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手 2
齐妃冷了面色,太后却是笑意不浅,紧着她凤眸轻眯,向着贴身宫女抬了抬首,自有一方玉牌呈在她跟前。
“宫中冷清,少见你这般机灵讨喜的孩子,日后若是无事,多来宫中伴哀家唠嗑几句,莫嫌哀家人老无趣才好。”
说罢又执了薛映安的手,竟是亲自给她递了玉牌。
薛映安内里微凝,面上却是羞涩中夹着亲近之意:“民间有言,当朝皇太后仁寿太后娘娘,是天降凤星,大昌之福,如今能得娘娘亲眼,映安只觉三生有幸,喜不自禁都是来不及的,又怎能担得起娘娘的自谦?”
见太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她颊上的红晕又深了少许:“更何况娘娘华贵之貌,雍容之姿,通天的气派是映安等想学也学不来的,若娘娘都能称得年老无趣,那映安真要羞死算了。”
这仁寿太后年轻时确是是个不沽名钓誉,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只是年岁渐长,便也染了妄自尊大,好大喜功的性子,前世她为了讨好这太后娘娘,算是摸清了她的性情,因此才将大篇的溢美之词随手拈来。
果不其然,那太后竟是笑出了声,又见薛映安不假他人之手的将玉牌贴身放好,竟是兴致大起,当下又赐了薛映安一斛明珠,一柄玉如意。
这两人面上其乐融融,自是将齐妃气得不轻,这两人都是她极其厌恶之人,如今凑合到一块,就如那阿堵物上飞来一大堆苍蝇,让她生厌得紧。
当下便睨了太后和薛映安一眼,连着笑意都有些牵强。
薛映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齐妃,见她已做不出从容面色,方扭了头。
从前她尚有三分天真,认为齐妃终是与她有亲缘关系,只要真心以待,总会化了她对母亲的积怨,待她吃了苦头方才明转,这齐妃最是心气狭小,锱铢必较,若不是齐妃死,便是她亡。
薛映安内里思着沉沉过往,可面上依然盈盈带笑,唇角边潋滟出的光华与莹透的红玉头面相交辉映,也不知谁更明灿些。
她这样儿,自然落在许久不发一言的九五至尊的眼里,当即黑眸里的探究更多了些:
“能让少有亲眼之的人母后仅凭一面便递了玉牌,薛小姐确是个伶俐的。”
这大昌天子唇边带笑,话语却不知是褒是贬,薛映安索性垂了头,默然无声。
他与萧策是同胞兄弟,自是与他模样相似的,只是他少了萧策的凌厉之气,乍一看如同高门大户养出的端方公子,贵气之余又不乏闲适,只是薛映安深知这天子不凡,断是不敢大意的。
她看似乖觉,面上也是知礼识趣,可是与那齐妃周旋几番,反而是齐妃吃了亏……这当今圣上对薛映安思量了一番,继而转头对仁寿太后道:
“母妃如喜薛小姐,日后多召她来宫中走走,只是今日是为结案才召来薛小姐……”
他话并未说完,仁寿太后自是明了他的用意,当即便笑着住了嘴,不再发话了。
虽是自个的儿,可终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天子之尊,他仁孝,给足她颜面,她这个做母后的,自也不能踩在他头上。
见方才还明争暗斗的几人不发话,皇上这才徐徐道:
“张氏一案,牵连人命重大,这般毒蛇一般的妇人着实害人不浅,朕闻后,自是惊怒,可据刑部司主事孙邵奏呈,这妇人言论就算已漏洞百出,却依然不认罪,不知薛小姐有甚见解。”
如今御座当前,薛映安不敢托大,忙道:“映安只是一介闺中女子,见解自是拙笨,一时激愤才在衙门多了嘴,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那天子当下便皱了眉梢:“既是叫你答,你答便是。”
据他眼线的回禀和孙邵的奏呈,这相府小姐可是仅凭一张巧嘴,生生将张氏逼得原形毕露,如今他既生了识赏之意,这相府小姐再要推拒,便是不识趣了。
薛映安倒是乖觉,见他语气稍重,当下便眼睑微垂:
“回陛下,以映安拙见,张氏既已露了端倪,那便是容不得她空口辩驳,不然以后断案,讲究的不再是证据确凿,确是讲究谁的嘴更硬些了,更何况此案已呈上御前,以陛下英明,定能还映安与无辜性命一个公道。”
她言辞轻缓恭顺,却摆明了自个受害之地,又不动声色地将球踢回龙椅上的人主。
“予你公道,只宵朕一句话,夺张氏性命,也只宵朕一句话,可朕想做天下尽服的明君,不想听张氏的嘴里,道一个委屈冤枉。”
那与萧策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虽无一丝厉色,可仅是敛笑冷声,便已然让人不寒而栗,他高高在上,容不得他人置疑半分。
可薛映安竟是抬了头:“那便请陛下拔了她的舌吧。”
仅是几字,可那九五之尊却以为自个是错听了。
“映安也无想出这狠辣的主意,只是有的人,就算证据确凿也可大呼冤枉,有的人就算做尽恶事也可自诩清白,想要堵住人嘴是谈何容易,映安只能证明张氏非那无辜之辈,可却无法替陛下堵住张氏的嘴。”
“大胆!”那九五之尊当即沉了面,冷然喝道。
周遭人都不明这相府小姐到底是有甚毛病,刚才尚仪态端方,言辞谨慎,谁知下一刻便出这般骇俗的言论。
纵然大户人家拔舌灌哑药实是常事,可无有哪个女子会将此事放明面上谈。
“陛下息怒,请听映安一言。”面着九五之威,她的小脸也敛去了刻意的红晕,素净清凝得如同皑皑白雪:
“陛下方才所说天下尽服,映安实是不解,甚么是天下尽服?可是天下人皆对陛下称赞颂德?”
