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刻意

　　

　　薛映安在打量着诚王萧策的同时，萧策自然也在打量着她。

　　大抵是为了与醉仙居这般风流文雅之地相适，今个小姑娘也改了往日常着的明艳衣裳，换成了一身雪青色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虽说是较为素淡的颜色，但并未掩了小姑娘的大家之态，倒让她看上去愈发的端庄沉稳了。

　　再细细一看，她的姿态也依旧是无可挑剔，他不开口，她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儿。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娃娃，是压不住灵动的天性的，不管出身再高，教养得再好，坐久了也只觉枯燥乏味，心气难免浮躁。

　　可小姑娘的眉目间却是一派沉静，就像是老僧入定般，身姿一动也不动，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并没有与他对视，只是微微垂下，看向前面的矮几，不过萧策却知道，这小姑娘不是碍于他的威严，仅仅是为了礼数周全罢。

　　萧策的面上仍然是一派冷凝，内里却忍不住多了许些波澜，不知所为何故，自从前几日见着这薛相千金后，他对这小姑娘的印象便分外深刻，甚至真派了人手暗地查探她所言之事。

　　萧策虽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深想下去，他不近女色多年，又孤家寡人惯了，自然不会对这身量都未齐全的小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

　　顶多是觉得自己颇为欣赏小姑娘这股聪慧得体的劲，这才让他放下辈分和年岁之见，甘愿与其相交。

　　不过虽说今日萧策有意放下身段，但到底上位者的姿态做惯了，身上又有着御敌拼杀磨砺出的凌厉之气，一开口，那素来不近人情的冷凝没减去多少，反倒多了许些生硬，听上去竟像是在强压怒火一般：

　　“前几日你赴过那许家小姐的生辰宴，在市集上被拦轿侮辱之后，曾暗示过本王这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而那寻春楼的幕后主子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这一事你是否还记得？”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自己的语气反倒更重了些，内里难免有些懊恼。

　　但一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不能收的，二来是他是个不愿给人多做解释的性子，当下只能紧紧抿住自己淡色的薄唇，用来掩饰他片刻的尴尬。

　　薛映安本微低着头，看不见萧策的脸色，自然对他的语气难免不做多想。

　　她虽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但终归是牢牢记着自己的身份的，她是相府嫡女，不过既无品级又无封号，比之诚王这样有功勋有实权的亲王，自是矮了一大截，于是当下便将头低得更深了些，轻声应道：

　　“映安记得。”

　　虽然面上是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但薛映安心下却是诧异得很，不明这诚王为何事而怒，上回她暗示这诚王的同时，可是摆明了自己的用意，也不见得他有这般怒火，怎么多些时日，他反而生了怒意了呢？

　　薛映安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疑惑搁在一边，归咎于这诚王的喜怒无常，并暗中提点自己需得更小心些。

　　而萧策一看见薛映安那越发恭顺的模样，便知这小姑娘铁定是误会了，不知怎的，他并不想这小姑娘对他心生惧意，比之现在过于沉重的静默，他更喜小姑娘在她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又从未宽慰过任何女儿家，因此嘴开开合合了半晌，却憋不出一个字，反而让耳根处都生起了薄红。

　　萧策这副尴尬的模样，旁人没察觉，但从小跟着他的贴身侍卫又怎会注意不到？

　　那侍卫少年心性，本就是个活波的性子，就算在外人面前缄默惯了，但难得看见主子失态的模样，又怎会克制得住，当下竟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就算这侍卫很快回过神来，赶忙将头低下，做出眼观鼻鼻关心的模样，也被萧策听得清清楚楚。

　　萧策只觉得面子越发搁不住了，当下便侧了侧头，一双黑眸带着许些薄怒，用力瞪了一眼旁边的侍卫，又极快地将头回转过来。

　　可他心乱了，便忘了这茶室里如此寂静，有甚么动静是薛映安听不到，刚转过头，便正和薛映安的目光撞在一起，霎时间，他眼中未退的羞恼，耳根未散的红晕，全都被薛映安收入了眼中。

　　仅仅是一眼，薛映安便全明白了，她虽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是会逾规越矩的主儿，自然不会再明面上取笑出声，索性一副面不改色正襟危坐的模样，以维持这诚王的体面。

　　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刻意，连她唇角边习以为常的弧度都没了。

　　萧策是何等敏锐的人，又怎会没注意到薛映安的刻意而为之，他又抿了抿唇，将一张俊颜绷得死紧，却在暗恼自己为何总让小姑娘看见他困窘的模样。

　　两人的动作皆是难得的僵硬，但之前冷凝沉重的气氛，总算被化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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