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文华 2
第三十一章
“二叔,可愿与映安去外头闲走。”
薛文华瞧见她正色,知她有话,却也是佯作不知:“外头风头,乡君衣裳单薄,去外头作甚?”随即又叹了口气:“你若想去,那二叔自是奉陪的,只是多着衣裳便是。”
话罢,便令称心去取厚服。
他的反客为主,薛映安是不甚在意的,只让唇边挂着梨花般清甜的笑,透白的轻叠于枝头,道了句:“二叔关爱。”正说着,称心便拿来了翠纹织锦羽锻斗篷替她披上,衬得她的脸愈发小了,难得有几分盈盈楚楚。
两人并肩走着,穿过户外长亭,秋千院落,却是在杂草丛生青苔绕的院子驻了足。
“相府竟有如此荒芜之地。”这茂密丛生也不知怎的得了薛文华的眼,竟引得他笑出了声。
薛映安也随着勾了唇:“下人疏懒,映安惭愧。”
薛文华忙敛了笑:“倒不是在笑这院落荒芜破败,实是这野草无人拘着,生得自由茂盛,反倒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可爱……”他解释了几句,见薛映安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自觉无趣,便也住了嘴。
薛映安眼扫过凌乱败叶,便也慢慢带上了几丝怅然:“如不是想安安静静地与二叔说会儿话,也不会在这多事之秋里,再寻这么个寂寥凄清的地方。”
薛文华的眼里多了深意,却又在下一刻被孤清之意替了:“我知乡君的意思,姨娘她……”
他眉眼黯淡,自无觉薛映安眼底的寒:“姨娘,这世上哪有弑杀夫君,令家宅不安的姨娘!如二叔是为了替张氏求情,才愿与映安委蛇的,那二叔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薛文华也无想她的反应会这般大,连摆了手:“姨娘做了那等事,我怎会有脸面再令乡君为难。”随即他顿了一顿:“更何况忠叔方才已点过我,姨娘弑杀家父,又残害嫡母,已然犯了背人伦的大罪,我若再偏帮姨娘,那才是有辱名节孝道。”
他这话一落,便听着不远处地杂草翻飞出颇大的声响,可此时风极细,分明是闹不出这般动静的,他心下疑惑,便拧眉细看,但见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腾向空中,他方才稳了心,又看向薛映安。
便见她终是又笑道:“二叔是明事理的,只是张氏终究与二叔有血脉亲缘……”
薛文华见她缓了面色,话语更殷切了几分:“姨娘生我,我自是感激,只是若凭着这生养缘分,便叫我忽视她枉顾人命之事,那我便是白读了圣贤之书!”
薛映安神色怔然,可他却是孔孟遗风,满身正气:“古人之所以有大义灭亲之举,可不是教我们帮理不帮亲?如今我虽做不到决断至此,也晓得不为己徇私,怀着对嫡母亡父的敬重之心,对张氏袖手不顾便是。”
墙角的苔梅立的新奇有趣,可这苍藓鳞皴,封满了花身,反而让梅树失了孤清之美,带着几许不伦不类的怪异,薛映安睨了那梅树一眼,便再不愿看了,嘴上却是轻轻道:“二叔恪己严明,又遵循礼教,映安佩服。”
薛文华内里得意,可面上却是淡淡的,俨然要做宠辱不惊之态:“是乡君谬赞了。”
薛映安复又一笑,只是笑未入眼底:“话虽这般说,可二叔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笃定的语调让薛文华霎时便明了,只能陪着苦笑道:
“翰林院的门生大多出自勋贵之家,本就看不上我庶子身份,明面上念着兄长是丞相之尊肯予我几分薄面,可背地里,无不是嘲笑我是上门打秋风的,如今姨娘又做了那等事,更是让我里子外子都难堪得很……”
薛映安的面色并无大变,薛文华便目露哀色,长叹了声:“罢了,左右我也无妄图结交甚么权贵,现下也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待三年过了,好好的为国为民,才是正经事。”
似终被薛文华的话所感,薛映安那清冽的眸子终有了许些浮动,如幽静湖面掠过柔雨细风,虽说风过无痕,可却引得湖底水草摇摇曳曳,久不停歇:“二叔辛苦,映安明白。”她顿了一顿,似是终是定了决心:
“二叔,映安有个主意。”
薛文华心内涌喜:“乡君但说无妨。”
薛映安抿唇,添了几分红艳的润色:“不知二叔,可愿做映安的亲二叔?”
