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虐杀戚夫人
两年前，当映雪从栎阳宫得已到长安时，燕夫人在砀郡就接到消息，一直张耳静听。她一个装疯卖傻的帝废姬，流落在外已五六年，虽皇后赏赐的饼金三辈子也用不完，但毕竟心藏屈辱，于是这些年来卧薪尝胆般，一刻也不敢安闲，一直在谋求重回汉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她再也不想做以前那个贤妻良母的自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此，那些金子财货她一个也没动，一直深藏在老家的深宅里，夏日在闷室热熬，冬天赤脚踏雪，春秋以柳条一遍一遍抽打自己，痛其肤，笞其心，以磨砺自己凶悍的个性。她觉得自己在洛阳与诸姬争执中吃了大亏，就是因为自己性子仁弱。若老天再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决计要把自己不该得到的惩罚加倍奉还回去！
那些苦熬的年头，她唯一的指望便是映雪。当年离开洛阳，她小小年纪就追着自己的马车扬着小手哭泣着奔跑时，她是硬着心肠把她强留下来，硬着心肠托付给皇后，让皇后看在自己曾善待刘乐和刘盈的份上善待映雪。汉宫是吃人不吐渣的地方，若有皇后的关照，想必映雪的前途不会太差。关键是自己太了解刘盈的个性，他会帮扶映雪。在那个时候，她深信是和皇后互有默契的，自己即使是被迫，做出了牺牲，他日皇后定会偿她。现在，她回来，不过是试着拿回那份报偿。
果然，刘盈把犯事的映雪又带回长安。
果然，映雪比自己本事大，竟在最后关键一役中，虎口拔牙，还为先帝诞下一子。
她知道，自己的重返的时刻到了。
没等映雪的邀请，她就独自悄然从砀郡返回长安。那天，她站长安宽大的街道上，看着庄严壮丽的长乐宫和高耸华美的东阙门，泪如雨下，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自己要进去，进去，进去……
但进去的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映雪的信她再没收到，然后女儿好像凭空消失了，杳无音信。
第一年，她围着长安城这庞大瑰丽的天子之家转悠了不知多少圈，很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听说映雪离世。她为此哭了许久，也夜里偷偷去长陵祭奠了映雪夫人墓。但第二年，进长乐宫的愿望更加强烈。但东西两宫都不是为她这个前帝废姬打开的，她只好在长安城里一遍遍徘徊。
于是终于等到太后马车得出行。
以前她也出行过。但自己上前何谈容易，但那天，奇迹般就成了。
舂米院这几天的舂米杵停好久了，戚姬等死般躺在院里，几天滴水未进，神情几度恍惚。等她清醒过来时，已躺在阴暗小屋的旧榻上，脸上被泼了凉水。她静静地向外张望，看到一个人影不声不响转过身去，静立在屋子中央，严厉沉幽的目光似能穿透黑暗，打量着榻上身体虚弱不堪的自己。戚姬能觉察到那种目光的不善，不像永巷的奴婢，便借着窗外斑驳的月光沉下眼睛看，如见了鬼魅——这不是故人么？七年前被吕雉从洛阳汉宫赶出去的燕姬，怎么回来了？
燕姬平静地点亮手中的防风宫灯，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灯芯，让豆火更亮些。
“还认识我吗？”声音粗哑。燕姬把宫灯举到自己脸上，让灯光照清楚一些这七年来长在自己脸上的，不是皱纹，而是苦难和风霜。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疯了吗？”戚姬也意料之外，却有点不屑于与她费口舌。
“不疯，我能活到今天吗？在你们这些聪明人堆里，最没心眼的燕夫人只能装疯卖傻才能逃过一劫。”
搁以前是不屑与她一般见识的。现在戚姬也不准备与她你一言我一语地翻旧账，便收回目光，看向屋顶。
燕姬却没准备放过她，口吻淡淡的，“映雪去了，为什么？”
“去问吕雉。”
“七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映雪死于你和兰儿之手。”
戚姬冷笑一声，“那是据说，你亲眼所见？”
“永巷里很多奴婢都看到了，我女儿的血流满了这个院子。”燕姬空洞的眼睛瞪得很大，瞪视着前面的墙，“七年前我败于你手，我愿赌服输。七年后，小女再败于你手，今天我来讨回公道。”
