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长公主
“你倒是猜着了三两分。”明欣徐徐道:“我放过她,却又不是真的放过她……”
燕娟听得云里雾里,薛映安便嗔了明欣一眼,这才插话道:
“明倩那嘴里尽是些口不对心的虚言,却有一句说得不错,她与明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血缘,若明欣将她逼得太紧,面子上也是难看的。”
明欣点了点头:“如今,她的坏名头是落定了,就算我为她再使些好话,落在旁人眼里,不过也是欲盖弥彰。”
她顿了一顿,冷冷一笑:“她既已将自个逼上绝路,我何须再多此一举地闹得个难看。”
燕娟似懂非懂道:“奴婢晓得了。”
“你还不算全明晓。”明欣削葱般的指尖轻轻挑起鸟盖瓠壶的环扣,盖儿与细描蟠璃纹的壶身脆脆一撞,霎时便溢了醇馥幽郁的酒香:
“也多亏得了映安的醒儿,你可知,我为何硬要绝了那男子的性命?”
燕娟忙接过她手里的瓠壶,斟了两杯搁在酒器里温了温,分递给薛映安与明欣:“奴婢以为……小姐是为了解气。”
燕娟格外小心的语气,似那丝雨绵绵,纵然有些沁沁的凉意,却浇不灭明欣心底那烧燎直窜的烈火,倒还又催了些旺旺的火气:
“解气?!”她将酒盏往那案几上重重一搁,温热的陈酿便溅了满手:“我若想着解气,将他剥皮抽筋,烈油烹炸都是不止的,让他这般死了,是便宜了他。”
燕娟被她惊得不敢做声,只敢拿眼偷瞧她,她的胸口起伏如汪洋面上的波涛,牙关却死咬着,像是生生要将气憋回在心底头,稍时,她方才缓了过来:“与我而言,他死了,比活着更有用些。”
薛映安往她手里递了热茶,随着徐徐道:“那男子没了,先前之言便成了板上钉钉,再无改口可能,且,明倩的名声已经臭了,但凡家中清白的,谁敢许她正室之位,断了那男子的性命,也算是断了她最后的姻缘。”
燕娟听得心惊,又听得明欣冷冷挂了笑:“也是她自个说的,臭了名声的女子,可是比那荷塘里的淤泥还不如。”
几日的光阴,便在风露烟雨的间隙中匆匆织就着,佛堂的安然静谧到底是养人,称心已可下地行走,虽步伐蹒跚了些,兼着力虚气短,但面上总算沾了些润润的血色。
“这位施主身子底算壮健,日后好好调理将息,再服些时日汤药,应该是无忧了。”
薛映安颔首合掌,行的是佛门恭谨清静的礼数:“有劳方丈了,方丈化了称心的性命之忧,是重如山的恩义,映安没齿难忘。”
待见了礼,这才不拘着,只款款携了笑:“听闻香山寺近些日备着缮修,映安便寻了些灵巧细致的匠师,只盼着能沾沾庙院的灵气,还有山脚下施善的粥米铺子,映安也想添些气力。”
香山寺的住持缓缓捻着手上的佛珠,那珠子是楠乌木的,常挽在手间,又常聆着晨钟暮鼓,虽是死物,却也渐渐生了灵性,颗颗都是光润圆滑,颗颗都是细腻周全,握在手中,便像是悟着大虚空的圆满:
“薛施主好意,贫僧替潦倒穷困的百姓,谢过施主善举,只是寺院修缮一事,施主毋需费心。”
薛映安微怔:“原是住持早有打算,倒是映安多事了。”
却见那住持摇首:“非也,直言惭愧,寺院修缮乃大事,贫僧常礼佛法。却是对打理俗物生疏了。”
薛映安不免疑惑:“那为何……”
住持轻抬了头,眉间的沟壑是纵横的远山,而眼便成了潺潺的明泉,虽不能探深浅,却自有清静透彻:“施主不信佛,贫僧不便使佛门事物叨扰施主。”
“原来如此。”薛映安颔首道:“方丈意虔诚,求的是对佛祖的心意,若是真心,为佛祖添瓦衔泥也是大造化,若是假意,就算金银异宝也是太虚假。”
住持颔了首,薛映安便合掌又行了礼:“如此,便不勉强方丈了。”
她转身,抬眼凝着腾升于空,缥缈与日光相融的香火,眼底不是幽深冷寂,而是难得的平和:
“跪拜诵扬是向佛,不过善恶抉择也是向佛,君王授之天命,或为雄图霸业伏尸百万,或为保疆卫国伏尸百万,后者居人仁,便是向佛,我虽不求佛祖,也没得任人欺的软弱性,却素来只行问心无愧之事,这是我的道义,也是我的向佛。”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了。
香山寺住持怔愣了半晌,长吁道:“原来施主才是大彻大悟之人。”
……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宫中的赏菊宴,从不乏盛景。
赏菊宴定在申时,而皇城正门崇天门,从卯时便齐开了门扇,这是便诰命们携官家小姐拜见各宫主子娘娘的,先去慈宁宫问太后安,紧着再是皇后,贵妃……
薛映安无母照应着,称心也还需休养,独独携着扶桑,委实单薄了些,于是便受了长公主的邀,于明欣一道同去。
“映安!”见着薛映安,明欣心头欢喜,撇开众人不顾,先执了她的手:“来,来见过我母亲,母亲先前还念叨着你呢。”
薛映安含了笑,由她引着向长公主的銮驾行去,待行至銮驾三两步远,这才松了明欣的手,驻足拜下:“慧仁见过长公主殿下,问长公主殿下安。”
“许久未见,映安的礼数仍无差漏,可见是个好的。”里头的人笑道,又抬手虚扶了一把:“且先起来。”
銮驾前的轿帘是打得薄薄的竹片子,虚虚能透光,里头的贵人便一道成了影影绰绰之态,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闻其声,自有皇家一脉相承的尊傲,可终是经练了世事,傲气也便添了沉凝,不是匣中珠玉,却是镇山仙石,稳立于顶,便自有巍峨气派。
薛映安依言起身,神色却越发恭谨了。
长公主有意与她亲近,唤了她上銮驾,一并上去的是长公主嫡女明欣郡主。
薛映安目不斜视,却也一眼览了轿内,銮驾自是宽阔,可除了寿昌长公主,里头还有贴身三两人,如今加上她两人,倒是有些周转不过来了。
长公主也觉察,摆手道:“你们下去罢,此番有欣儿映安照看着,总不至于慢怠本宫。”
随侍悄然退了,薛映安却仍未执一词,寿昌长公主只得宽道:“安儿年岁渐长,话却越发少了,我是瞧着你长大的,拿你作半个女儿待,莫不想你也拘拘束束的,可是要与姨母生疏了?”
长公主与薛映安生母齐琴交好,薛映安又与明欣投缘,私下,确是称一声“姨母”的。
薛映安连讨巧道:“姨母错怪,映安年轻不禁事,正心忧着赏菊宴。”
长公主敛了笑,深深地看向她:“算了,我怎会不知晓你,你定是瞧出我有话要说,这份玲珑剔透,是有些阿琴年轻时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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