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游街示众
第四天,是曹参亲自带狱卒来提人。吕雉遭此毒刑,已如惊弓之鸟,在曹参打开牢门时,她匍匐爬了两步,如蚁蝇小声道: “大人,请怜悯民妇,赐我一死。”
曹参视其左右,微垂下腰,以更小声道:“你要活着。不执行死刑,就有机会。”
然后曹参向后退去,狱卒上前,把她架了出去。
那一刻,她一点也没感觉到活着的美好,活着不就是要受苦受罪吗?还有头吗?以她刚烈的性情,不如痛快死去。
不知是看她再不经打了,还是吕家的饼金起了作用,拖她的狱卒没再往刑房,而是到了外面的院子,锁进了囚车。
于是本该坐月子的犯妇吕雉被囚车拉着,在沛县大街小巷里游街示众,警告民众聚众造反的后果。囚车行进,府兵在前面开道,敲着锣,唱着诺:“聚众造反,连坐家人!”再敲一声,“死罪不可恕,活罪难逃!”
吕雉站在囚车里,反而松了口气,如此羞辱地被展示,真是比在刑房里受酷刑强太多了。看看天上的太阳,和沛县大街上围观的乡民,不由又悲伤起来,想起被强行出生的孩子,真是被狗叨走吃掉了么?那哇哇的哭声,犹如在耳,让她心如刀绞,都没来及看一眼,也不知男娃女娃,就来世上哭了两声又匆忙回去了么?
囚车颠簸,夹板快把脖子硌断了。吕雉很痛恨,恨刘季绝情,没脑子,你跑进水泽天天挨饿,又能得到什么,还害得我替你坐牢,孩子没娘没爹……
游了一上午,滴水没沾,口渴难奈。
她歪着脑袋,从街上众陌生面孔里,看到了抹泪的爹娘,看到一张圆饼脸上抹满悲痛的樊哙,也看到了妹妹,恍然间,依稀看到了妹妹怀抱着婴儿,呃,她的儿子不是三四岁了么?
吕须则挤在人群里,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拿着玉圭,举过众围观者的头顶,不停地晃啊晃啊……吕雉定定望着,突然喜极而泣,儿子弄璋,女儿弄瓦,璋即玉,那自己生的是儿子!是儿子啊!儿子活着!
应该是大嫂,或审食其把孩子送到吕府的吧。也想到,是曹参大人撒的一个谎,说孩子被狗叨走,就不用追究了。感谢上天,不亡刘后!
当囚车来到城外河边时,有捕鱼的乡民停下活来,呆呆地看着河岸路上的囚犯。吕雉也坦然地看着他们,然后在河边柳树下,竟看到了那抹婉约的身影,他喜欢拖地的华服,喜欢宽袖,喜欢以侧影示人,因为那样好美……她惨然对他笑了笑,心里对他再没有半点怨恨。
晚上回到牢里,牢饭都没吃完,便沉沉睡去。牢房幽深,阴冷,她抱着肩,躲在干草堆里。
第二天,又被府兵拉出去,继续游街。
天天游街也很好,自己快比那个天生流氓无赖的夫君更被沛县人所熟知了。
这天中午,连押解游街的府兵都很劳累,中途歇息,在树下或坐或躺。此时林子间就见一个人影袅袅婷婷迎面走来,左右手里提着一个大罐一个小罐。
府兵很是警惕,问道:“站住,干什么的?”
审食其秀发披肩,媚眼流波,举着右手的大罐,含笑道:“酒,这大热的天,在下不忍,特犒劳各位军爷。军爷辛苦!”
府兵一听有酒,坐着的站起来,躺着的坐起来,睡着的也醒了,都垂涎地盯着那只大酒罐。酒香都溢了出来。
一个府兵蛮横地走了过去,上前就接酒。
审食其微笑道:“酒可以白送各位军爷。但这一小罐水,可否赏给那小娘子?”晃了晃左手里的一小罐水。
府兵们互相看了看,“按说,犯人就该渴着。”
“若论‘按说’,那我这酒按说就要收钱了。”
“混蛋,耍军爷你活腻歪了!”有一兵暴怒。
审食其嫣然一笑,道:“不敢耍各位军爷,在下不过可怜那个女人罢了,大家乡里乡邻的,何必做太狠呢?”然后直视那府兵的眼睛,“军爷,若要硬抢,我就砸地上,谁都喝不到。这可是在下花了很多年的私酿哦。”
这时一个刚才睡觉的兵士走了过来,指着他,“你不是,那天那个女里女气……”
审食其娇笑道:“是呢,这位军爷记性真好,就是在下呀。我这人怪,看到女人生孩子就想发疯,因为疼痛难忍嘛。”然后熟人再见面似的,投了对方两个媚眼。
别人还真以为他们熟,问道:“喝不喝?”
