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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在覃宅待了七日后,许无言终于知道当时覃有芒所说的“麟水之行”指的是什么了,那天许无言破天荒地见到了覃有芒本尊,可他却同上次一样,只是坐在马车上远远看了自己一眼。许无言云里雾里就被带上了马车,最后还是问了车夫,才知道自己是要去往哪里。

  原来,他们是要随太子前往旗州,在麟水河畔进行祈雨仪式。

  荣国西部大旱,与鹿回临近的旗州尤为严重,自入春以来,已经三个多月没下过几滴雨,旱情严重,百年难遇。田间土地龟裂,街上沙土飞扬。河道干涸,深井枯竭,热气舔舐着大地,人们都在祈求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

  旱情由旗州知州上报至荣王面前,荣王却将此事交给了太子处理,名曰“代行孤事”。可是太子自接手此事之后,既没有下令疏浚引水,也不着急开仓放粮。而是非要亲去旗州,代天子之尊在干涸的麟水河边设坛祭天,拜龙祈雨。

  祈雨这件事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可太子把它放在治理旱灾的首位就有些不妥当了。灾情危急,而太子却仍不慌不忙,着礼部打点好一切之后才动身前往。

  太子果真遵从了荣王的那句“代行孤事”,因鹿回与旗州相隔较近,此行竟移用了天子出行的大驾卤簿,虽未令丞相引车,百官跟从,但这次的仪卫兵仗仍是动用了近千人,车珞相衔,前拥后簇,旌旗招展,舞乐齐鸣,极其奢侈隆重。

  当仪驾来到旗州境内时,负责清道的清游队仍要求百姓一路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而旗州因近日的干旱,百姓已经难有存水可用,还要迫于威压拿出珍贵的净水泼湿道路,以防黄沙漫天,毁了天子仪仗威严。因此旗州百姓纷纷叫苦不迭,对太子的到来由期待转为失望。

  许无言不明白覃有芒为什么要带上自己,那日随行的人倒是不少,里面不乏文武百官,侯门子弟,其中也包括陆是和居止,可却没听说有人把亲属或歌姬带上的,那不是太招非议了吗?但覃有芒又没有让她参与其中,只是让她乘着马车远远跟着队伍。她并没打算弄清覃有芒的意图,也没打算联系上居止或是陆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计划逃脱这件事情上,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一个契机了。

  可能老天也觉得太子的行径实在可笑,这隆重的拜天祈雨仪式竟未能得老天回应,在连做了三天法事之后,太子终于沉不住气,撂挑子不干了,当即决定摆驾回宫。

  虽事出仓促,太子仪驾仍是风风光光回了京都,可没人注意到,在这一队人马随行的马车之中,少了一个舞姬的踪影。

  许无言觉得自己逃跑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了,那日趁太子决计回程,底下人手忙脚乱之时,许无言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小厮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队伍,混迹在匍匐的百姓之中。她知道,等他们发现自己不见的时候,已经是在回到京都之后,而自己不过一个舞姬,必然不会有人为了寻回自己而大动干戈。

  她终于可以逍遥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好好活着,这是娘和蒹葭他们的希望,自己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自从太子回京后,终于有人劝动了天子开仓放粮赈济百姓,而疏浚引水的工程也在加紧进行中。虽然还未下雨,可是百姓的生活已经较之前改善了很多。

  旗州百姓一改前些日子的萎靡之态,陆续上街,商铺也开始打开门做生意。

  许无言在这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她一直在旗州游荡,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人来寻她,不过还好自己够机灵,都躲过去了。她深信,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打算等风声停了再离开这里。而今日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许无言走在路上,路人们就此次旱灾议论纷纷,不过相对于歌颂太子的仁政,大家似乎更倾向于褒奖另外一人。

  “这次真是要多感谢陆大将军。”

  “就是说呀,上次太子来咱们这一趟,差点把林大人折腾坏了,这出行的花销最后还要算在周边几个州头上,说是太子仁德,为了旱地百姓委身来此祈雨,这各种花费最后不能算在他头上,受旱灾的几个州都要求加征税赋。这征税之事一时难行,再加上如今的旱情,林大人此时可是焦头烂额。”林大人即是旗州知州林惊风。

