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立威 1

　　

　　“让你们去绑个婆子，你们怕名声不好，就算今日我叫你们去侍花弄草，你们会不会嫌泥土污了手脚？忠叔，今日便把他们发卖了吧，相府可养不起这般讲究的奴才。”

　　薛映安温言道，竟是一点发怒的痕迹也没有，她的语调平顺轻缓，似是在陈述一件极小的小事。

　　府上的奴仆大多都是死契，生死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若是有奴仆犯错，除了直接处死，便是由管家将其卖给人伢子，也就是薛映安口中的发卖。

　　因这样的奴仆不是得罪了主人家，就是行为有过失，是断然不会卖出高价的，所以人伢子为了得较多的银钱，大抵会把他们转卖给官府，以做公用。

　　这些奴仆稍微好命的结果，就是没日没夜的修建堤坝，城墙，整天没顿饱饭，他们是最下贱的劳力，一只鸡鸭也比他们的命值钱，待到劳作至死那日，连一床遮身草席都得不到，随意被丢进早已埋了数人尸骨的泥坑，撒上丁点薄土便草草了事。

　　而大多这样的仆从会被选做大户人家的陪葬，虽能享几天福份，家人也能得一笔银钱，可是耐不住这殉葬仪式着实痛苦，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有人愿做陪葬的。

　　这几个家丁也想到了这点，惶恐不安地跪了一片，却还是有些不信向来和善的大小姐会这般惩治他们。

　　薛映安轻轻一笑，艳丽的衣裳衬得她越发的肤白如雪，恍惚间，只觉她应有天底下最潋滟的姿容，最无双的气魄，她天生就应该是金枝玉叶，就算她嚣张，她不可一世，也应该是那般理所应当。

　　可她偏偏又是那般的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眸纯粹得没有一点儿杂质，却没有稚儿的无辜，而是如一潭深幽的潭水，又带着几分洪荒之初的冷寂，似是可以吞噬万物。

　　她素齿轻启，声音柔和而动听，然后缓缓言道：

　　“我曾听说过一种殉葬手法，是先往活人口中灌入大量水银，这时人会呼吸不畅，疼痛不止，却不能耽搁一点儿时间。

　　倒不是怕这人痛苦太久，而是水银若是在活人体内多存一会儿，便会造成牙齿的松动掉落，也就不能保证尸身的完整了。

　　这时会有人立马切下被殉葬者的一块头盖骨，再在他的背上和脚心处分别挖出几个大洞，同时向里灌入水银，便能使他尸身不腐，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殉葬者尚且清醒之时完成的，他会硬生生地受着剧烈的疼痛，至死方休。”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忍不住摇头轻笑，脸上的神色是那般轻松惬意，让人没由来的心口拨凉。

　　大昌看重贤名的主子，面对犯有大错的奴才，宁可将其在府中处死，也不肯将奴才发卖出府，一是这家丑不可外扬，二来也避免背上个狠毒的名头。

　　所以这几家丁虽也自认有错，可深究起来也只是办事不力，就算哪一天真罪无可赦，这高门大户的门面是多么重要，无论怎么惩处，也是万般不会择那样一条路的。

　　这几小子自以为是地将主人家的心思想了个通透，想着小姐这般无非只是吓吓他们，是作不得数的，面上虽然依旧惶惶不安，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了。

　　可是此刻听了大小姐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席话，让他们只差没瘫软在地上。

　　这般残酷的殉葬礼，连他们听了都心惊肉跳，止不住的畏惧，可大小姐这深闺女子，偏偏还能言笑晏晏，好似在与闺中密友畅所欲言。

　　这般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围观的仆从看着那几个家丁止不住地磕着响头，纷纷默不作声起来。

　　季忠倒是准备立马去办，这自家小姐有心立威，这几小子正好触了霉头，也怪不得谁。

　　而他也不会说大小姐有半句不是，今日之事看似极小，可长期以往，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仆从瞧着主人家宽厚，越发怠慢。

　　这相府向来没得个当家主母，大小姐又尚且年幼，仆众平日本就多有懒散，他今个还挑了几个稍微伶俐的小子去绑人，却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其他的丫鬟小子更是可想而知。

　　他这个管家虽掌管府内的大小事务，可他只是行辅理之责，关键时候还是要主子做主。

　　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哪能劳老爷烦心，交给小姐，又怕她太过心软，至于老夫人，又不是相爷的亲生母亲，哪能真的执掌中馈呢？

　　所以有时遇到奴仆犯错，他也只能好好教导一番，罚几月月例作数，他曾不止一次地感慨夫人去得太早，这大小姐虽随着相爷学了一身运筹帷幄的本事，可这治家之道，却还是差了点。

　　可是如今看来，这小姐也不是个软角儿，季忠的心里难免有些激动，恨不得去替夫人烧上两柱高香，祈求夫人在天之灵，多多保佑小姐，治理好这偌大相府。

　　薛映安并不知这老管家的心思早已百转千回，前世的她研习史书，心系朝堂，只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对后院之事向来漠不关心。

　　她的母亲齐琴虽是将门之女，却打娘胎就带着病根，一直体弱多病，外祖父和外祖母对这小女儿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可是母亲也是个固执的，放着好好的王孙贵族不嫁，偏偏要嫁当时只是七品小官之子的父亲薛文韬。

　　当时外祖父母认定父亲是花言巧语之人，还怄气了好一阵，谁知父亲真真就不纳一妾，而后考中了状元，慢慢位极人臣，也对母亲一心一意，甚至不惜抗旨，也要让母亲后院清静。

　　当时的母亲可是所有大昌女子都羡慕嫉妒的对象，可惜母亲命薄，在她尚不记事时便撒手人寰，而父亲太过痴情，又怕娶了续弦，让她与兄长薛行云受委屈，竟是立下毒誓终生不娶，连外祖父母都看不过去了。

　　所以薛映安是被父亲一手拉扯长大的，也怎可能懂什么齐家之道，直至及笄之年方才匆匆学起了管家，也很是手忙脚乱了好一阵。

　　后来贵她为二皇子妃，后院形势更为错综复杂，还好当时身边请了教养嬷嬷，倒也能勉强应付，再后来，也就熟能生巧，真练出治家的好本事了。

　　如今她重生一回，自然不能再像前世那般坐视不管，相府家大业大，若不好好整治一番，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那些个家丁见小姐不发话，将头磕得越发响了，每个人的脑门都被磕破了皮，磕出了血，却根本不敢停下。

　　“大小姐，大小姐您开开恩，奴才们知错了，奴才们都是没脑子的东西，您就饶过奴才们这一次，您说一，往后奴才们不会说二，求求您大小姐，求求您……”

　　这几小子现下可是悔及了，大小姐可是谁，是齐老将军最疼爱的外孙女，是这相府说一不二的嫡亲小姐，这脾气好可不代表没脾气，随意处置像他们这样的贱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都是些猪脑子，又不是些黄花大闺女，那刘婆子就算栽赃他们又能怎样？他们一面止不住地告罪，一面又恨起了那老婆子，若不是婆子花样太多，他们岂能到如此地步。

　　薛映安倒是悠闲，早有有眼力的小子搬来椅子，她待称心在上面铺好软垫之后，便慢慢坐下，嘴角边噙着一抹浅笑，像是面前不是磕头磕得头昏眼花的家丁，而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

　　直到家丁们都磕得没了气力，她这才悠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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