审食其很认真,大罐打开盖子,让美酒的香味飘出来,随时奉上也随时丢地上的表情。府兵们互相看了看,没敢说行不行。
“你们不说,我是不会往外说的。你们的头儿,自然不知。”
这时一个年龄长些的府兵,勉强点点头,算同意了。
审食其立刻把大酒罐奉上,自己举着小水罐,在众兵士警惕的目光下,举给吕雉喝。
吕雉此时正渴得内心冒火,咕咚喝了两口,从囚车里感激不尽地望着那张精致俊美的脸,很直接:“我会报答你!”
审食其冷淡一笑,小声道:“刘季知道了你坐秦狱,也知道你生了儿子,很高兴,让我慰问你。”
吕雉张口暴骂:“刘季,叉你祖宗!”
“好,我会把嫂子的回话,带给刘季。”
吕雉怒:“叉他所有祖宗!”
审食其悠然一笑,提着空水罐又袅袅婷婷离开了。
审食其前两天慌慌张张跑到芒砀山给刘季报信。芒砀山原是一片水泽,他就隔着一片蒲苇田向对岸的男人跳着脚摆手,“刘季,刘季!”
还不能喊太大声,怕招来秦军。现在秦军正满沼泽地搜寻叛军。
水对岸的刘季回身看到了他,他是个高大的人,回眸端凝他的姿势还让他心撩了一下,那个内心狂野的男人最迷住他的一点就是浓密美须下充满邪魅的眼神和笑容,眼睛亮亮的,刺激又真诚。
他隔着水道:“你老婆受你连累,抓进牢狱了!”
那个高大的男人在对岸只是摆摆手。
他又道:“你有了个儿子!”
他在对岸,又摆摆手。
于是他不再说下去。他摆手的意思他理解为:知道了。那小子命大。
刘季令人遐想的身影已慢慢走进了泽林深处。一个漂泊在深林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又被秦军围巢,更多是顾不得在乎别人生命吧。
审食其也就回来了,不去寻求那片刻的温存。突然间,不再想见他。虽然知道,他在逃亡,顾不得太多,但,他对她的态度,他多少心寒。在她生育过鬼门关时,他都急得要豁出命去,而他,却只在对岸摆摆手。
一刹那间,他感觉到了不堪,感情的天秤竟然倾到她那里去。虽然,她是他的情敌,但情敌的人性却是共同的。
任何牢狱里都有种种不堪的黑幕和令人齿寒的羞辱。那是律令明面之外的,有关人性恶、人性扭曲的。以前黑夜总是半昏迷,没听到也没看到什么,随着身体的慢慢恢复,吕雉开始对暗夜的牢房有了恐惧。
狱卒,晚上统治了整个牢狱,可能平时生活就围着牢房转,看惯了酷刑折磨和同类的积弱,内心多为压抑苦闷,时间久了,会生出种种阴暗心理,比如无故殴打在押犯人,反正没人管,打了也没人替他们申冤,打一顿,活动活动手脚,出出心中的淫邪之气。而且在男人牢里时间久了,也会发生鸡/奸的事来,一般是狱卒打开牢房,去鸡/奸或猥亵男犯,若在半夜听到男牢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一般是狱卒在性侵牢犯。
当然女犯也不例外,毕竟异性恋的比例在任何群体中都多于同性恋,所以,半夜三更,也会传来女犯鬼哭狼嚎的声音,但也有淫/荡呻/吟的婉叫,据说是收押的妓/女。
有时,在干草堆里醒来,吕雉都听得心惊肉跳,觉得这牢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白天府兵折腾你,晚上狱卒折磨你。只是千万这种魔鬼别让自己碰上,想想自己快三十岁了,也不会有狱卒看上自己吧。
头天晚上还这么宽心地想着,但第二天出去游街时,就有一个瘦瘦满脸蜡黄的细眉眼男子专门踢她的臀部。第一脚,她没在意,这帮年轻崽子,打人还挑地方么?但,第二脚,又是臀部。她就回头瞧了一下,瞥见了那人一双淫/秽的眼睛,朝她撇撇嘴,冷哼一声。
吕雉当场就蒙了,啥意思?自己刚生产不足月,面黄肌瘦,真有吸引力么?
那天,她出门游街了几十里路,回来,给扔回牢房,累得都没顾得上吃牢饭,就在干草堆里昏昏睡去。也不知多久,朦胧中听到牢门响,还以为是收牢饭盘碗收晚了,心道,还没吃呢,如何撑得住明天的游街?
这么一想,就醒了,就想赶紧在收走碗筷之前,抢扒两口。但一坐起来,就愣了,不是一双手从铁栏里收碗筷,而是悄然走进来一个瘦瘦的身影,提着个昏暗的灯笼,在自己面前照了照。吕雉一下看清楚了,不是白天踢自己臀部的人吗?这大半夜的,游魂似的来自己牢房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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