见那九五之尊面色冷然,却仍是颔首,薛映安内里明了,徐徐又道:
“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坐拥天下,势必要重民之冷暖,轻赋税杂役,减骄奢淫逸,断好大喜功,方是明君姿态,可若轻减赋税,中饱私囊的人不服,减骄奢华贵,喜绫罗满身的人不服,断好大喜功,阿谀奉承的人不服,因而恕映安直言,是以陛下就算做尽善事,却也无能得尽天下心。”
龙椅上那人的颜色更凝重了些,她却依然无改面色沉静:
“可,不服又如何?”
“民心所向,君望所归,若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强安康,那些人就算不服,却也无法危及江山社稷,动摇国之根基,是以陛下虽做不到天下尽服,却做得到四海皆臣,实然处置张氏也可依此理而论,陛下如能还广众清白,证张氏龌龊,她就算叫千百个冤屈,也是无碍,所谓失道者寡助,便是此理。”
这相府小姐的声音轻轻缓缓地,可端的是让人不容忽视,在这华贵的金銮殿经久不去,清冷睿智,自有一番滋味。
“薛小姐,你倒是好胆量。”堂上的九五之尊神色莫名。
“非映安胆大,陛下是明君,映安方才敢直言相谏。”那深幽的桃花眸里竟是一派坦荡。
这话倒不全是讨好奉承,以薛映安稳妥谨慎的性子,若不是内里有底,断不会敢这般激烈冒进的。
当朝天下少年加冕,却没有少年傲气凌云,妄自尊大的常性,能将大昌治理得井井有条,富足民安,便已然能瞧得出此人的不凡。
更何况他任用无身份权势,仅是七品小官之子的薛映安之父为相,将兵权一分为三等做法,更是能瞧出他不是那种不知变通之辈,可今日他偏生摆出天子说一不二的独尊之气,薛映安便瞧出了,他是在蓄意试探她呢。
果不出其然,当今君上抿了抿唇,却终是抑制不住地开怀笑了。
“好好!朕之大昌,真是能人辈出,就算是女子,也断不可轻瞧的。”他连眉眼间都是笑意,直扫了方才的冷凝。
众人被这般变化皆是惊了一跳,可不忘立刻附和着:
“那是陛下德仁载厚,方能换大昌盛世安康!”
“是啊,都是陛下……”
……
方才还肃严的金銮殿,一时如春风融了霜雪,处处皆是和乐融融的滋味,所有人都竞相恭维着圣上英明,倒是有溢彩之言的薛映安被遗忘了。
薛映安虽想要讨仁寿太后与圣上欢心,可也不想风头太盛,于是也乐得这般,于是随了这气氛,神色舒展,唇边带笑。
那九五之尊笑过之后,发觉这相府小姐不邀功,不谄媚,虽极力表现得与寻常闺秀无异,可仅是这份定性,便是许多女子不能及的,一时心中大叹,又忍不住再试探一二:
“如换你来审案,你如何坐实张氏其人的龌龊?”
见今上眼里现了惜才之意,薛映安便也真心实意地答道:“其实张氏已经辩无可辩,陛下可记得,张氏最后辩驳的理儿,是她身处的凉亭处看不出火势,她那些丫鬟仅是听着走水的呼叫声,方急急窜逃,谁知未能冲出去,又被大火堵了回路,这才绝了性命?”
见那明黄色的身影又是颔首,薛映安的唇角竟是现了浅浅弧度:
“那便是了,既然从凉亭处瞧不出火势,只能听得走水呼叫声,那谁人能知火势有多猛烈?谁人能知是大火还是小火,张氏不是想着去瞧火势如何,而是直直跳入水中,这般不合常理的举止,岂不是已能证了另有隐情。”
“就算她是被吓软了脚,多坐了一会儿,可见着丫鬟久去未归,常理也是想着那些丫鬟独活了性命,为何她不是随着那些丫鬟的老路逃去,而是徘徊凉亭不去呢?”
一席话,当即引得在场之人醍醐灌顶,而那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更是龙颜大悦:
“此女,胜得过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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