩国又都被各自削去一郡。但如此被削,齐楚也不能喊疼,裂土受封的是自己的子弟,又不是别人。只是对吕太后敢怒不敢言而已。
刘章初来长安,一切还都稀罕,得了爵位,自然高兴,对于娶妻,也是刘肥早就嘱咐好了的:回长安做官,也在长安娶妻,总之要在长安宫廷留下齐国的人脉。为何这些年代国没受长安的打压?因为代国的王后来自太后一族,太后对代国放心。刘章是带着对齐国的责任来长安的。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严酷现实,自己在齐国乃金枝玉叶,受万人敬仰,但长安几乎侯爵满地走,百官多如狗,自己混迹其中实在不显眼。看来跟着吕家人混,确实比较容易出位。
刘章在吕禄帐下共事,开始还很认真勤免,不给京城子弟嘲讽自己的机会。吕禄也是豁达畅快之人,常把这位太后喜欢的齐地王孙带回家,也是试探一下,吕府有好几个适龄女儿,这齐国的王孙能和谁婚配最佳。
刘章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出自吕家,是有期待的,刘氏王侯王孙,婚配自然门当户对,有时妻族的弱势或门户低衰,会给儿子们带来深远影响,就如当初刘肥身为长子,也只能东去做齐王,而次子刘盈只因是吕后所出,就成了皇帝。妻族的门第不仅给夫君带来财势、权势上的保障,更能余荫下一代。
他在诸多吕氏女中,一眼就看中了温柔端庄的吕杏儿,那是个善良爱笑,笑起来眼睛就如饱满弯月的女子。吕杏儿对一表人才的王孙刘章也很钟情。
吕雉也松了一口气,在两对刘吕婚配中,刘恒与吕彦,刘章与吕杏儿,都是佳偶。以后吕氏一族也能融入刘氏皇族的血统,齐享富贵了。只有这样联姻,自己孙儿一脉的皇位才能做稳。
儿子刘盈在时,自己都不用这样大费心思,儿子大了,心地善良但心智不低,自己一点也不用担心有母子的合力,还有应付不过来的事情。她几乎没动多少脑筋,就靠刘邦留下的几个老哥们做丞相、御史和太尉,就能轻易撑到儿子成年,接过大位。但孙子不一样,刘恭年幼,六七岁的小毛孩,不像刘盈,刘盈在汉王时代就是王太子,身后有刘吕两家的支掌,天下无人不知;刘恭才做了几年皇太子啊,天下有几人晓他?所以,就需要自己这个大母一切从长计议,从小处一点一滴为他累积声望和天授皇权的民间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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