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缘由

　　

　　第四十章

　　“我说你担得，你便担的。”薛映安向着扶桑笑道，那笑清浅淡静，好似犹带岭南梅香，瞧着便是令人舒畅的，又转头看向明欣跟萧策：“不如我们进里头去说道，本来谈的便不是令人愉悦的话，再被这凉风一浸，更是觉寒凉了。”

　　明欣被她一提醒，这才觉身上飕飕的冷，下意识地惊了个冷颤，薛映安瞧着，急挽了她的手进了房内，又唤来小丫鬟将火盆挑得热热的。

　　那丫鬟心细，不待薛映安吩咐，便奉来盛着红糖姜汤的盅子，那姜汤正热着，连氤氲的雾气也腾着辣丝丝甜滋滋的味道。

　　“瞧着便令人暖和，我瞧过那么多的府邸，就属你这儿的人最周到。”明欣笑着，轻捻起汤匙子，将姜汤里未匀的红糖末子搅匀了，缓缓啜了好几口才搁下勺子：“这才舒坦了。”

　　薛映安也笑了，瞧着她被火盆熏得娇红的俏颜，便忍不住打趣道：“你说这话，还让旁人以为其他个府上怎的苛待了你，连奉上盅红糖姜汤也算周到，哪知你随意使唤声，甚么好东西寻不来，就算你要食龙肝凤髓，也指不定有人巴巴的寻呢。”

　　话虽这么说，依旧给了小丫鬟赏，笑着打发她下去了。

　　“我使唤的人再殷勤，怎能比过我甚么也不说，甚么也不做就已经关怀备至，体贴微察的周到？”明欣正色道了，随即又忍不住拧紧了眉：“我突然想着，瑞珠是公主，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怎的也碍不着萧弘烨争权夺利，他费心思除她作甚？”

　　不待薛映安接话，又忖道：“莫不是他英雄救美的招还使上瘾了，想着激你去对付瑞珠，待你身陷囹圄后出手相帮，得你的好感？”

　　“怎的可能？”薛映安哑然失笑道：“那么多的法子，他何必寻最费周章的那种，更何况若真是如此，在他毒计败露时便会早早收手，何须又改成自个动手除去瑞珠？”

　　明欣的眉蹙得愈发地紧了，疑惑像是要从眉心央的沟壑溢出来：“那我便是不解了。”

　　“除掉瑞珠，明面上对萧弘烨没甚么好处，可不代表暗地里没有，他是个老谋深算之人，若不是对他大有益处，他定不是会甘冒风险的。”薛映安的唇边溢着笑，可那笑却是冰凉浸寒的：“想想看，瑞珠的母妃齐妃死后，宫里得益的是谁，失益的又是谁？”

　　明欣一惊，玉葱似的十指将手里娟帕绞得死死的：“他好大的本事，竟然将后宫嫔妃都攀扯上了。”

　　萧策倒是认真思虑道：“齐妃没了，瑞珠便养在寂贵妃膝下，寂贵妃盛宠多年，除了位份待遇略低皇后，其些时候便是平分秋色，而论家世，寂家和皇后母族陈家都是老牌世家，也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的，如此他们能比的便是子嗣罢，当今太子虽是皇后所出，可她膝下仅有一子一女，不免子嗣单薄，而寂贵妃已育有两子，如今再凑了个公主，更是儿女双全，坐稳了位置，明面上，自是寂贵妃得了益处，可……”

　　薛映安抿唇轻笑：“看来殿下也是瞧出来了。”

　　“你们倒是好默契，却弄得我一头雾水。”明欣嗔了她一眼：“快给我说道说道。”

　　“瑞珠若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于寂贵妃而言，确是锦上添花，可如今瑞珠已近及笄之年，早就过了未定性的年纪，又怎能再与寂贵妃亲近？”

　　薛映安顿了顿，眼里尽是深幽冷寂：“更何况她向来轻看宫中其他嫔妃，就算寂贵妃用再多的心思，她也定是疏离冷淡的，指不定遇事还要倒打贵妃一耙，如此寂贵妃明面上是得了益处，暗地还不知怎的赌气呢。”

　　明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寂贵妃定是会将瑞珠视作眼中钉，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只是这贵妃娘娘倒是个心大的，做这等龌龊事，也敢予给萧弘烨这个外人去做。”

　　“她不是心大，而是无可奈何。”薛映安似笑非笑道：“皇上才赐她做了养母，她自不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轻举妄动，可相反，若是瑞珠之死查不出与她丝毫干系，旁人定以为是有人妒她得了子嗣，到时候既能除了瑞珠这个碍事的，又能得皇上怜惜，此乃一箭双雕之举，有甚么不好。”

　　明欣听着，只觉青罗小衫都浸上了寒凉的汗意，胸间也是气闷得很，忙叫婢女将面前的火盆子移远了些：“这些人都是坏透了心眼子，人命在他们眼里都是轻贱的很，随意便可算计来算计去。”

