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刘邦铁心换太子
接下来,眼看夏天越来越热,皇帝也在东都洛阳呆得时间够久了,要移驾回西都长安。
皇帝的仪仗队加上皇后的仪仗队,旌旗猎猎,排了几里长的队伍。刘邦出行,向来和秦始皇一样,是宣扬汉室威仪的,向来热闹非凡,就怕人不知道华丽的帝辇里坐着的是大汉刘邦皇帝陛下。他甚至觉得秦始皇失败,就是因为赢政逝去太早,若再撑十年,再巡视帝国十年,十年的记忆足以令天下百姓永记住一个帝国时代。逝去的旧民只是忘记过去的君主时代,帝国的新民会永记一个新帝国时代。
赢政没完成的,那自己就要努力完成。播种一个王朝的印记,除了时间,就是这种勤劳的,不懈的,踏遍汉境的足迹。这也是这些年作为一个帝王,无法安稳地躺在洛阳和长安的华丽宫殿里锦衣玉食的原因。汉初的帝王都太辛苦了,时刻记着需要把皇室权势在民间深扎根,需要给潜在的威胁于各种强大的震慑,需要给子孙们一个稳定的未来。
但现在,刘邦坐在和始皇帝一模一样的帝辇车里,心情沉重,一直陪侍在身边的爱姬和如意,也满脸愁云。大家都懒得说一句话,耳边却无法回避地听着一个孩子的欢叫——
“娘亲,我要那果子!”
皇后温柔安抚的声音,“长儿,那是野桃,有毛,还不能吃。”
“不,我就要!”
“好,就要吧。审食其,给我们摘个来。”
皇后那慈母的声音悄悄地在仪仗队里不时地传来传去。整个队伍便在一种诡异中前行,皇帝在辇车里沉寂无声,皇后辇车里几乎是欢声笑语,因为刘长那大嗓门的孩子,哈哈一阵,又哈哈一阵,没有止歇。皇后又显然宠爱这孩子无比,要什么给什么,也没有止歇,一点都没有降温配合皇帝不佳情绪的打算。
刘邦就把脑袋缩下去,仿佛身体一半是冰水,一半是火焰,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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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安,自然是皇帝戚姬一家子继续在昭华台郁闷着,皇后母子在椒房殿,由着大嗓门的孩子叫喊得整个长乐宫都听着得见。
戚姬仿佛看到了自己母子的下场,就在昭华台夜以继日地啼哭。皇后就在椒房殿强势撑着,任由刘长撒娇耍赖抱大腿瞎胡闹给自己打精神。
大家都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激勇,漩涡随时要人命!
刘邦实在忍不了了,就去找太子刘盈,想最后确定一下这个早期定下的王朝储君质地究意如何,再不一锤定音,整个长乐宫就在一片诡异中疯狂了。
当时刘盈正在临华殿里找竹简看。刘邦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又长了一岁,体量变长,一直被负以重任的儿子,他正踩在窄案上向高处的简架上抽木椟.在整个庞大的竹简架的背景下,这单薄少年的身影还真给衬托的如一个读书人。
一直不声不响跟随父亲脚步的刘如意此时钻了出来,呵呵一笑——刘盈一回头,看到父亲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不由紧张,差点跌下窄案,上前连忙施礼道:“父亲也来找简?”
刘邦操着手度进去,“不找,找你。”
刘盈有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里面装满了内敛的平和与安宁,和如意那种顽劣、绽放着经常与成年人打交道带来的成熟化光芒很是不同。此时正安静地等着皇帝老爹垂问。
刘邦回眸,一看儿子这种眼神就心里不由一抽抽,莫名想起当年逃难时把他踢下马车时,他一脸茫然站在地上的小可怜模样……长到十五岁,竟这点没变。
“找什么简呐?”
刘盈把木牍呈上,“《吕览》。”
“讲什么的?”
“如何治国,治世。”刘盈倒也从容。
刘邦眯起眼,“说说。”
“治国要法天地,要上揆度于天,下考验于地,中审察于人……”
“什么玩意儿?”皇帝乜着他,“说人话,不要掉书袋!跟个腐儒似的。”
“就、就是治国要效法天地……”
刘邦一听就听不热耳朵,马上看太子另一只手里的简,“那是什么?”
“《诗》,父亲。”
刘邦马上示意如意,“三儿,背!边境有敌那首。”
如意马上朗朗大声背诵起来:“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太子,这诗是什么意思?”
