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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家丑


  这话让刘盈心烦意乱起来,关键是他无力反驳她,她的堕落,转眼间竟是为了自己,这份大义和恩情可如何是好?潜意识,他又需要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保她不死。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到今天一定会被陛下所嫌弃和质疑。但我不为自己辩护,人一旦选择做了什么就应该承担后果。恰好,我也是个悲观的人,一出什么事,就不由自主往最坏处想,就像现在,先帝和太后把我下狱,想必有朝一日要杀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做好了准备,从我心爱之人的储君之位受到威胁那天我就做好准备了,我要为他冲到最前面,与昭华台那个贱女人争斗到底!你跳舞好看,我跳得也好看,你唱歌好听,我的更好听,你会生儿子,我也会——我一定会打败你!让你的儿子再没机会威胁我心上人的太子位!”然后在他惊讶的面孔前,坦然地看着墙上的灯火,“反正我豁出去了,不要脸了,什么都顾了,我只要我最爱的人登顶,站在万人中央,绽放万丈光芒!我就是变成万人唾弃的小丑、婊/子,也在所不惜——”

  话没说完,就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一双哀伤的大眼睛无限渴望地看着他——刘盈突然像受到惊吓般,后退一步,站起来,惶恐中跑走了。皇帝是如此慌张,跑出牢门时还撞翻了一个狱灯……

  看到能解救自己之人如此狼狈地离去,映雪心里也起了疑惑,不知是说中了他的内心,还是跑偏了?

  刘盈内心一直尘封的感情之坝受到严重冲击,他本来对她失望了,一直想把她放下,只是那种爱慕在内心成长了很多年,已从一粒种子长成郁郁葱葱的大树,连根拔起何谈容易。他一直以为她爱慕虚荣,背叛了他。但她所做这一切,竟是为他,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甚至震惊。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浅浅似梦境中,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赤着纤细的脚,穿过浓雾,一路走来,一直走到帐前,悲凄无助又娇弱地唤他:“陛下,陛下…….救我……”

  也是那天晚上,他又来到牢门前,狱灯还在墙上亮上,站在门外,透过木栏的缝隙,看着心爱的女子胡乱躺在干草堆里,沉沉睡去,虽然多日牢狱的困顿,依然无法挡住她年轻美好身体的窈窕之美。狱卒对年轻皇帝的各种行为早已习惯似的,又悄悄矮着身子把牢门打开,然后悄没声地消失在暗影中。一同退回门外等候的还有内侍。

  刘盈轻轻走进去,静静站了片刻,身后狱灯的亮光在慢慢变弱,油脂应该快燃尽了。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她,她轻盈美好的身体缩成一团,纤细的手臂抱在胸前,偶尔颤抖一下,似梦呓般,嘴里轻轻唤出一句什么,细听,仿佛是“刘盈,盈儿,陛下……”

  刘盈轻轻解下大氅,小心盖在她身上,看着她忽然悸动的身体慢慢平静下去,但依然“盈儿”之声不时呼出。皇帝内心柔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以前都是她照顾他,现在他也终于有机会照顾她了......然后困顿,躺下来,两人中间还有一条足够宽的鸿沟。但一觉醒来,皇帝顿觉胸前温暖,囚牢中女子温暖如玉的身体已倒进自己怀里,她依然酣睡着,嘴里不时唤着“盈儿”时,气息如兰地喷在自己脖子上。在一刹那,年轻的皇帝情不自禁了,这不是时常进入自己梦中的情境么?心爱的女子就这样躺在自己怀中,梦中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们激情而热切地拥搂在一起,挥霍着久积在心中和身体里的那种久藏的欲望与想念……头脑一热中,皇帝就依着梦中的套路去做了,全然忘了她是先帝的姬妾。

  那晚黑暗的牢狱中,狱灯已冷在墙上,一对年轻的男女在一件大氅下颠鸾倒凤,女子大声的呻/吟之声响彻死牢,象钟声般宣告她生命的转机。某种程度上,他是笨拙的,只空有一腔爱意和热情。但她知道如何留住一个男人,甚至在这臭气熏天的死牢里,如何把他少年时的爱恋变成他日日的想念!

  于是在太阳出来时,内侍在门外都等不及了,要早朝了呀,小心地到牢里一探头,娘哎,皇上正和死囚女犯互相拥抱在一起,睡得正香。于是咳嗽了两嗓子,赶紧一溜烟跑出去。

  刘盈给咳嗽醒了,睁眼就看到了映雪鸭蛋脸正抵在自己胸前,一刹那又疼爱又有点恐慌,马上抽身,悄然离开。

  但自此,刘盈就再没法忘记这少年时代的青梅竹马了,特别一到晚上,那种肌肤之亲的销魂感觉就撩拨得他彻夜难安,强忍到半夜,还是爬下床,甚至把枕头、薄被扛在肩上,一溜小跑到永巷死牢。那牢卒一看就明白,赶紧打开大门,再跑进去打开小门,把狱灯挂在墙上,再退回门外,和皇帝的内侍们大眼瞪小眼,一直瞪到天亮。