　　薛映安见明欣丝毫不疑她言，只紧着心惊后怕，心里也是宽慰的，便亲斟了六安瓜片给她递上：“这六安瓜片最是清香怡人的，我又加了些清心露在里头，你且尝尝。”

　　待明欣细品那清茗时，薛映安便寻锦帕轻掩了唇角：“话虽如此，那寂贵妃若不是有恃无恐，也不敢仅凭应许给萧弘烨的利益，便放心叫给他做此事，想来定是她手里捏了萧弘烨的把柄……”

　　若是能知晓，那便再好不过了，可还未待她道出这句话，却是在一旁默然许久的萧策将外头的萧十唤了进来，将此事吩咐下去了。

　　薛映安的凝着他的身影，心头不由得震颤，他没甚么巧言舌头，可总是将事情妥善地料理好，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男女之情，过了那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后，所思所求的，可不就是那一份心安，她本以为重生后的她应是无坚不摧，无半分柔肠的墙角顽石，可到底是肉体凡胎，总有因他的心意动容的时候。

　　这般下去，不知她还能硬多久的心肠……薛映安默然叹了口气，刚想收回目光，便见萧策犹犹豫豫地向她看来，像是话涌在口中，却不知当不当说。

　　薛映安不由得心头一软，轻道：“殿下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萧策抿了唇，唇线似那花木上的尖刺，瞧着锐利，却被清夜坠天的玉露和月夜浸芳的暗香添了些柔意：“说了，畏你恼我闲事多管，不说，心里头总是不甚舒坦。”

　　他这份坦然，倒给薛映安平添了无奈：“你还是说罢。”

　　“你心头，应是恨极了那萧弘烨的，怎么方才瞧着不像是见仇人，倒像是……”

　　他惴惴不安地像个无措的孩子，只能崩紧脸，方能镇定几分颜色，薛映安听后，怔了一怔，声音无端轻了几分：

　　“若我待萧弘烨冷脸，他定是觉蹊跷的，可他不会弃了我这颗好棋子，只会将我看得更紧些，对我的心思用得更多的，那样子，终归是有诸多不便的……”

　　她也不知为何要解释，话说了大半，便尴尬地哑了口，薄薄的皮面禁不住斜飞上两抹酡红，若不是天色渐暗，烛光难免昏黄了些，只怕和着那清棱棱的眼，倒真像是花梢香露染蔷薇了。

　　萧策霎时便释然了，眉目舒展道：“太好了。”他本是心头默念，可一个不禁，竟脱口而出，再闭口，已然是晚了，当下莫名的不敢看人，只能低头道：

　　“明欣郡主，慧仁乡君，天色渐晚，本王留在此处诸多不便，日后得空再来拜访。”话音未落，竟脚步匆匆离了去。

　　薛映安犹带羞赧，偷瞧了明欣一眼，见她清目如水，牢牢地锁着她，不免心尖一颤。

　　可未她分辩几句，谁知明欣竟摇头大笑起来，先前还寻帕子捂了嘴，而后再也抑制不住，颤得像在被风吹得在枝头上打卷的梨花，几欲落下枝头：

　　“以前随母亲拜见过诚王，只觉得这王爷不近人情，令人好生畏惧，可如今才发觉，他哪里是冷心冷肠，不过是还未待到值当让他放下冷厉的人罢了。”一面说着，一面又笑着摇头：“这一物降一物的理儿果真是无错的。”

　　薛映安羞窘异常，只能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说，啐道：“大家闺秀，这般事也是你该多提的，羞不羞。”

　　“对旁人，我自是不说这些话的。”明欣笑过后便正色道：“可对你，总是盼着你能寻个好归宿的，我瞧着那诚王待你是极好，若你能做诚王妃，倒是不错。”

　　“我如今只想怎的报仇雪恨，那些事，我暂是不愿想的……”薛映安故作了漫不经心的姿态，可终是敌不过她的目光灼灼，当下恼羞成怒地绞了帕子，作势欲打她。

　　“好好，我不混说了。”明欣被她又逗得捧腹开怀，执起茶盏，用怡人的茶香压了心里头的那股子惊喜。”

　　……

　　阴云渐渐退开，半遮半掩地现了银月，阴冷的天，月也是朦朦胧胧的，乍看像是一团银色的雾气，却更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江南女伶，纵然纱掩了相貌，可仍能用轻拢慢捻挑出间关莺语，挑出幽咽泉流，时而是风沙塞外坚韧俏丽的昭君，时而是对池梳妆沉了游鱼的艳丽西施，那般的百媚千娇，万种风情，倒比直露真颜更引人入胜些。

　　明欣早已回了自个厢房，熄灯歇息去了，而薛映安却依旧未生困意，索性便冒着寒凉开了窗，望月沉思。

　　扶桑寻了披风为她披上，轻道：“夜风阴寒，小姐莫着了凉。”

　　薛映安含了笑，正欲打，却被不远处失声惊叫惊得变了颜色：“快随我去瞧瞧，那是明欣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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