刘盈道:“这是《诗·小雅》中的一首诗《六月》,是讲述周宣王时期,玁狁侵犯,尹吉甫带兵出征,打败敌人,胜利还朝的史事.赞扬了尹吉甫的赫赫战功和忠心为国、勇往直前的形象,还特意描写了他能文能武的军事才略。”
刘邦点头,“若匈奴再犯我边境,我们大汉是不是要派将士去打击敌人?还怎么法天地?法天地就是,老天让他们来侵犯我大汉,我大汉近几年连年混战,元气大伤,暂时打不过,就不打了,随意他欺辱?”
如意适时举起小拳头道:“誓死打败匈奴!”
在父亲和弟弟共同有点敌视和责备的目光下,刘盈虽处于弱势和被审视的位置,依然小声道:“强敌犯我,水来土掩;强敌再犯我,再水来土掩.......水和土如此不相容,儿臣在想,若老是用土,把自己防成围墙,始终不妥,水会融墙。我们大汉要做的,不是土掩,而是要做水,水来,水冲!你是河流,我便是湖泊,你是湖泊,我便是大江,你是大江,我便是海洋……”
刘邦听了半天,感觉听出帝师张良那股飘飘渺渺冒着仙气的味道了,不由质疑,“怎么把大汉做成海洋?”
“要百姓和我兵士一样强壮!父亲,匈奴是游牧民族,所有男人女人都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放牛羊,而我大汉为何不能所有男人,操枪就是战士,拿锄就是农人呢?”
刘邦一想,“操枪是战士,拿锄是农人……这不是秦国一直的做法吗?秦国现在何在?太子,现在要轻赋薄税,给农人以休养生息!朕从登基,不,从当汉王以来,一直如此,我大汉方才得到百姓的拥护啊!打仗的事,要交给我大汉的将士去做,农人就安心地从事田地生产,在家过小日子,懂否?”
刘盈小小的声音,“父亲,儿臣所说不是秦国的战备国家所为,一切都为了打仗,那种奖励军耕,只有国强民穷时才有效。儿臣所说,一切为了国强民富,国强民强——”
“人家隔壁的秦国,在几百年的祖业上,又实行了一百多年的变法,经历那么多贤达,都不如你一个毛孩子会思考?你怎么国强民强?”
一看皇帝要动怒,刘盈声音更小了,“强、强兵之前先强民,兵再强,也来于自于民,兵不够,民为托其底.......所以,不如先让、让百姓有能力自卫,保护自己土地和财产……”
刘邦一听,“前面还有点道理,后面简直胡扯!百姓能自我防卫,还要我大汉将士干什么?这就是你整天瞎念书念出来的成果?你自己琢磨琢磨能说得通吗?”
刘邦简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此雷霆万钧地训斥太子,心里倒是松口气,证明过了,这小子不行,对大汉未来无益,这就是换他的理由!
刘盈却像霜打的青苗,呆立于一侧。
此时石奋跑进来,小声道:“禀皇上,大喜!小燕夫人生产了,龙子!”
刘邦一听,正要咳嗽得青筋突起,连忙跑了出去。好么,这把年纪了,还能老来得子,说明自家不老,老也老当益壮!还能撑着大汉呐!
刘盈本来还垂头丧气,听到小燕夫人生产……竟一下子目瞪口呆,心里那根细细几欲绷不住的弦,嘣一声,生生断了,那个幼时青梅竹马的恋人,真的要与自己此生无缘了?内心如泉涌的苦涩,倾野漫灌.......
吕雉也很快得到消息,映雪生育了皇室第八子,刘建。
那是个健康的孩子,刚出母体,哇哇响亮的哭声便响彻整个长乐宫。
刘邦从此事上得到天启,觉得好事要成双:得幼子,立新储君。这是上天的旨意,于是洛阳回来后就郁闷的心情突然云开雾散。
就凭太子之母如此强悍,刘盈就不适合再做太子!何况太子还有等而下之的治国理念,什么水来水淹,把大汉弄成海洋之类的蠢话!
不过鉴于上次易储失败的教训,这次刘邦要挨着找大臣们谈心,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由不得你们再要挟朕!这次朕不是与你们商议,而是通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自己的身体是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刘邦再次把丞相叫来,直言:“丞相,太子十五六岁了,你觉得他堪任汉二世吗?”