  许无言叹气,国库亏空,朝廷开支无度,若要弥补亏损,最好是开源与节流并行,可想不到太子竟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以此事为由提高赋税弥补亏损,只是,这钱进来了,民心却失了。

  “还有哪,当时大家都已经喝不上水了,他还要咱们把救命的水拿来泼地,为了存这一口水,大家不知道熬过多少艰难的日子,谁曾想最后全送给了老天。这次要不是陆将军上谏进言,多少人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对呀,对呀,真是要多感谢陆将军呀,想不到他一个武将居然会如此体恤百姓,真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呀。”

  ………

  许无言笑笑,陆北楼这一招,真是收买了人心呀。

  陆北楼,驰骋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二子陆皋武任射生校尉,掌朝中禁军。三子陆佐之与太子交好,且与长平公主赐婚,公主就是镇国侯的人了,而肃王府那边因为公主的关系也会偏向于他。他的四个女儿也都与朝中重臣之子联姻。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机会,许无言想,陆北楼在荣国朝堂,应该是风头无两了吧。

  可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这朝中局势那么明显,难道没人看得出来吗?荣王即便再无能,也不会糊涂到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上,这恩赐是陛下给的,有一天就可能被收回来。现在兵权依旧握在荣王手里,陆北楼若想不被削权让利,拿到兵权,要么是扶持新帝,要么是发动战争,只要有战事,荣王就不会轻易动他。若论扶植新帝,这个太子的确是很好的傀儡,况且他与陆是交好,那就是与陆氏一族交好,若是陆家能够扶他登上皇位,那陆北楼一族均是有功之臣,到时必然居功至伟,纡佩金紫。而且皇族子嗣单薄,如今荣王膝下并没有能够与太子抗衡的皇子,太子登上帝位是顺理成章的事,陆北楼算盘打得很好。

  许无言怕路上肚子饿,于是准备买点东西路上充饥。她一边思索着朝中局势,一边来到一处生意清淡的包子铺,对着闲坐的老伯说道:“老板,两个包子。”

  “好嘞。”那老伯并未抬头,只是埋头捡了两个包子,包好递给她。

  远处熙熙攘攘,布告栏下站满了人,大家对于所看到的东西唏嘘不已。

  许无言接过包子,听到远处布告栏处的动静,于是转头看了看,她并没打算去一探究竟,毕竟自己现在也算是个“逃犯”,说定那布告栏张贴的就是抓捕自己的告示,若是挤进去被人发现了岂不尴尬,不过她还是会好奇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不用看了,征募战马的。”包子铺老伯像是知道许无言内心的好奇,摇着手中的破蒲扇,仍是低头说道。

  “要打仗了?”许无言并未听说最近边境有什么动静,为何突然征募战马。

  “水浊则鱼喁,令苛则民乱。瞧这百年难遇的旱灾,”老伯终于抬起油光光的脸,他随着扇子摇摇头,望着烈阳高照的晴空说道,“天有异变是兵戈之象,内忧外患,这天怕是要变了。”

  许无言顿时对眼前的油腻老伯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市井老伯对朝中局势居然会有这么深刻的见解,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真是小看他了。

  “哦?老先生的见解倒是稀奇,可否细说一二?”这时有人来到包子铺,他似乎对老伯的话也很感兴趣。

  许无言转过头稍微打量了一下那人,只见他身着青衫,腰间配有一把刀身修长,形如麦苗的苗刀,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且斗笠故意压得低低的,许无言没看到他的面容,只觉得声音很熟悉。

  “老汉我一市井粗人,可不敢乱议国政,公子就不要笑话老汉了。”那老伯连连摆头,把身子转向后面,坐在那里不再言语。

  那人不死心,扔下几枚银锞:“包子我全要了,剩下的就当做是听书的钱。”

  这些银锞足够盘下他的包子铺了,连许无言都动心了,果然那老伯听到银锞击打木桌的梆梆声,转过脸来:“我想这种事情公子心里一定比老汉清楚,这天要变成什么样岂由我说了算,”他拿蒲扇指指头顶,“那还要看老天的意思。”

  许无言抬头望望天,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现在却慢慢黑了下来,她看着这迅速聚集的乌云,知道一场大暴雨是避免不了了。

  “老天说了算?”那人冷哼一声,“若我说人定胜天呢?”