  映雪好像知道皇帝会来似的,依旧像第一晚那样,娇弱地半缩在干草堆里,盖着皇帝华丽的大氅,一动不动。年轻的皇帝走过去,吹熄宫灯,黑暗中他觉得胆子可以更大些,但不声不响地过去,把一件被子铺干草上,映雪那滚热的身子便自动滚了上去…….两人在黑夜中互相抱住,不回想过去,不念及将来,只凭现在、眼下的欲念尽情燃烧,一时间那种叭叭声在牢房里响亮,还传出牢房外,狱卒和内侍开始还不知所措,但很快都学会无视、失聪,还若无其事谈及肉食,月亮,甚至渭水对面的秦宫……

  对于刘盈只专心男女之事,映雪好似有更多打算,她必须把皇帝更多次数地吸引地牢里来与她欢娱,才能达到目的。

  刘盈只所以不太顾忌,也是因为太后近日不在宫里。像以前刘邦一样,一旦自己掌控了帝国,吕雉才深感责任重大,整个大汉之舟无论在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中,自己都要确保它正确的航行轨迹,不能在风暴中倾覆,亦不能在和煦中有细微渗水漏洞而不自知……所以,巡视帝国也成了她的份内之事。统治一个幅员如此辽阔的国家,治吏不治民她是知道的,但她可以亲自去感知“民”的感受,就知道自己和皇帝“吏”治理得合不合格。

  以前自己也和萧何经常访问乡民,查看农作物的成长,测算本年度的收成,因为年年打仗,军中辎重消耗严重,就要亲自视察一下,要增田税,增到何种程度,既能支撑战争的消耗,又不至于给农民增加负担太重而心生反意。

  现在,天下暂时太平,没有争战了,考虑田税问题,只是单纯地想看看百姓对新帝“十五税一”的反应。

  八月的关中,五谷丰登,菽黍稻麻在一望无际的田地里,这儿一片片金黄,那儿一片片斑驳的绿间黄,无不象征着丰收的景象。一看到这种饱满和硕果累累的秋收,吕雉禁不住从内心就松口气,百姓能吃饱饭,自己也能踏实睡好觉。

  远远地,她舍弃了太后的仪仗队,走向在菽田里辛勤收割的一对农人夫妇。

  那穿着麻布裙衫的纯朴农妇和她老实巴交的夫君也不认识当今太后,远远就看到一个穿戴面体的中年妇人来到自家地头,说要讨碗水喝。

  但水罐中的水不多了,农妇有点不舍得,勉强倒了小半碗递给吕雉。吕雉就把布包提来的甜瓜递过去,表示交换。那妇人才不好意思起来,瓜比水贵多了,所以人一下子也显得特别真诚实在起来。

  吕雉喝过水,随意坐在田头,若无其事问:“今年风调雨顺,看来收成不错。长安的皇帝又下诏减了田税,今年的日子总比去年好过点了吧?”

  那农妇抹了把汁涔涔的脸,有点贪心道:“虽说少收了点,但家里的花项可不少啊,上要养老,下要养小,要再少收点就好了。”

  吕雉笑了一下,“少收多少,你才觉得差不多啊?”

  “不收,我就满意。”

  吕雉哑然失笑,“从古自今,天底下还没有一个王或皇帝不收田赋的吧?”

  那农夫接过话头,嘿嘿一乐,“咱是小民,不就是说说心理话嘛。心里话,就是不交税,都留在自己手里——但能不收吗?做梦而已。”

  “二十税一,你满意吗?”

  农夫憨厚地笑起来,“当然满意了,上面少收点,咱们自己手里总归能多留点。大家都这么辛苦种地,从年头忙到年尾,还交这么多粮食去养那么多上流社会的孙子,总归心里憋气,也是没办法嘛。

  这句是大实话。吕雉听完,还了碗,离去。心里有了目标,只要不打仗,上流社会的孙子们再节俭一些,体恤民力,这田税还能再减下去。

  在吕雉坐上车时,只见后面驿道上卷起一阵烟尘,一匹矫健如飞的大黑马转眼飞驰到眼前,竟是衣袂飘飘的审食其。吕雉不仅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辟阳侯一身飘逸的雪青长袍,那种不常见的雪青也不知用什么染料染成,白中发青,上面隐隐印着竹枝的暗影,上面飘着惊若游龙的毛笔大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吕雉笑,“穿的谁的?”

  审食其自嘲,“我自己的。”

  “卫姜可是接来了?”

  “太后陛下的命令,怎么可能完不成?”然后这个俊美的男子向太后投去默契一笑。

  吕雉可没受骗,“说实话,那卫姜还是对你有意?”