萧何很低调,也很洞悉皇帝的内心,也直言道:“陛下,臣的想法没变,易储实乃动摇国本,而大汉才存世刚十余年,根基浅,动不得。”
刘邦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朕的三子九岁了,眼拙,还看不出优点来吗?”
萧何沉默。
“有话直讲。”
“陛下,若您还是要一心易太子,臣就再给你讲讲当年晋国的骊姬之乱……”
老顽固,不可救药!
刘邦直接拂袖而云。
刘邦亲历亲为,又跑到留侯府上,直接问张良。
“子房,朕现在决意要立如意为太子,你不需要给朕再讲当年晋国的骊姬如何,也不需要讲渭水对岸始皇帝家的例子,你就直接告诉朕,你觉得朕还需要做哪些方面来弥补易太子所带来的震荡?”
张良一听,喝了一口草药茶,淡淡道:“皇上恐怕还要再活一甲子,看着如意殿下登了基,亲自抚平易子带来的种种祸患才行。”
刘邦冷笑着摆摆手,不忍心苛责张良,就手指窗外,“他们那些臣子,以前以‘共治天下’来反对朕易储,现在朕可以给他们保证:易了储,他们会继续与汉二世如意共治天下!都达到他们的要求,这不就行了!?所以,朕要在朝堂上直接下令新立如意,经过这两年的适应,他们应该早知道朕的心意了吧?”然后,又低下声音,“若他们还反对,子房不防直接告诉朕,是不是他们有其他私心?”
张良是美男子,和审食其的美法不同,审食其是美男中的妖姬,而张良是美男中的贵妇,加持了祖上在韩国五代丞相世家的显贵,那种美而智丰的世外之人的模样,连刘邦也都叹为尤物。
“皇上明明知道,为何故装灯下黑啊?皇帝在沛县起兵后没几年,就在下邑立了太子,皇上立太子的时间可比皇上当皇帝的时间还要长久啊。”
“又如何?”
“这意味着,皇上当年做汉王时,到后来做皇帝时,一路跟随的臣子们都早在心中自然而然把太子当作汉二世来对待,皇上百年之后,朝臣们,包括微臣,都会自觉面向刘盈殿下拜伏。这本是皇帝的英明所为,早早为二世定下了所熟悉的班底。突然间,皇上又要易太子,估计现在不仅太子本身心中焦虑不安,朝臣们也是焦虑不安的,易太子和易朝臣班底,有明显区别吗?若他们有私心,臣以为,只因为他们早在内心熟悉并认定了太子。”
刘邦眨了一下眼,点头称是,“子房不愧为帝师,说到朕所担忧的地方了,朕也怕,易了太子,朝臣们对新太子不服气,心里不认同啊。”
“所以,新太子必定另起自己的朝廷班底,大臣们肯定恐慌。皇上可以想想,新太子另起班底的可能性有多大?”
刘邦苦笑一声,朝张良施了一礼,“留侯一席话,朕醍醐灌顶。”
刘邦离开留侯府时还想,就凭功臣集团们的悍性,匪性,狂暴之性,如意能易朝臣班底?恐怕连掀起一朵小浪花的时间也没有,就给掀翻到水底了。
但刘邦到了长乐宫门前,正遇到刘敬。皇帝对这个半道而来的谋臣也很看中,他不属功臣集团,自然没功臣们的骄娇二气,对人极为诚恳,见解也不俗,不如再问问这个人。
于是刘邦把刘敬叫到书房来,又问起易太子朝臣反对的困惑。
刘敬不卑不亢,却提出了另一种看法,“皇上,朝臣全部倾向太子,无人拥立如意殿下,臣以一家之言认为:太子性情宽厚,仁弱,恐怕对朝臣们来说,便于掌控;而如意立为太子,类皇上,机智多谋,恐怕以后没那么好掌握好相处,所以,朝臣们以自身利益来讲,易太子,无一利而有百害,为何要赞同皇上呢?”
刘邦一听,心突地一跳,这帮朝臣的老狐狸,原来是想便于控制朕的二世啊!以刘盈的性子,肯定比暴烈聪明的刘如意要便于操弄,弄不好再把汉二世弄得跟秦二世一样,那朕的刘氏子弟休矣!
刘敬见皇帝眼睛深眯,继而道:“恕臣直言,皇帝易太子有点晚了。易,亦早不亦迟,新太子也需要有根基,这根基是需要时间长出来的。若要易,皇上还要快;若不易,还请皇上不要再提,恐怕对赵王殿下不利,毕竟是与皇太子争储!”