  许无言忍不住插嘴:“公子可知,这看似平静的灰云,实则是瞬息万变,暗潮涌动。就像当今天下之势,扑朔迷离,诡谲难测,仅凭几人之力怕是很难左右。”

  那人闻言怔了一下,不过仍把斗笠压得低低的,面对着包子铺老伯回应着许无言:“天风搅动,因而云乱,把握时势,方可弄潮。因时用势,乃是治世之道。若是掌握了时势,又怎知不能搅动风云呢?”

  看来这人并非一般的市井布衣,他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怕是已经做好投身这场风浪之中的准备,许无言识趣,扁扁嘴不再搭话。

  老伯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慢慢起身说道:“从古至今这天不知变了多少回了,可天不管怎么变,底下的人还是要活。只是若是变成坏天,百姓就要受苦,若是变成了好天,百姓自然欢欣鼓舞。”

  那人轻笑一声:“万事难辨,究竟何为好?何为坏?”他接着问道,“不知老先生如何看待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老伯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银锞塞进腰包里:“这场大雨可会解救为期数月的干旱,会是个好天哪。”

  听得那人一声笑:“希望老先生会喜欢这场雨。”

  老伯把包子全部包好递给那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喜欢,喜欢。”

  那人没有接过包子,而是把头偏向许无言:“给他。”

  许无言正听着两人有意思的对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老汉已经把用麻绳绑在一起的十几包包子塞到她怀里,许无言艰难地抱着它们,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是看自己一身小厮打扮,想让她帮他把包子抱回去吗?

  “这位公子,我还有事,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了。”许无言赶忙解释道,她还要抓紧时间赶路呢。

  “给你路上吃。”那人回道。

  许无言更纳闷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赶路呢,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阵裹挟着湿意的大风吹过,那人抬起头来,许无言看清了他的容貌,大吃一惊:“陆是!”

  陆是拿掉斗笠,眉头一挑,对着许无言一个邪笑:“跟我回去。”

  许无言立刻反应过来,撒开腿就要跑,可陆是一把抓住她,玩味地看着她:“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许无言挣不开胳膊上的力气,只能认怂:“陆公子,我只是来这打探情报的。”陆是无奈地摇摇头,许无言知道,她说得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只是在这玩两天,马上就会回去了……”依然没有说服力。

  天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一个炸雷响开,许无言吓得抖了一下。远处团团黑云里面裹着雷,轰隆沉响,如同数条金龙在云团里翻滚咆哮。包子铺老板已经开始收铺子了,街上的锣鼓也伴着雷声急促地敲起来。陆是看了一下在风中聚集的人群,把许无言拉到了一处茶楼。

  当他们刚走进茶楼,大雨哗然而至,陆是带着许无言坐在茶楼二楼的靠窗位置,这个位置背风,雨点扫不进来。陆是望着窗外在雨中狂欢的人们,嘴角是莫名的笑意。

  茶楼的老板和伙计也跑到街上淋雨了,根本没人招呼他们。许无言还陷在被人捉住的郁闷之中,狠狠啃着面前的包子。这些包子她一直没放手,跟陆是较劲的时候还死死抱着,许无言想自己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好笑,都要逃跑的时候还抱着一堆包子,不知道的一定以为她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了。

  陆是的目光从外面收回,看着吃得欢畅的许无言,执起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微皱眉头,问道:“真的这么饿?”

  许无言撇撇嘴,接过茶水饮下:“这是你给我买的,就算撑死我也要吃完。”

  陆是轻笑一声,拿骨扇挡住她接着拿包子的手:“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多给你买就是了,不要真的撑坏了。”

  许无言愣愣看着他:“这算是承诺吗?”

