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旧事 1

　　

　　至于薛映安口中的张氏，刘婆子口中的老太太，其实是薛映安祖父薛棋的一个侧室，张文兰。

　　为何一个小小的侧室入了这相府，还成了这一品丞相府的老太太，还得从薛棋那辈说起。

　　薛棋此人，虽说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却比京城里许多王孙贵族都来得风流，娶了正室不过三年时间，便纳了十几房小妾，通房丫头更是无数。

　　他那正室，本也是书香门第细细教养出的小姐，文采斐然，又生了一副好容貌，未许人家之前，也是能引得不少青年才俊竞相追捧的佳人。

　　可这薛棋呢，向着小姐提亲本就是一时兴起，新鲜劲儿一过，便只觉这小姐太过端庄贤淑，既没有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又没有北方女子的明动艳丽，更没有风尘女子的媚骨天成……渐渐地冷淡了这正室，去外面寻欢作乐。

　　而这被冷遇的正室，便是薛映安之父薛文韬的生母。

　　这正室本就恭顺良善，虽说内心苦闷忧愁，却还是在外尽力维护薛棋的体面，给娘家人回信的时候，也一律是报喜不报忧。

　　但像这样无法倾诉的日子一久，她便开始郁郁寡欢，以至于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虽挣扎着生下薛文韬，却从此缠绵病榻。

　　按理这当家主母得了嫡子，地位铁定要高上几分。

　　可这薛棋依然沉浸于温柔乡里，甚至厌弃正室身上终年不散的浓厚药味，来她房中的日子越发少了，连带着对这个嫡子也不闻不问。

　　这薛棋府上的奴才，有谁不是看人眼色的角儿？都跟着踩低捧高，把好端端的当家主母和嫡亲少爷，弄得比一般侧室的待遇都不如。

　　好在薛文韬懂事早慧，三岁成文，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正室也算是有了盼头。

　　这正室的嫁妆还算丰厚，待薛文韬稍大一点，她便拿了自己的体己钱，寻了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好生教导。

　　薛文韬也是争气，他十岁进学，十三岁中举，十九岁及第，位列一甲状元，虽说年纪太轻，又不是出自世家贵族，偏就入了圣上的眼，一跃成为正四品尚书左丞，然后迎娶了对他一心一意的薛映安之母，齐老将军之女齐秦为妻，可谓是一朝功成名就。

　　至于薛棋这个七品地方官吏，见了他，还是得毕恭毕敬地尊声大人的。

　　这时，薛棋才念起这长子的种种好来，他虽然家中妻妾成群，除了薛文韬，却也只得了两子。

　　其中一子娘胎里便带着疯病，另一子便是出自那叫张文兰的侧室。

　　那侧室之子虽说聪慧，却生性顽劣，不学无术，明明年纪轻轻，竟无一点大志，也是个不能指望的，于是薛棋便把主意打在了薛文韬身上。

　　只是这么多年的亏欠，薛文韬怎可能不记恨，无论薛棋摆出怎样一副慈父的模样，他始终冷冷淡淡，还提出将自己的母亲接到身边赡养。

　　这一来二往，薛棋也失了耐性，却断然拒绝薛文韬的要求。

　　在他看来，哪有正室不在家侍奉夫君，而是独自去儿子府上享清福的理儿，岂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薛棋担心这母子二人齐齐一走，那些个因为薛文韬步步高升，对他阿谀奉承之人，会看清他们父子关系并不紧密，从而断了那些价值不菲的贿赂。

　　他甚至不惜放下狠话，除非这正室自请休书，要不然便绝了这离家的念头。

　　这正室就算再良善，但这么多年，早已被磨得心如死灰，又怎会在意一封休书，索性自请离去，帮衬着儿媳打理府上也是好的。

　　如若真要问这正室有何留恋，便是唯一善待她的张文兰。

　　这张文兰入府较晚，她入府之时，正是薛文韬进京赶考的时候，因此两人并未打过照面，但从母亲的来信中，薛文韬还是知晓了不少关于这张氏的消息。

　　这张氏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只因祖父犯事，牵连全族，这才被贬入了娼籍。

　　比之一般风尘女子，她多了几分知书达礼，而与正经人家的小姐相较，她又多了几分媚惑风流，曾也是盛极一时的头牌，只因年岁大了，老鸨才同意薛棋给她赎身。

　　她肚子也争气，入府不久便怀了身孕，而后又诞下一儿，深得薛棋宠爱。

　　张氏那子虽说顽劣，可这张氏却是个会做人的，不仅不恃宠而骄，像其他妻妾那般对这正室冷嘲热讽，反而给足了正室的面子。

　　只要闲来无事，她必定会去正室的院落请安，甚至亲自熬煮汤药，衣不解带的服侍这正室。

　　在她的帮扶下，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也不再克扣正室院落的份例，使绊子的人也少了，日子也就好过了些。

　　得知这些的薛文韬，一面心疼被迫遭受种种磨难的母亲，一面更是恼恨负心薄情的父亲，但对张氏却是十分感激。

　　他早就打好主意，在令下人接母亲的时候，顺道给张氏备上一份厚礼，并让下人交代这张氏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便可。

　　他甚至打听到最让这张氏头疼的，便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因此他专门去求了京城最负盛名的书院院长，让这同父异母的小弟能有破格进入的资格，以作为张氏帮扶母亲多年的回报。

　　就在薛文韬一面忙于公事，一面满心欢喜等待的时候，马车接来的却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哭哭啼啼，一身缟素的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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