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许无言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果然没过多久季然衣就出现在千鸩阁了，许无言明白季然衣应该是得到了风声，不然她怎么会直接就来找自己了。

　　“这位芍药姑娘，我想问你一直待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季然衣出现在许无言住的院子，压抑着怒气问道。

　　许无言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在等一个答案。”

　　季然衣在看到许无言的态度之后十分嫌恶，她眉头紧皱，狐疑道：“什么答案？”

　　面对尊贵的公主，许无言不卑不亢，她靠在墙上，双臂交叉，回道：“公主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

　　季然衣目色闪烁：“我早就说过，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倒希望公主说的是真的，公主真的和陆是一样把我忘记了。可我看公主并非是不认识我，而是不愿意承认认识我。季然衣，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见许无言偏离了自己的问题，季然衣有些恼怒：“你凭什么质问我？”

　　“那也请公主不要过问我的事情。”

　　“我可是公主，而你只是一个舞姬，我当然有权利过问！”

　　季然衣说这话时理所当然的样子令许无言心寒，她怎么会预见，那个曾经说要和她一起富贵荣华的人现在却在嫌弃她卑贱的身份，她怆然一笑：“公主说的对，我只是一个卑贱的舞姬，生死和归去皆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公主如果真的想让我离开，大可以让这千鸩阁的主人轰我走，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公主的要求吧，只要他说让我走，我绝不多留一刻。”

　　季然衣终于被逼急，她失口道：“许无言，你不要逼人太甚。”

　　“许无言？”许无言挑起一个得意的笑，别有深意地看着恼羞成怒的季然衣，“公主说错了吧，奴婢是芍药呀。”

　　季然衣已经顾不得挽回这个失误，她咬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许无言，当初没有与你相认是我的不是。我们早就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你还活着，可是当真的见到你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突然害怕因为你的出现会夺走如今属于我的一切，我知道陆哥哥记不得你了，所以在你叫我然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就撒了谎。”

　　无言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她干笑一声，问道：“我怎么会夺走属于你的东西？”

　　“你怎么不会？”季然衣语气较之前变得和缓，条理也很清晰，“从我记忆的最初开始，我就与你相依为命，可是，有你存在的时候我是一个无耻的骗子，是一个可憎的小偷，我曾怨老天不公，却没多想其他的原因。但是，你死之后我突然得到了一切，得到了身为公主的无上荣光，得到了陆哥哥的百般爱护，这不得不让我觉得，你就是我命里的灾星。”

　　“灾星？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是个灾星。”许无言哭笑不得，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灾星，给人带来灾难的灾星，不然为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为何如今的她变成了孤身一人，可是，当真的听到有人当面这样称呼她的时候，自尊和脸面确实还是受到重重一击。

　　“你也这样认为是不是？”季然衣以为许无言认可了自己的判断，于是接着说下去，“我已经习惯了公主的生活，也习惯了陆哥哥的陪伴，自你死后，我过得顺风顺水，所以再次见到你出现时，我不得不害怕，害怕你把霉运带给我，害怕你会让我失去如今的一切。”

　　“这就是你想要我离开的理由？”

　　“你知道的，你已经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和你不是一类人，你是三朝通缉的钦犯，你的出现只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许无言惊异：“钦犯？然衣，你知道我没有杀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许无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杀过人，你做的那些事我从来都不清楚，我不敢说你是个十足的坏人，可我也不敢说你是十足的好人，不然为什么被追捕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栽赃陷害于你？”

　　许无言心寒道：“然衣，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为什么别人会栽赃陷害于我？对呀，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你不替我辩解，为什么你不告诉大家不是我刺伤的你？”

　　“我只知道那天我刚走进葙园就被人刺伤，然后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是你刺伤的我，我说我不信，可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根本没办法反驳。更何况我也没必要解释那件事，你的罪名那么多，别人根本不会在乎到底是不是你刺伤的我。”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炎炎夏日，季然衣说出的话却让许无言觉得声音冰冷如腊月寒风，割得人心疼。一股苦味自胸腔涌出，许无言摇摇头，过往和现今交错，扰乱了她的思绪。

　　许无言记得，以前的季然衣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那时的她确实是善良的，她会安慰苦痛的无言，会照顾孤苦的蒹葭，会打赏可怜的小乞丐，甚至连伤害她的舅父她都不愿报复，干净软糯得犹如一碗白米饭，热乎乎的，给人饱暖。而现在许无言却发现这白米饭中埋着针，藏着毒，不经意间划伤了自己的嘴，刺破了自己的胃，更毒伤了自己的心。

　　许无言阖上双目，苦笑一声：“别人？别人当然不在乎，但是，然衣，我在乎。我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姐妹，可是你却不肯帮我申辩一句。”