  陆是不明所以,仍是点了点头:“嗯。”

  许无言拨开扇子,接着抓了一个包子在手里:“那我不信!”

  陆是拿扇子按住她的手,目光诚挚地看着她:“我不会食言。”

  许无言恨恨放开手中的包子,探身窗外,对着瓢泼大雨喊道:“陆是,你就是个笨蛋!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曾经说过要带我走,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让我守着回忆生活,你还说过要让我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可是,你允诺的这些事一件都没有办到!你个无赖,你还把我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你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你离开,可是你却活生生把我抛弃!你个臭混蛋!你个,泼皮无赖……”许无言将心中的怒火一次性发泄出来,可她却不敢直接对着陆是喊,即便对他喊出口,他也听不懂。自己的喜怒哀乐随着陆是消散的记忆,再不能告诉眼前这个人。

  雷雨声,锣鼓声,加上人们雀跃的欢呼声,根本没人注意到无言的呼喊,除了陆是。

  陆是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又收了回来,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句:“芍药。”

  许无言喊完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她重新坐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接着拿起一个包子咬在嘴里:“我不信别人对我的承诺,那些东西还不如我手里的包子来得实在。”许无言大嚼特嚼,满脸怨气地看着陆是,“你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就为了抓我回去?”

  陆是错开许无言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再答话,许无言觉得没意思,接着啃自己的包子:“哎,我躲得这么好,想不到还是被你找到了。”

  陆是失神,脱口而出:“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

  许无言认真揪着包子皮:“你什么时候说过?”而后身子僵住,这话陆是的确说过,去年梅林赏梅之际,他说过会找到她,可是分别之后陆是没有找过她,她也找不回原来的陆是了。她目光失了色,小鸡啄米般小口小口啃着包子。

  外面的雨慢慢变小,而许无言已经在啃第六个包子,其实她早就吃不下了,但看向陆是调笑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咬下去。手中的包子被她啃了半天还未见馅,就在她要投降的时候,陆是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个“不小心”,包子掉了下来。

  许无言正准备再装模作样推辞一番,看向陆是一脸严肃于是噤声,在她未反应过来时,陆是已经抱着她跳下了楼。

  等他们在地上站定,许无言才听到楼上的动静,她抬头看向刚刚的窗子,不想正对上刺客的眼睛,那人眸光中的狠厉之色令她全身一颤。

  陆是拉着僵住的她向外跑,刺客紧跟其后,陆是选择了一条避开人群的小路,结果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把无言安置在身后,抽出佩刀上前与刺客厮杀。

  刺客越来越多,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雨慢慢停了,雨水汇成一道道沟壑,鲜血汇入泥水,土地很快就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无言焦急地观看着拼杀,两方已经打了很久,但刺客并未占得上风,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越过陆是来到无言面前。可是奈何敌众我寡,刺客一波接一波的上,面对这种车轮战法,陆是慢慢就有些疲惫了。而前方的出口被刺客堵得死死的,很难冲出去。许无言开始琢磨脱身之策,在绞弄袖子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喂,陆是!”许无言对着陆是大喊一声,摇晃着手中软骨香的瓶子。这软骨香是她在旗州找了好多家药铺,配了好久才配成的。荣国不比砾城,砾城因处在三国交界,商旅往来互市,因此货物名目繁多,也很容易买到新奇稀少的东西。而在荣国境内就不一样了,就像这配制软骨香的药材,其中的好几味药产自大春,在砾城很常见,但在这里却很难找到,而且价钱高的出奇,所以能制成一小瓶很不容易,她本来是打算在生死之际才用的,却没料到这生死一刻来的这么快。

  陆是看到她手中的瓶子时皱了一下眉头,但在利落拧断一人脖子后突然舒展眉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点了一下头。许无言会意,迅速打开瓶子把它扔到了刺客堆里,顷刻间刺客倒了一片,陆是则赶忙从中撤回,回身拉起许无言就跑。

  又是一路七拐八拐的,陆是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而许无言没大会儿就完全迷了方向,也搞不清他们所处的位置了。在来到一处小溪旁时,许无言实在跑不动了,她筋疲力尽拽住陆是,气喘吁吁地示意他停下:“已、已经、够远了、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干涸的小溪经过大雨的浇灌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哗啦啦唱着歌流向西方。

  陆是看着许无言这个样子,也只能等着她歇息:“好,我们就在这休息片刻,天黑之后回去。”

  许无言估摸着他们还可以歇息一个时辰,于是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搬了两块干净的石头靠着树坐下。陆是见四周已经安全,也随她坐在旁边。

  安静地待了好久,许无言开口了:“他们是什么人?”