“啪”,皇帝手中把玩的玉佩给捏碎了,正是戚夫人陪侍去赵国时送的一件。
忽然之间,刘邦就沉默了,两个儿子易来易去,实际是拿他俩的生命在权势的刀刃上舔血。若不易,将来仁弱的汉二世跑不了被悍匪狡诈的功臣集团们摆布,倒幸亏他有个心狠手辣的母亲撑腰,吕雉也不是吃素的,自己这几年也把她给垂炼出来了,也是怕将来万一儿子撑不住,母老虎上去镇一镇…….但垂炼出来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娘们,也是把双刃剑啊,以她这些年累积的怨气和戾气,肯定直接对自己的爱姬爱子下手了。而且皇后背后的吕氏势力更是麻烦,自己拿来对付功臣集团当然好,一旦自己不在,刘盈无法守住衡势,尤其吕家势力太盛,盖过功臣集团,威胁刘氏皇族时,又怎么制约?
所以,自己这两年来一直有意打击吕家势力,只是为了突出刘盈。现在吕雉的手段竟大到连自己也刮目相看了,那不如来个釜底抽薪,削不了吕家,就只有削刘盈!若两个儿子,只能选择一个的话…….
然后一狠心易了,把如意扶上帝位。这三儿倒也聪明伶俐,有一把狠劲,只要撑到成年,定不会让自己失望。以戚姬的心智,将来想以外戚掌控如意她也得有那能耐!更妙的是,戚姬娘家人没军功,就不敢在权势上欺压如意,到时自己去了,二世如意陛下继续以类自己的手段统治大汉…….这最符合自己内心的选择。也是对大汉最有利的选择吧。
就怕功臣集团们未必愿意。
刘邦恨就恨在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这帮功臣,一个个自私鬼,死脑筋,都是朕的儿子,朕想立谁就立谁,你们跟着谁不是干啊,少你们的荣华富贵吗?既然不少,你们干嘛还在朕的儿子中间挑肥拣瘦?看来不收拾你们,你们就皮痒了!
但怎么收拾他们呢?刘邦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好法,自己不是病了吗?那就索性病下去,不上朝了,也不和你们见面了,你们一个个既然如此愿意当家,就当去吧。
果然,大夏天里,皇帝就一头扎进清凉殿里不出来了。
这也是刘邦的悲哀,这些年自己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早把朝堂让给吕雉了,这个女人早就洞悉如何当皇帝和如何运用权势…….自己年纪大了,势力已不知不觉间被削弱,现在只能用这种打冷战的方式与他们较劲了。好在,自己是个开国君主,撒点泼什么的,别人也不能无视。
朝臣们当然没无视,很清楚皇帝要和群臣置气了,不答应立新太子,他就耍小孩脾气,永远不上朝了。
本来么,大臣们会想,不上朝就不上朝,谁怕谁,反正受损的是你皇帝家……但现在自家列为侯爵,已和大汉一荣共茶,一损俱损.更有一个谁也承担不了的后果,很怕皇帝背着大家再立个小朝廷,一下子把众朝臣给架空了。
所以,大家站在龙座上空空如也的朝堂上,面面相觑……一天,两天,三天……终于有人要动摇了,琢磨着,其实上面坐着刘盈和刘如意,真有多大区别么?如意年龄小,外戚力孤,说不定对大家有更多好处呢。
皇帝如此较劲,最忧心如焚的是吕雉。她本来觉得,皇帝不过又和上次一样,闹一下,闹不动了,就妥协了。没想到这次较真劲啊,真和群臣对着干了。你娘的,也不想想,如此逼迫让群臣选边站队,刘盈和如意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人家最终真在乎谁最后坐上龙座吗?哪一个胜利了,不都是你刘邦的儿子吗?就这种损招,才真他娘的心肠阴毒,不惜害死你的嫡长子和亲老婆!
事不宜迟,吕雉自不会干坐着,又不能在皇帝在时自己又跑到朝堂上发号施令,要凭心里的恨意,就该拿起剑跑到清凉殿去刺他几个血窟窿!你他娘的想踢倒你老婆送她去黄泉路我也认了,你一心要把你亲儿子也逼上绝路是为哪般啊!你还有点人性吗狗娘养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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