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见面的日子由小孩拍案做主。
都是学生，一个小学生，一个大学生，也就只有周末能抽出空，用小孩的话说，可以一整天痛快玩儿。
三月的天，气温刚有所回升，猝不及防进入寒凉雨季，一连数日风雨如晦。
盼不来晴朗好天，小孩每天在游戏里嚎，周五晚上嚎得最惨烈，原来，他想去主题乐园。
今欢松一口气，和彦家大小少爷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吗？
……还是不要了吧。
奈何天不遂她愿，第二天风轻日暖，全然变成踏青春游的好日子。
今欢走出家门，站在公寓出入口仰头望天，一时间心情难辨。
小孩约她在市里一家大型综合购物中心碰头，五楼有个滑冰场，小孩妈妈花钱请了教练，每周六送他来练习一小时课程。
今欢八点出门，九点到的楼下。
她来过这里几次，不算轻车熟路，但也不全然陌生。
推开一家旗舰店对外的玻璃门，自店里穿过，今欢抄捷径来到一楼中庭。
虽不是喜庆的节日，但却碰巧赶上HelloKitty的主题活动。
中庭布置一新，圈地自萌，可爱又巨大的卡通形象分居四方，来往行人，但凡兴趣足的，都停步拍照留念。
今欢也有点心动。
但她要先做正事。
和上回一样，打开游戏后，聊天页面里并没有收到大少爷的任何一句短消息。
她内心有种笃定，大少爷一定就在商场的某个角落。
今天也要多欢喜：我在中庭，你呢？
发完消息后，旁边拍照的一对母女恰巧离开。
她对HelloKitty实在无法抗拒，一抿唇，走到跟前，相机调到自拍模式，手臂举高，歪头贴近身后的雕塑。
不行，取角失败。
没时间再去重拍，摇摇头将照片删除，正要回到游戏查看消息，耳畔竟从杂杂的人声中，轻易筛选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帮你。”
很近很近，就在自己面前似的。
今欢抬头。
大少爷又恢复至初见时的英伦风，低调的灰色毛呢大衣，里面那件黑毛衣的领子看起来又高又厚，几乎快要连下巴颌一起遮住。
也许是黑色的衬托，也许不是，他肤色和其他男性比，本就过于白皙，此刻竟显得有些苍白。
“怎么？”他问。
今欢意识到视线投注在他脸上的时间有点长了，目光略微游移：“太阳出来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彦僖下巴颌再往下低一点，连嘴唇都包裹在毛衣领里。
他两指捏着领子，撸下去，嗓音比平时低沉：“有点发烧，保险起见，穿得多了点。”
“发烧了？”怪不得，怪不得觉得他气色不太好。
“嗯。”他简单应了声，手伸向她，“我拍照技术还不错，要不要试试？”
今欢右手攥着手机，关心之言统统都被迫咽回去，只是看着他的手，发怔。
正常的步骤，不是应该先询问，得到应允后再伸手吗？
手都摊开了，还问要不要……
几个意思？
“如果……”
缓而低的两个字飘出嘴唇，今欢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如果我说不要呢？”
彦僖眼角微扬，大抵是有些意外，伸出去的手欲收回。
浮雕的凹凸感落于掌心，硅胶手机壳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手机已经解锁，相机也已打开。
今欢眼底笑意璀璨，亮晶晶的：“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要知道，她这种刻意的放松是装出来的。
所以，当眼前人手臂保持不动，眼睑低垂着扫了眼掌心，复又微微抬起看向她时，她几乎尽了全部的努力去维持面部表情。
彦僖四指收拢，笑笑，没说话。
他朝后望了望，避免撞到路人，后退两步。
到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位置，先用眼睛代替摄像头构图，视线在HelloKitty和今欢之间流连。
犹如被点了穴，今欢身体定住，脑袋发胀。
这是一种十足微妙的体验，和花钱拍写真，在摄像师镜头下被观察的感觉截然不同。
后者至少没有心理压力，不会害羞。
但现在……
咳。今欢清清喉咙：“需要我摆什么姿势吗？”
“随意就好。准备好了吗？”
彦僖尽职尽责俯身弯腰，开始选取角度。
今欢：“……嗯。”
路人看出这里预备拍照，纷纷礼貌自觉地从他身后绕过，只有两个几岁的小孩，横冲直撞在他们中间跑过去。
假若是朋友帮忙拍照，今欢可能会双手拥住HelloKitty，再把一只小腿向后翘，怎么俏皮怎么来。
可是当着他的面，她却仅限于V字手，歪头加微笑。
好吧，有点二，但今欢认命了，她得承认，她确实放不开。
躬身化身摄影师的人突然下颌微扬，目光越过手机屏，静静凝视她。
今欢嘴角笑容立刻挂不住了，本来就僵，一下子跟打了瘦脸针一样。
二二的V字手还举在脸边，睫毛眨了三四下。
