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大汉吕后 > 169.戚姬和映雪恩怨

169.戚姬和映雪恩怨


  做苦力有个适应过程,对戚姬这种细皮嫩肉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夫人来说,把手指磨出老茧,把双腿扽成木桩似的强壮,似乎格外漫长。前几日几乎每天结束舂米的活计,不是腰酸背痛,而是腰要断了!双腿酸麻得不像自己的,累乏到极点,也睡不着,几乎是手脚并用从屋内角落跳蚤不断的肮脏旧榻上,爬挪到屋檐下被太阳晒得斑驳的残榻上,顾不得拍去灰尘,往上面一靠,竟沉沉睡了过去。

  有一天深夜,被一排清晰的软靴声惊醒,月光下,有几个手脚干练的内侍从院中穿过,没提宫灯,只看到夜色中阔衣大袖流动的影子。从最后面那个挺拔修长、身姿舒然的身影看,是皇帝刘盈!

  这个时辰,他到永巷来做什么?

  知他善。戚姬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坐起来,本能想叫住他,不想身后更暗的黑影里探出一只粗砺的硬手,散发着浆洗染色过衣裳的紫苏草味,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更深的阴影里。戚姬根本不愿回头看她是谁,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然后那只糙手才落下,是她的顶头小吏,每天来检查她舂米的女官贾媪。

  贾媪翻着白眼警告,“作为奴婢,看来你还没懂奴婢的规矩。凡从这东西宫来的,不管是男主人,还是女主人,也不管进出,不可轻易惊扰!就没人告诉过你吗?”

  戚姬本能不屑和厌烦,“我与皇帝本是旧交,前一阵子本宫还是他的庶母——”

  “呸!”

  同时也啪一声,刚才还捂她嘴的糙巴掌冷不丁就可着刘海抽了过来,虽不说有多疼,那颇象征性惩罚的意味才更让人屈辱。眼前头发凌乱了一下,戚夫人又慢慢扭过脸来,抑制住愤怒,不想对方又叉起水桶腰,脸比她的还难看,呲眉瞪眼地斥道:“都贬为奴婢了,还自不量力地向上高攀亲戚是吧?是不是不给舂米院和桨洗院带来灾祸你就皮痒啊扫把星?!”然后探出五爪,上前细细捏了戚夫人上臂最内侧的皮肉....戚姬本能收缩一下....再捏一下,直疼得戚夫人叫嚷起来。

  “你看,老娘还没下力气惩治你呢——”

  “住手!”黑影一闪,兰儿从外面提了刚洗好的湿衣跑进来,厉声威胁道,“你一个粗婢,如此对戚夫人动手动脚,你不怕赵王听说了,回来找你算账吗?”

  那贾媪眼白翻到最大,“哟,赵王啊,奴婢好怕哦!哼,到今天这份上了,还拉赵王的大旗作虎皮吓唬人呐——”想了想,确实扳不过赵王,路途虽远,人家确实是一诸侯王,要识实务喔,于是扭着僵硬的水桶腰“嗤”、“嗤”喷着口水离开了。

  “小人!”兰儿呸了一口,再看戚夫人,戚夫人缩在角落里,噙着泪,反倒平静了,忽然有了一种认命,连一个永巷管舂米和桨洗的老宫人都敢眼不眨一下地这样对待自己,自己确实需要看清眼前形势了。

  那晚,她躺在跳蚤能用手拍死一片的榻上,还隐隐听到了歌声,飘飘渺渺,仿若从窗外踏着月光而来,又像自己在梦中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当年,翩跹楚舞中自己可没少唱给刘季听,亦是他所听过的最为动人的情歌吧。

  ~

  现在,这也成为刘盈听到的最为动人的情歌。多日来,他日里万机让自己忙于政务,不再想她,但有关她秘报的歌声几乎纷至沓来。还听到她恶狠狠的一句诅咒:再不来,我就吊死在狱里!

  牢狱,自童年时代就是刘盈的梦魇,因母亲的牢狱之灾,他自出生就没有娘亲;因楚汉战争时期的质子牢狱,他五六岁时就不得不跟着同样年幼的姐姐在战火纷飞中孤苦无依地跋涉、流浪,他满满记忆的童年世界,几乎每一天都充满了母亲会死在牢狱无法回来的恐惧……

  她若死,他就来。

  映雪在黑漆漆的地牢里,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她了解他,知道他所有弱点。大他两岁,意味着,她伊伊呀呀能坐地上吃东西时,他还没出生;她情窦初开时,他还懵懵懂懂;意味着先于他成熟,更早看懂这个世界。

  听到沉重顿闷的狱门响,然后远远地看到灯火的亮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站在牢门前,那是年轻英俊皇帝的容颜,在两个近侍持狱灯的照耀下,明净的眸子熠熠生辉,闪烁着见到心爱之人的欣喜、不安,和一丝丝怯意。隔着坚实的木栏,映雪心里边惊喜边有些后悔,新皇帝终于来看自己了,看来少年时的爱慕还盘桓在他心里。也许自己有救了。

  刘盈也隔着狱栏看着肮脏牢房里自己记忆中的女子,鸭蛋脸,比以前瘦削,但眼神中的坚毅和镇定没变,某种程度上,她像自己的母亲,受过非人的苦难,遭过大罪,但不会改变自己骨子里性情的刚烈。几乎一想到她的脸,一看到她的神情,刘盈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那种熟悉来自少年相处的时光,亦来自对曾经母亲的深刻同情和亲近的渴望。

  “陛下!”映雪在干草堆中向曾经小弟弟般对自己的爱慕者盈盈下拜。脏臭的牢狱也不曾改变她作为爱美女性的妖娆气韵。这来自她对自己美貌和对方情感深层把握的自信。

  早有狱卒打开牢门,刘盈轻轻跨进去。近侍很有眼色地把狱灯挂在墙上,和狱卒一起,自行悄然离去。没别的眼睛了,刘盈很心疼地走过去,蹲下来,借着昏暗的油脂灯,盯着映雪依然俏丽妩媚的脸,“姐,你受苦了。”

  “陛下,你要救我!”映雪纤细的手指深深地掐进皇帝的手腕,包含着妩媚的风情与求生的意志,“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陛下你想想当年在砀郡我们一起相处的快乐日子,有多纯净美好,那时我娘可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照顾啊!”