  陆是面无表情地回道:“太子的人。”

  许无言弄不明白了:“可是你与太子不是素来交好吗?他怎么会派人杀你?”

  陆是空洞地看着前方:“涉及权谋的事哪能分得清,手足兄弟尚且会为了权位互相残杀,更何况是互相猜忌的君臣。”

  许无言惊异于陆是会告诉她这些事,可她也明白陆是说地是对的,她最恨的就是这种权谋之争,大家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权位拼的你死我活,而夹杂在其中那些无辜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办?帝王权相,看似风光无限,而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

  许无言神色暗了下来,自顾自地说着:“你知道吗?我以前在砾城生活过,那个地方据说是无家可归之人的乐土,”陆是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向她,许无言接着说道,“可是再好的乐土也比不过破败的家园,我想你也认识司马述,他也在砾城待过几年,后来机缘巧合回到了荣国。司马述尚且有国可回、有家可归,而更多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到故乡了。那些人不在乎今时今日当权执政的人是谁,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个国家是否还是他们可以回归的家园。”

  陆是目光微讶:“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无言摆弄着树叶上滴落的雨滴:“我看得出来你们陆家在筹谋什么,当然,你大可以杀了我灭口,但是说实话,我还蛮希望你们能够成功的,毕竟你们在荣国在,国家到了你们手上还有强盛的可能,总比被如今的荣王败掉了,最后落得一个让外族人瓜分的结果强。你也知道四十年前强盛一时的东瑶,如此强大的幻术之国,最后却因内忧外患落得一个覆灭的下场。东瑶的覆灭究其根本不过是王庭的一个“贪”字,才落得铁骑践踏、国破家亡,可怜东瑶百姓却要为王族的贪欲买账。我不愿荣国重蹈覆辙,更不希望荣国的百姓落得同东瑶人一样的下场。”

  陆是抓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质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无言吃痛,撇撇嘴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无害的。我不过是一个看得比较开的荣国人,也是世人口中离经叛道的那类人。其实你应该觉得开心,若是你们所谋之事真的成功了,到那时像我这样识时务的人多了,对于你们来说反而是百利而无一害。”

  陆是思虑片刻,放开她的胳膊,轻笑一声:“你说得对。不过你倒是看得开,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并不是荣国子民。”

  许无言揉揉胳膊:“我当然是荣国子民,其实这些事我也不希望他们发生,可是,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倒不如安然接受,这天下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不可能对一人从一而终,谁对她好自然就可以得到她,”她顿了顿,叹了一声气说道,“你们男人为什么都那么热衷于权位,你这般才能,做个辅佐明君的谋臣难道不好吗?”

  陆是哑然失笑:“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曾经我的大哥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

  许无言静等下文,却没等到回应,于是接着问道:“后来呢?”

  陆是眼中骤现杀意:“后来他就死了,死在他所忠诚的王的手里。”

  许无言歪着头看着他:“陆是,如果你们大业得成的话,你也想要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吗?”

  陆是看着眼前这个如此称呼自己的女子:“你想知道?”