“……怎么了吗？”
“今欢。”彦僖喊她的名字。
和上次那声含在舌尖的呢喃不同，这回字正腔圆，不高不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传入耳朵里。
“……嗯？”
今欢的V字手不自觉蜷缩。
他眸光含笑：“我弟弟去年在习题册上用‘一边……一边……’造句，你猜他写的什么？”
啊？
今欢整只手都放下，不明其意。
彦僖语调促狭：“他写，我一边脱裤子，一边脱毛衣。老师在下面评语，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噗……
今欢笑点低，再加上事关小孩，听到一半就已忍俊不禁。
她嘴角咧着还在笑，彦僖动作迅速地按下白色拍照键，进行连拍。
今欢防不胜防。
等她笑着低下去的眼睛抬起时，彦僖已直起身，查看效果。
很明显，他似乎觉得不错，留在原地问她：“换个背景？”
今欢哪还有勇气继续拍照，把位置让给旁边等候的其他人，走到他跟前，佯装镇定。
“我看看。”
彦僖将手机还给她。
今欢就站在他身边，长发挽至耳后，微微侧着脸，低下头。
一边长发乌黑乌黑地随重力垂落，一边露出白净的五官。看上去哪儿都小小的，搭配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好看。
一小绺碎发滑出耳后，彦僖想替她掖回去，虽然感冒引得精神不佳，但他理智尚存，忍住了，没越界。
双手插.入大衣的外侧斜兜，他逼迫自己移开目光，也去盯看屏幕。
“感觉如何，合心意吗？”
今欢一张张翻过去，看到他捕捉到的笑容，恍惚间明白了他突然讲述小孩糗事的意图。
这样的笑才最自然。
她没吭声，脖子往头发全散到胸前的那一端倾侧，反方向抬起下巴尖儿，眼珠上瞟，看他。
彦僖眉目不动，由她看。
楼上楼下人声嘈杂，身前身后人来人往。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互相都不躲不避，正面相迎。
今欢有很多话想说，那些话在脑子里过啊过，最后只挑出一句来问：“你……”
起了一个字音，停顿。
嘴唇张开一点点又合拢，轻抿了抿，“你有没有女朋友？”
她很清楚，这句话本不该问。
他们之间那点朦胧的小暧昧，一旦她往前迈出一步，无异于捅破那层薄薄的玻璃纸，间接表态。
她表态了，她对他感兴趣。
如果有女朋友，请诚实。
彦僖哼笑，笑声极低，从胸腔里发出，唇角一弯，连下颌都微微震，黑色的毛衣高领轻颤。
“没有。”利落干脆。
他瞳仁深黑，一眼望不到底。
这是一个很难看穿心思的人。
今欢相信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相信他。
开口问话时一颗心紧张地悬着，脸发烫。
他一笑，心脏晃晃悠悠的，像是上面有一根绳，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推。
砰砰砰，撞击胸腔。
脸颊更热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显色变红。
今欢笑了笑，转头，主动挪开目光，将明显感知到的那绺碎发重新别至耳后。
白皙纤细的小手朝后一勾。
彦僖全程关注，眼神深静。
“你知道么，我们班上拍照技术好的男生，都是为了女朋友练的。我还以为你也是。”
彦僖第一次看到一个皮薄的女孩，既能红着脸勇敢探询她想知道的，又能红着脸轻描淡写地自圆其说。
她一次次刷新他对她的认知。
一次次，撩起他的心动。
“看来，我的拍照技术被肯定了。”
他喉间发干，右手掏出口袋，虚握拳，抵在唇边清嗓。
今欢应声偏头：“是不舒服吗？”
想了想又问，“量过体温没，多少度？”
嗓音温柔，关切浓浓。
彦僖看向她，一秒钟的思量，不落痕迹：“不清楚，就是觉得额头有些烫，早上急着出门，还没来得及测量体温。”
明知道商场里没有药店，今欢还是四周扫视一圈。
“要不你回家休息吧，不一定非要今天就把问题解决，我先和你弟弟认识一下，等我对他有进一步了解，我心理把握也会大一点。”
“人都来了，不把事情解决，回去也休息得不安稳。”
彦僖头有点昏沉，但思维依然高速运转，条分缕析，毫无漏洞，“小问题而已，别因为我耽误了时机。早点处理完，我们都能轻松。”
今欢觉得有道理：“可是你……”
彦僖扶额，探了下.体温，眉头轻蹙。
“怎么了？”今欢话题立刻一转。
彦僖面带倦容，目光安放在她清澈干净的眼底：“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你说。”
彦僖神色和语气都夹杂一丝歉然，缓缓地说：“我自己摸不出温度，你能不能，帮我感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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