　　季然衣听到这话额角青筋暴起：“你把我当做亲姐妹？许无言，你如果真的把我当做亲姐妹，就不会妄想把陆哥哥抢走了！你有这么多离开的机会，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抢走陆哥哥吗？！”

　　“抢走陆是？”

　　“我承认，我想让你离开，多半是为了陆哥哥。你死之后，我代替了你在陆哥哥记忆中的位置，我很爱他，他对我也很好，我不希望你的出现打破如今的局面。”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陆是呢，他也不希望我出现吗？”

　　“我说过，陆哥哥不记得你，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你许无言这个人，无言，我希望你不要妄想治好陆哥哥，他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觉得很好，他只是忘掉了你而已。”

　　“而已？”许无言苦笑，“原来在你们心中，我只是个‘而已’。”

　　季然衣变得激动起来，她眼眶泛红，恳切地说道：“无言，我知道你会难过，可是你有想过我吗？陆哥哥生病的这些日子全是我在照顾他，之前的事情他是记错了人，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却是真实存在的。那些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也是说给我听的，现在他终于爱上我了，你为什么又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曾经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选择了放手，如今换了位置，你就不能像我一样放弃吗？难道我就不配得到这份爱吗？”

　　许无言双手颤抖：“然衣你……”

　　季然衣一鼓作气接着说道：“就算你把他治好了又怎样，我已经出现在他生命里，你难道要我不带一丝痕迹地退出吗？而且你也知道你在砾城做出的事情，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你瞒着所有人，陆皋武和陆大将军也是知道你的，他们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还是说你要陆哥哥放弃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和你一起亡命天涯。”她看着许无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无言，你不会那么自私的，对不对？”

　　许无言并不为所动，她避开季然衣的目光，坚定地开口：“可是我想要自私一次。”

　　听到这话，季然衣咬咬牙跪在许无言面前，许无言抓住她的双臂要把她拉起她，可是季然衣就是不愿起来：“无言，就当是我求你，求你离开好不好？”

　　许无言的双手停在半空，明明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然衣，可她却觉得在精神上季然衣压迫着自己。

　　就这样，季然衣不肯起来，许无言也不置可否，两人互相僵持着，直到陆是的出现打破了这场僵局。

　　许无言再次见识到陆是的盛怒，为了季然衣，他再次朝自己发了脾气。许无言想，此刻陆是一定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舞姬吧，一个能让公主下跪的舞姬，一个能让公主哀求自己的舞姬。

　　其实许无言之前对季然衣说出非要抢走陆是的话，多半是为了惹怒季然衣，算是对她抛弃昔日姐妹的惩罚。即便许无言内心希望自己可以抢回陆是，可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也并不能确定自己在陆是心中的位置，直到此刻她靠在墙上，直到她听到墙的另一边陆是抚慰季然衣时的温言软语，她终于真切地意识到了，她许无言已经是陆是一个找不回的回忆，如今，季然衣和陆是才是最属意的一对。

　　季然衣梨花带雨：“陆哥哥，你是不是变心了？即便她出身青楼，即便她根本入不得宗室，你还是要把她留在身边，陆哥哥，你曾经说过要和我白头到老，现在是不是要换人了？如果你说你喜欢她，我可以现在就离开，绝不妨碍你们。”

　　陆是把然衣拥入怀中：“可离，我没有变心，我不会喜欢她，她这个人心思太重，身上又藏着那么多谜团，我不可能喜欢她，我只是，我只是不放心她，担心她会打乱我的计划，”他在她耳边低语，“可离，你放心，我这辈子只会和你相携到白头。”

　　季然衣依然啜泣着哀求道：“陆哥哥，既然你不喜欢她，那就让她离开好不好？我可以给她很多钱的，只要你让她离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陆是沉默良久，看着季然衣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季然衣卑微地跪在一个舞姬面前，恳求那人离开，为了他她可以如此毫不在意尊严，他怎么可以再辜负她，陆是终于下定决心：“好，我会让她离开。”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承诺，总要伤害另一个人，这种简单又复杂的谜题，又有谁能理得清呢？

　　许无言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了，为什么是有“又”呢？她只被抛弃过一次，根本没有第二次可言。因为她只拥有过一次所以也只能失去一次，后来的她只是个过客而已。

　　许无言从一开始就该明白，她和陆是之间错过太多，也隔着太多阻碍，总有一天她要离开陆是，或平静或惨烈，都是要离开。但是她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让她措手不及罢了。

　　许无言很生气，但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生气，因为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都是她一时冲动所为，她不该生气。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依然很生气，可她却没理由发脾气，她的怒气犹如她的存在一般令人尴尬，所以她只能跑到跨院，揪着院中的山茶花叶子，一片一片，一缕一缕，一支一支……直到快要把本就萧条的花灌丛揪个干净。