薛文华一时无解,絮絮道:“乡君是何意?我与你父亲本就是打断骨连着筋的兄弟,本就是你的亲二叔……”他这般说着,突然便收了声。
薛映安见他已明晓了一二,当下又正了面色:“若二叔愿意寄名于祖母名下,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自不会有人再论您的出身。”
“说的都是甚么话?!”薛文华突然提了声。
薛映安惶惶然地低了头:“映安是小辈,自知是无权过问长辈此事的,可见着二叔被如此薄待,我是宁可越矩,也想为二叔打算一二的。”
薛文华的心砰砰跳得响,不是慌张含怒的,而是敲锣打鼓仿佛要涌出口中的那般红艳艳的狂喜,不待薛映安再说几句,他便先抢了话:“这,于理不合。”
“怎的不合?”薛映安反问道:“二叔待我与父亲都是亲厚的,如今二叔又有功名在身,是有大出息,怎能被张氏拖累牵连?若是祖父在世,也定会与映安有一般心意。”
薛文华攥紧了手,似那含苞待放的春花,内里乱红欲出,却要强压着迟迟不发:“只是如今父亲嫡母皆已仙逝,若是要寄名,只怕是迟了。”
薛映安知他明知故问,索性将话予他说个干净:“祖父祖母已亡身,可青州族长族老尚在,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即是干系到门楣光耀大事,族老们自不会不应的。”
薛文华笑眯了眼:“还是乡君有主意。”或是觉这话让他显得太急切了些,他又改做了含潘度陆的文雅模样:“侄女儿愿为二叔打算,二叔内里省得,心里头觉得又与侄女儿亲厚了几分。”
言下之意,自已是应了。
薛映安却未紧着直乐,而是又蹙了眉:“我见二叔反应平淡,唯恐我自作主张不得二叔心,而二叔又不好拂我好意,这才应着……其实,也不是没有另外的法子,虽做不到留下张氏性命,却总归让明面上好看些。”
薛文华霎时大起大跌,像是被扼住脖颈和胸膛似的难受:“是……甚么法子……”
他笑着已是艰难,可薛映安好似全然无觉:“先前我就觉得诡异古怪,张氏再怎的有手段,也只是柔弱女子,若是无人帮衬,火烧满府性命也着实艰难,只要我们细寻出帮凶,再放出消息说张氏仅是从犯,这般不仅稍全了名声,张氏也可免了千刀万剐的酷刑,判个秋后问斩便是。”
随即又徐徐叹道:“如此这般,二叔内里,应该能好受些吧。”
薛文华的内里堵得厉害,从前对他助益良多的张氏如今成了硕大的绊脚石,压在他的胸口,挡着他的前路:“侄女儿体谅,我自是知的。”他一面焦躁会查出他过日的龌龊,一面又唯恐不能改庶子的身份,唇边的弧度已然挂不住了:
“只是张氏罪孽深重,这还是免了吧。”
他的声音虽轻,却挂着冷寒,仿佛只有用上比霜雪更严酷的语气,方能冻住内里不可言明的心思,大抵是被这寒意所感,这破败的院落也尽显颓唐,连杂草都是懒懒的,是瞧不出一丝生气的死寂。
薛映安终是满意地敛了口,凋零如残叠般的落叶在她眼里,竟也多了生死轮回的壮丽之美,她凝神赏了片刻,随即侧头道:“翰林院用度良多,从库房里给二叔支笔钱银作开销,如今秋冬厚服也得备上一备,为防二叔回程肚饿,糕点甚么的也带一带。”
称心领命去了,而薛文华听到此话,自也紧着给薛映安请了礼:“乡主,翰林院只得请半日闲假,那我便先回了。”
待薛映安颔了首,他便满眼欢喜地走了,连着脚步都比平日里重了些,似乎每一步带出的皆是底气,这底气太足,恍惚间只觉这偌大的相府,都好似应有他的一份。
薛映安的眼终冷了下来,先前的孺慕与欢喜如那大海翻腾的巨浪,来得凶猛,却也退得迅速,不,比浪还过些,浪花开来能留许些湿意,可那冷凝的桃花眸,又岂留了丝毫的脉脉温情。
她搭了扶桑的手:“走罢,我们进去瞧瞧。”
不是向着被地皮掩着的地牢,而是里头那荒芜的院落,处处都结满蛛网尘灰,像是要用这等密密麻麻交错盘横,淹没住一个人的野心和可望不可及的欲求。
那人,自是张氏。
见着薛映安进了,看守她的人解了她的穴道,默然退在一旁,可张氏却并未动弹,而是披发散衣,怔愣自哀。
她像是要啜泣,可红了眼眶,揉了鼻头,眼里仍是干凅的,她曾经信手拈来的眼泪珠子,如今在听得亲子毫不犹豫地将她一脚踢开后,再也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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