戚姬干脆坐起来，“找错人了。你我的仇怨，我和映雪之间的仇怨，都因先帝和吕雉所起。你为何柿子光捡软得捏，只来报复我？你应该去恨吕雉！”
燕姬空洞的眼神转向她，“你恨先帝吗？”
戚姬一怔，没说话。
“如果你不敢恨先帝，我如何敢恨太后？”停顿了一下，“没有人能恨神明般的存在。”
戚姬叹了口气，用温和的语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燕姬简洁。
“我也没好哪里去。”
“你是自找，活该！”
戚姬苦笑，“是啊，我命不好，煞星犯冲，克不住恶人。”
燕姬永远不苟言笑，“你也不是好鸟，不过是碰到更恶的鸟能制住你罢了。”
“你回来——”
“找你。”
戚姬虽豁出去了，还是眼光暗淡，“你想怎样对我？”
两人隔灯很坦然地望着对方，中间豆火闪烁，像跳跃的小旗。
“曾不止一次要生啖你。”
燕姬语气平和，平和得让人看不出恶念和恨的欲望。这些年太苦，苦难凝聚在脸上，结为僵茧，成为一幅面具，没人能从她脸上看出内心的想法了。
“我儿子也去了，我唯一的希望灭了，我早对生活下去没甚乐趣。如果能解你心中所怨，我没甚怨言。”
这份坦然，倒引起燕姬的感慨来，“你在这里，早知自身难保，何故还执意拉上你的儿子垫背？”
就此一句，让戚姬的眼泪开了闸，汹涌澎湃，无法收住。
看着面前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如此痛苦不堪，削肩止不住颤抖，心里慰叹一声，有些舒展了，
“也许先帝和太后都算计好了，让你死，让你儿子活着；亦或，让你活，让你儿子死。但你不该唱什么破歌，子为王，母为虏，这不是你儿子的催命符么？你本一个该死的人，还能在这院里干点粗活，你就好好干活，估计过个几年，太后气消了，又看你乖巧听话，没有威胁，为什么一定非让你死？”
戚姬冷笑，“在她面前乞活，这种活有什么光彩？我不怕死，我唯一的恨便是：没想到先帝竟不在意我的死活——”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半条缝，一个奴婢端进来吃食，放在燕姬面前，然后小心默默退去。
托盘上的吃食很丰富，有喷香的鸡腿和鱼，下面是青豆和枣泥。燕姬平静地把食物分出一半，递给戚姬。燕姬分享习惯还没变，以前她就是这样。
戚姬很饿，但没食欲。
“吃吧。人生在世，也许是最后一餐了。”
这么一说，本不想动的戚姬便上手撕扯起鸡腿来。
“做鬼也要做个饱鬼，不然想去找谁，也没力气游荡。”
戚姬忽然恨恨道，“纵然做了鬼，我也不会找你，我会找她！”
燕姬一本正经得不相信，“活着都不敢，死成鬼就敢了？若她活不过先帝，我就信你。”
吃完了，戚姬忍不住掩面，“先帝薄情，亏我从十七岁就开始跟他…….”
燕姬淡然，“男子都薄情。幸好你也不是多多情的人，太后让你去地下陪他，也是英明。”
“看在都是先帝姬份上，给我一杯毒酒吧，燕姬。
燕姬端起来淡酒自己喝，“我一直很讨厌你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称我为燕姬，就先来后到你也应尊我一声燕夫人。燕姬是先帝和太后能称的。毒酒是太后怜惜赏您的——可惜太后没有赏，只给了我这一把利刀。”
戚姬苦寒的眼睛望过去，无惧，“那就给我一刀痛快的。”
燕姬让锋利的刀刃从累累伤痕的手指上滑过，摇摇头，“我想了一百遍你的死法，当听说你诅咒映雪时，我就用你诅咒的方法试试。”
戚姬凛然，“我没杀映雪！”
“你没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
燕姬缓缓站起来，酒足饭饱，上前开了门。一直等在门口的两个粗使奴婢进来。
燕姬只是点头，两个粗手大脚的丫头便上前，一左一右，把戚姬从床上架起来，直接架在墙上。
戚姬虽视死如归，却不知所以，当看到燕姬平静地从袖出取出一枚青铜大钉时，才吃惊异常，愤然骂道：“燕贱人，你要报复虐杀我！”
燕姬也不说话，平静地让奴婢把挣扎的戚姬架好，好好地，妥帖地贴至墙上。戚姬并不惧死，却痛恨这种虐杀，一再踢腿踢脚，挣扎得厉害。有一个奴婢便出了门，一会儿又带回两个身材墩实的粗婢；四个人，分别摁着戚姬的胳膊和腿脚，不让其一丝一毫的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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