  许无言坚定地点点头:“想知道。”

  陆是摸了摸身旁的佩刀,说道:“没有哪个人不会眷恋那个位置,这其中也包括我。只是,若是君主圣明,天下太平的话,我倒挺希望能继续做个闲云野鹤。”

  “陆是,这也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同你一起浪迹天涯,游山玩水,肆意潇洒,可是,这个愿望却永远实现不了了。

  许无言悄悄打开袖间最后一瓶软骨香,她慢慢靠近陆是,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手指一点点地靠近,在碰触的那一刻,陆是倒靠在树上,一瞬间树叶上的雨滴啪嗒嗒洒了两人一身。许无言收好瓶子,忽视陆是的怒意,拿丝帕认真地替陆是擦干净脸上的水滴,然后把他摆成一个靠着树木的舒服姿势。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蹲在陆是面前,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们这个样子,好像当初你劫走我的时候,那时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要害你?”看着他诧异又俊朗的面庞,许无言慢慢将脸凑过去,睫毛一盖,准确无误地吻在陆是的唇上,就像那夜月老庙的初次相识。

  乌云渐渐退去,夕阳倾洒出些许霞光,占尽便宜之后,无言不舍地离开陆是的嘴唇。

  陆是看着她,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要做什么?”

  许无言起身,对他露出一个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陆是,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离开这里。”她不满地撅噘嘴,埋怨道,“本来我都要走了,没想到这么倒霉又碰上了你,真不该去买包子的!这次我救了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我不要你报答,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跟别人说我已经死了,这样就没有人来找我了,我也可以继续自己的逍遥日子。”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陆是,你不明白,这些年我一直为别人而活,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想试着为自己活一次。就此别过吧,愿你们大业早日得成,也希望你和长平公主永结同心,相携到老。”许无言说完这些言不由衷的祝福,斩断一切不舍,决然地转身就走,就像那潺潺奔赴西海的溪水,再也不会回头了。

  可是,许无言还没走两步,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却见到了得意洋洋看着自己的陆是。

  现在换许无言诧异了:“怎么可能?难道你没有中毒?你骗我?”

  陆是忽视许无言的愤怒:“你不是也骗了我吗?这下我们两清。”

  许无言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防备着我。”

  陆是扯着他的胳膊往城门的方向走:“我没有防备你,只是预感你会这么做,不过你倒真没让我失望。”

  许无言更加生气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我帮了你,你却还要把我拉到那个牢笼里去,你没良心!”

  “我不会放你走,”陆是紧紧攥着许无言的胳膊,“即便你会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放手。”

  许无言同陆是角力,使劲向后撤:“陆是,为什么?!你就非要让我去做他的侍妾,你知道的,即便你把我送回去,我也不会帮你的!”

  陆是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许无言:“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了,你只要待在我的府上,我会养着你,给你嫁人的自由。”

  许无言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既然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又为何偏偏不放我走?你把我放在你府上,是做丫鬟,舞姬还是侍婢?你让公主怎么办?!”季然衣是不会同意自己和陆是朝夕相对的。

  被许无言这样问,陆是愣了愣:“公主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许无言不明白陆是的意思,可她不能这样回去。让她这样守着陆是,看着他们两个甜蜜,她觉得自己会疯掉的。她使劲去掰陆是的手,奈何根本拼不过他的力气。她泄气了,软塌塌垂下胳膊。心知自己拼蛮力肯定不行,她想着趁陆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再下一次毒,可谁知陆是翻了她的袖子,把软骨香拿走了。这下她真的气急,恶狠狠瞪着陆是,一顿撒泼,但对方就是不为所动。而她却因用力过猛,突然一个不小心扭了脚,身子不自主向一侧倒去,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地,可是下一刻她的腰就被一只手环住,一个用力她撞入陆是的怀抱。

  许无言有点被惊吓到,而陆是显然也没从中缓过劲,因为他一直抱着她,抱了好久,流水潺潺,霞光熠熠,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漫开,许无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满含期待地问道:“陆是,你是不是对我有感觉?只要一点点就好。”

  陆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松开抱着许无言的手,神色慌张:“你想多了,我心里只有可离,我不可能对不起她。”

  许无言顿时变得失望:“如果你能骗骗我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了。你为什么那么死心眼,连谎话都不肯说一句。”

  陆是目光复杂看着许无言:“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

  许无言连忙掩饰:“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可能还会考虑留下来,毕竟你都为我移情别恋了,我怎么还好意思伤害你对我的情意。不过你放心,你也说了,你只喜欢公主一个人,而我心里也有别人。所以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别的东西。”

  陆是目光沉了下来:“好,你能这样想很好。”

  许无言看着陆是紧抓的胳膊,她突然很不想陆是放手,不想离开陆是,她期望陆是心里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她坏笑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我刚刚崴了脚,实在走不了,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我这个样子一定会耽误行程的。”

  陆是看看她的脚:“那你要怎样?”