  “对我有意的女子多了。我经常会耐不住寂寞,像仙鹤一样想展翅展示一下自己,这很容易让年轻的女子想入非非。”

  “还是那句话,你要有心,可以收在自己府中,不必送到宫中。要送到宫中,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皇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皇宫也需要下一代子嗣。”

  审食其点头,“必须送到宫中,她老子,那个喋喋不休的洛阳首富卫夫子,还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给当今皇帝生下皇子,他能当上下任太子或某个诸侯王的祖父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也许两人太熟悉了,眼下也胜利了,人却虚脱般,没有当初争夺天下必须抱团在一起的心气了,于是说着说着竟没有了话头,也不知谁先停下的。

  果然好一会儿,审食其才问,“太后陛下想必知道永巷发生的事了吧?整个长乐宫都在盛传......纸终究包不住火。”

  “是盛传戚姬还是谁?”吕雉虽装着不在意,内心也有点烦,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宫姬们,真能惹事啊,看来回去得给她们找点事做,省得嘴里闲了长草。

  “不是戚姬。是映雪。”

  吕雉立码嘴角拉下去了,这小妮子,想给她留一条生路,都不带走阳关道的,地狱无门偏要走这么欢!于是太后的仪仗队也就在关中转了转,就回去了。

  坐在椒房殿里,果然就从冬儿和窦女嘴里陆续听说皇帝每逢半夜就往永巷里跑,开始还以为皇帝只是偶尔为之,但这种传言一多,就觉得要出事。毕竟刘盈年龄小,经事不多,又容易满心正义和正气,往往会被有心的女人利用。要是男子,反而不怕,男子的诉求无非是财宝、食邑和做官,真有才华的人一旦满足了他的要求,他们真会拿出精力和治世才情为朝廷出力办事;即使平庸之人,也不过是浪费了机会和皇帝的信任而已,亦很快会被识破。但唯有女人,尤其是机心深沉手段高明的女人,才真正能毁掉一个未成年的男子。

  经过大大小小宫廷权谋的太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所以对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留心,但也一直谨记帝师张良的告诫。张良说:一个性情强势作风强悍的母亲,只会教养出一个懦弱平庸的儿子,不会养出勇猛刚直的男儿。相反,温柔弱势的母亲,倒有可能培养出诤诤铁骨的后嗣。

  吕雉知道自己性情刚烈,唯恐损了儿子的气势,所以很少对儿子大嚷大叫,一直是心平气和,自然顺延他温良的天性发展,不去强拗于他。即使现在有人不断密报,皇帝半夜就失魂落魄地扛着枕头和吃食往永巷牢房里跑,也不愿直接去质问皇帝,而是先悄悄看个明白再说。

  于是一天晚上,窦女刚来报告说皇帝又从未央来咱长乐后院的永巷了,吕雉觉也不睡了,起身离开椒房殿,只带了几个侍女,后脚也悄悄跟进永巷。

  照例,沉浸在男欢女爱的年轻皇帝和梦寐以求的青梅,又在死牢里激烈地共渡良宵,那先帝小妾的叫/春/声几乎要响彻整个永巷了。映雪也是恐怕别人不知道皇帝如此迷恋她,大声喊叫刘盈的名字,让静夜中永巷歇息的奴婢们胆战心惊又羡慕不已。刘盈开始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也觉不妥,但禁不住所爱女子就乐意以如此的方式爱慕自己啊。于是也没做计较。

  但一直在牢门外等着的内侍和狱卒们就尴尬了。

  内侍包括籍孺都听着牙碜,王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知如何是好。

  狱卒则小声提醒:“这里面的夫人一天两天叫,还行,要天天半夜这样叫/床,不太好吧?虽受陛下宠爱,但毕竟是太后要发办的死囚啊!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各位是知道太后的厉害的。”

  内侍也是担心这个,叹气,“陛下乐意,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听差的能当皇帝的家吗?”

  “你们做近臣的,可以在合适的时间给陛下提个醒啊,这毕竟是东宫长乐,太后陛下的地盘,不是西宫未央啊!”

  籍孺悻悻道:“难道你想让陛下把里面的夫人转到西宫去?”

  狱卒道:“起码做事方便啊,省得每天半夜三更跑来跑去,万一皇帝着凉了怎么办?”

  另一个说:“不如每天夜里就把囚犯放出去,直接领到陛下寝宫,要着凉也得囚犯着凉才对啊。”

  “感觉陛下不舍得让这囚犯着凉啊。”

  “还不舍的,太后迟早要知道的呀!”然后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所以陛下才着急啊,这不是过一天少一天嘛。”

  然后三个人就忽然闭了嘴,人一下子都僵直了,也就是夜中看不到彼此煞白的脸色,都赶紧上前施礼,“小人参见太后陛下!”

  吕雉不声不响地走进来,表情平静,只嗯了一声,就在牢门前驻足,静静地听着牢里传出来的女子骚里骚气的浪/叫,心里冷笑,这女人到底比她娘聪明,先是勾引先帝,现在终于也把新皇帝弄到她手里了,看来不除掉这个祸害,家丑只会越闹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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