  “你放心,朕在想办法,不会让你死的。”

  “什么办法?”映雪盯着年轻的皇帝,“可是你的母亲,最有权势的太后想让我死啊!”说起来,映雪有点惭愧,甚至有点后悔,当时刚来长安哪知道高帝会这么快驾崩啊,不然也不会鬼迷心窍去勾引一个老头子了,就是完成当年老娘的遗愿给他生了儿子又如何,自己哪有机会在长乐宫成为戚夫人第二啊!还不是让戚夫人和皇后联手给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戚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自己与太子私会之事,竟密报给吕雉和皇帝......贱人,好恨啊!要是时间能够倒流,自己就该把目光从老皇帝身上收回来,坚定地面向未来,向太子下功夫,说不定自己会成他最有竞争力的皇后吧。

  但人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有的只是亡羊补牢。

  这也是刘盈最难办的,自己所倾慕的女子,却先上了父亲的龙床,还给自己生了一个燕王幼弟,名义上,她是先帝的姬妾,是自己的庶母,自己可怎么再娶她?

  “当时,我也是没办法啊。”见皇帝愣怔,映雪便梨花带雨地抽泣起来,“当年在洛阳,我娘亲得罪了人,遭别有用心之人算计,含冤被逐出洛阳,从此回到老家隐姓埋名,不得已做一名被人抛弃的女子,哪还能再嫁人,一直在等待高帝哪天突然再想起她的好,把她再召回宫中,哪怕召到洛阳陪都中,当一个留守的不受待见的帝姬也好啊。但先帝好像把我们的母亲忘记了。我呢,那时年幼,受人指使,做了不该做的事,只因命好,被人偷偷送进栎阳藏了起来。栎阳的繁华当然没法跟洛阳比,宫殿更比不上长乐和未央,但数年如一日,我几乎不间断地修习各种舞蹈,修习各种唱歌的嗓音,你可知道都是为了谁?”

  刘盈没有说话。因为她曾经洋洋得意地对戚夫人炫耀过,“我如此修习我柔软的腰肢和百灵鸟般的歌喉,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打败你,接替你的位置!你受宠时不过十七岁,现在,本夫人也十七岁了,比你还年轻漂亮,风水轮流转也该转到我映雪这里来了。”

  那时宫墙的后面,十五岁的他,一字不差地全听进去了,立码如毒蛇噬咬了心,难受得连太子位也觉得多余了。今天她可是□□裸撒谎?

  “我从栎阳来到长安,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奢华的宫殿,只为了心中一份越来越不甘灭掉的情愫。”映雪说着,悄然用手指抹去粉腮的泪珠儿,“几年过去了,我就想看看,昔日的那个英俊乖巧的少年可在长安平安长大,可还记得少年时代的我?”

  “可是——”刘盈无法忘记去年最痛心疾首的日子,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的晚上,他压抑着砰砰跳动的心,踮着脚尖去找她,却看到她淡施粉黛,款款走进了高帝歇息的暖室殿……他当时大脑空白,一下子傻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寂寥到半夜。

  “可我有什么办法?”映雪哀哀地看了他一眼——他那双受伤的眼睛,到今天依然。“是先帝白天叫人过来捎话,让我晚上去暖室内为先帝读简。陛下以为我是自愿的么?”

  刘盈几乎无法面对她受冤屈般泪眼蒙蒙的表情,“可是,你却向戚夫人说,你愿意和先帝一起…..”

  这么一说,映雪反而没那种羞愧了,脸色慢慢聚起凛然正义,冷傲道:“若先帝还在,我依然在戚夫人面前如此说话!”全然不顾刘盈悲怆的神色,“一个靠唱小曲儿跳楚舞的小歌伎爬到皇帝的床上享受荣华富贵倒也罢了,还怂恿她的儿子和我心里最仰慕的人争夺储君之位,凭什么?!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刘盈一下子愣住了。这反转的也忒快了点吧。

  映雪却一点违合感也没有,继续,“太子曾经也是我娘亲的儿子,更是我从小的玩伴,他姿容威仪,惠质聪颖,在我心中是天生的储君!没有人可以扳倒他、代替他。所以,听到这些零散的坊间消息后,我夜不能寐,饭食不香,我想为我心中的王者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奉献也好!但,我只是个废姬之女,被隐藏在废都栎阳当一个小宫女,好在,我还有美貌,还年轻,还有那些年不曾丢失的舞姿和歌喉。而先帝又最喜欢这个。所以,我去找了先帝,想找时机劝告先帝,不要易太子,陛下的嫡长子一定是将来最好的皇帝!”映雪叹了口气,“我这样说了,先帝没有怪罪于我,陛下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如此声情并茂,刘盈反而不知真假了,摇摇头。

  “因为我怀孕了。”她充满哀伤的大眼睛看着少年天子,“我和我娘一样都是极没用的女人,有时只能靠美色去依附男人,然后哀求他改变主意。我的母亲没有成功,我也没有成功。我唯一高兴的是,就是我心中至爱之人,终于从储君变成了皇帝。虽然我没帮上什么忙,但我无悔,我虽然愚蠢,但总归做了我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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