  许无言假装为难地说:“不如,你背我吧?”

  陆是看看她的脚,略一沉思抱起了她,许无言正暗自得意的时候,陆是把她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着沉入山后的太阳说道:“在这等着,我沿路留了记号,很快就会有人来。”

  许无言相当生气,原来自己魅力这么差,她气鼓鼓地坐下,别开脸在那生闷气。

  陆是也不管她,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繁星缀满天空,陆是所说的人依然没到。虽然上午吃过了包子,可是跑了这么多路,现在都是晚上了,许无言早就饿了,饿的时候就容易伤感,她皱着眉头开始想刚才的事。

  陆是打量了她许久终于开了口:“在想什么?”

  无言叹了一口气,哀伤地说道:“想那些被留在茶楼的包子。”

  陆是挑眉:“饿了?”

  无言点头:“饿了。”

  陆是起身抽出佩刀说道:“在这等着。”

  许无言正纳闷,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提着刀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去打劫吗?直到陆是把鱼扔到她面前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这样找晚饭的。想不到刚刚涨水的小溪就已经有鱼出现了,她看着那两条活蹦乱跳的肥鱼一脸为难地说:“我不会弄呀。”然后托着脑袋抬头看着他。

  陆是叹了一口气,挽起袖口说道:“我来弄。”

  陆是捡了些树枝起了火,熟练地处理了活鱼,放在火上烤起来,烤好一条之后递给许无言。

  许无言开心地接过来,她啃着没有味道但仍是香喷喷的鱼肉,一脸崇拜地说道:“想不到你还会这手。”

  陆是拿手中木棍挑挑柴火堆,望着噼啪的火焰说道:“小时候跟师父一直在外游历,常常是荒山野岭的没有人家,吃饭都是就地取材,而且师父只有我这一个弟子,所以这些事经常做。只是很多年没练过手,已经生疏了。”

  许无言没想到陆是还有个师父,而且他师父也是有趣,居然只收了一个徒弟,这样的人倒是少见,不过她还真的认识一个。许无言没停下埋头苦吃的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师父?他是谁?”

  “你可曾听说过云水道人?”

  “啪”,许无言身子一震,啃了几口的鱼掉在了地上,她愣了片刻俯身捡了起来,拿手指一点点抹掉黏在鱼肉上的石子和尘土,颤声问道:“殷其雷?他就是你的师父?”

  云水道人殷其雷。

  陆是看着她低垂的头,轻轻应了一声:“对。”

  许无言喃喃道:“石头……”

  陆是疑惑:“你说什么?”

  许无言摇摇头,魂不守舍地接着啃起来脏掉的鱼肉:“都是石头。”

  陆是把她手中的鱼肉抢走:“已经脏掉了,别吃了。”

  许无言撅噘嘴:“饿……”

  陆是叹了口气,拿刀轻轻地刮掉鱼肉上粘着的石子和灰尘。许无言托着脑袋看着他做着这项细致的工作,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陆是很快就刮好了,许无言把手伸过去,可是陆是却把另一只刚烤好的鱼递给她:“吃这个。”

  许无言不解:“那你吃什么?”

  陆是没有说话,将佩刀放回,然后一口咬下那只刚刮干净的鱼。许无言惊讶到嘴巴张大,可一会儿脸一红,低头吃着热乎乎的鱼肉,心里美滋滋的。

  “我不会再走了,以后我会好好跟着你的。”许无言嘴里塞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嗯?”

  许无言咽下嘴里的鱼肉,看着陆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说,以后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赖上你了。”

  陆是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许无言举着手中的木棍,开心地说道:“因为,跟着你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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