　　“这些可是我花了大价钱移来的‘美人茶’，看来这下要成秃头美人了。”

　　许无言只顾着生气，居然没有注意到居止的到来，她急急忙忙把还捏着叶片的罪魁祸“手”藏在身后，避谈自己的罪行，她收回之前所有的情绪，舔着脸笑道：“居止哥哥，你怎么来了？”

　　居止睥了一眼她的胳膊，无奈笑笑：“自然是来‘兴师问罪’了，难不成还是来奖励你呀？”

　　许无言撇撇嘴：“居止哥哥，你就会打趣我。”

　　居止轻弹她的额头：“我这价值白金的‘美人茶’都给你拿来消遣了，难道还不许我埋怨两句了？”

　　许无言低头看看她的‘杰作’，知道自己没理，只能装弱，她娇嗔地向居止埋怨道：“居止哥哥，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泼皮无赖，以后你再来这里我都不给你送茶水了。”

　　“这可……”

　　“芍药！”一声厉呵打断了两人，“回去反省！”

　　许无言撇撇嘴，她看着陆是胸襟前的泪渍，知道他是安抚好季然衣，把她送走了，所以现在过来找她麻烦了，她转过脸，拉着居止袖子说道：“居止哥哥要和我谈天，我不能冷落了客人。”

　　居止看向满脸怒气的陆是，笑道：“佐之，芍药是犯了什么错，居然会让你动这么大的怒？”

　　陆是余怒未消：“居止哥，这事你不用管了，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清楚。”

　　居止摸了摸拇指上的金丝玉扳指叹了一口气，笑道：“芍药，看来我是帮不了你了，今天应该喝不上你的茶水了，”然后又附在她耳边说道，“别担心，佐之从不会重罚，等他气消了我再劝劝他。”

　　许无言纠结着放开了居止的袖子，居止摸摸她的头，小声说道：“一会儿去水榭找我。”

　　许无言不舍地目送居止离开，能护她的人就这样走了，她相当气馁，把脸别开，不看陆是，可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听他的教训，于是打算溜走，可刚跨出去一步陆是就抓住了她，她生气地瞪他一眼，犟着说：“公主的事我没错！不是我让她下跪的！”

　　陆是愣了一下：“我知道。”

　　许无言转过头，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陆是舒了一口气：“你以后不许那样讲别人。”

　　许无言不解其意：“讲什么？”

　　“就是那四个字。”

　　“哪四个？”

　　陆是眼含怒意看向像许无言，憋了好久终于吐出四个字：“泼，皮，无，赖。”

　　许无言想到刚刚的话，原来陆是是吃醋了吗？她狡黠一笑：“不要！这是□□，我就喜欢这样说居止哥哥，以后我要天天这样说他！”

　　陆是怒意更胜：“不行！”

　　许无言别开脸：“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就许你跟公主卿卿我我，为什么不许我和居止哥哥‘打情骂俏’？”

　　陆是咬着牙说道：“他是有家室的人。”

　　许无言轻哼一声，语带讽刺道：“真是好笑，我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根本入不得宗室，给人做个侧室已经算抬举我了，难道我还指望别人娶我为妻吗？再说居止哥哥英伟不凡，对人又那么体贴，怎么看都是一个可心的夫婿，反正我以后总是要做人家妾室的，说不定我求求他他就会纳了我呢！你不是也嫌弃我，要让我离开的吗？这样多好，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你……”陆是紧握拳头，“你就那么想嫁给他吗？”

　　许无言想起他跟季然衣的对话，刚才的醋意全都上了头：“当然了，居止哥哥觉得我很单纯无辜，不像某些人总以为我满肚子诡计，我肯定要喜欢居止哥哥这样的！我就是要嫁给他！”

　　陆是突然盯着她的身后冷哼一声：“你的良人来了。”

　　许无言慌不择口讲出那句话，却忘记了居止还未走远，她之前听了人家墙角，现在报应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当她转过头看到一脸诧异的居止时，一时不知该如何圆场，未等她想好对策，居止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他一脸真诚地说道：“芍药，若这真是你心中所想，游某必不会辜负于你。”

　　许无言此刻真的很想找堵墙去撞，可是话已说出口怎么收得回，况且陆是还在等着看她出丑，她拼死也得赢下这口气：“居止哥哥，这正是芍药心中所想，可是芍药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官家富贵。芍药不求时时陪在居止哥哥身侧，只要能看到居止哥哥顺遂如意，芍药就已心满意足。”

　　居止慢慢踱到她面前，轻抚她的面颊：“芍药，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许无言此刻内心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这样，可她还是在居止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见到此情此景陆是冷笑一声：“真是恭喜两位了。”

　　许无言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假装羞怯，快步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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