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类
那是之前就围绕在庙门外的鬼火们，鬼火淋着雷雨，虽伤不到它们，却让本就狰狞的面目更加凶恶。
它们双目没有神采，眼眶内闪着蓝光，嗅觉十分灵敏。
感受到庙宇内那人生命力的流失，它们遵循本能已经爬到了台阶前，只差几步就可以进到庙内。
大片大片的鬼火，将黑暗照出一片幽幽蓝色。
夜色昏沉，看的不甚真切，但鬼火中还掺杂了好些精怪，它们将这间小小的庙宇团团围住，显然意有所图。
虞圆身上的毛毛立刻激立起来，她炸了毛，忍不住叫了一声：
“嗷！”
她看见的光亮居然是这种东西！
庙宇和外面不知道隔了些什么，她一点没发现这地方的异样，鬼火们一直在靠近，虞圆修为低，更是丝毫没有察觉。
雨夜中，还有更多双眼睛在盯着这里，鬼火围聚在庙门台阶上，却不敢进半步。
啊啊啊啊啊妈妈呀！
虞圆周身毛毛都炸开了，她惊惶地往后退了退。
却看到里面体型最大，样子最凶恶的那只鬼火，蓦地抬了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眼睛依然空洞，目光却直直地看向了虞圆。
它嗅到了新鲜的气息。
鬼火裂开嘴，或许能暂且称之为嘴的地方，一道狭长的裂缝，里面长满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它垂涎着虞圆的血肉。
与之同时，这一刻，酝酿许久的雷轰然落下第一道。
“砰——”
雷落在什么东西上，声音震荡开来，响极了。
虞圆内心深处仍然是人，初来这地方，她只在如意罩待了许久，还第一次见这样骇人的场景，已经吓得不知所措。
虞圆心中尚存着一份理智，叫她赶紧跑，不要停。
大不了被雨水灼烧！
她立即转头，想要逃回之前来时的洞口，可却忘记那石像的头也在门口，虞圆回头又猛又急，“咚”地一下撞了上去。
两头相撞，石像无恙。
虞圆却被撞得跌了一跤，眼前直冒星星，脑袋瓜也疼得要命。
昏了头，她摇晃着往石像边跑过去。
跑了几步才发现方向错了，竟直奔着那人类去了，她想折返，回头却发现已经不能了——
鬼火走的很快，已踏进了庙内。
他们透明的身体燃烧着，连带着外面的雨水也溜了进来，沿着鬼火的躯壳滑落，滴进土里时发出“嘶啦”的烧灼声。
是刚刚那道雷！
虞圆就是呆瓜也明白过来了，鬼火聚集的这么快，不会是一时半会才有的，只能说明它们早就在等着了。
等什么呢？
就等那道雷落下，劈开这件庙宇之前的禁制。
她就说自己在密林中晃悠半天，就没看见半点东西。虞圆灵力不高，在密林里窜来窜去，折腾这么久却未受到半点威胁，感情是威胁都聚到这里了。
啊啊啊啊！
虞圆想流泪了。
她不是好运气在身上吗，怎么这么衰，才出如意罩没多久，这就要被吃掉了啊！
她这是在地狱模式闯关呢吗。
瓢泼雨帘也拦不住鬼火前行，雷落就是个发起进攻的信号，它们源源不断地涌进庙内，毫无秩序，将庙门都挤出几道裂纹。
荒庙本就不牢固，在猛攻之下微微摇晃了几下。
丸了，丸了。
这下真的药丸了。
即使它们不是冲着她来的，但现在出是出不去了，鬼火们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个小糕点，难不成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之前那个紧盯着虞圆的鬼火，速度最快，飘在了最前面。
电光火石间，被吓得连连后退的虞圆，脑子里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她瞪大了眼睛。
鬼火咧开嘴，牙齿露了出来。
喵的啊，拼了！
虞圆决定相信自己的运气和直觉，她伸出爪子就是一掀，地面上的土溅起，被她掺杂了些灵力，硬是断了鬼火的靠近。
吃土吧你！
紧接着，虞圆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身。
她柔软的爪垫摁住地面，稍一用力，接着腾起，虞圆朝着角落的那个人类奔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起跳！
她扑跳进男人的怀里，啪地着陆在他的膝盖上。
“喵。”
一百分一百分，完美起跳。
虞圆这一下来得突然，受到外力影响，红线晃了晃，受惊地将束缚猛然收紧了，困住的圆珠急剧颤动起来。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
好冷。
这是虞圆的第一感觉，这具身体简直像是块冰，血腥气又浓重，若不是他尚存一息，虞圆还要误以为自己钻进了尸体怀中。
虞圆还有心思去想，离得近了，反倒闻不到什么魔气了，只一股冷然幽香，若有若无地掺杂在血腥气中。
她打着哆嗦探出半个小脑袋。
果然，先前还嚣张着朝前走动的鬼火们停下了，它们停留在那石像附近，影影绰绰，一片幽蓝交叠。
鬼火不敢靠近。
虞圆想的没错，那道雷虽然打破了庙宇禁止入内的禁锢，但鬼火们真正怕的，其实是这个人类。
她仰起头。
电闪雷鸣，白光忽闪而过，庙外雨势未歇。
原本虞圆以为，会是哪个走投无路的老人在此地即将尽了寿元，可是没想到，白发底下，她看到的却是一张极年轻的脸。
长眉横斜，鼻梁挺直，眉眼恰到好处，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意味。这是张任谁看到，都无法违心说一句丑陋的人。
他坐的很正，哪怕红绳紧紧拉扯，胸膛鲜血淋漓，他腰板依然挺得笔直。
看得出是常年如此。
男人闭着眼睛，眼睫低垂，眼角微红，在虞圆的注视中，他鸦黑纤长的睫毛微颤动了下，但很快归于平静。
他面色苍白若纸，带着点破碎般的透明，嘴唇却又是殷红的，差距太大，整个人都透着阴郁血色般的凄冷。
柔顺的白发搭在肩上，垂落着。
额角那怪异的黑色纹路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划过男人的下颌线，逐渐隐入衣襟内。
鲜血一滴滴落下来。
他受了重伤，此刻更是连血都要流干了，身体冷的可怕。虞圆甚至能看到他衣袍两侧的手指沾满了血，伤重到已经露出白骨。
地面上还留有几道抓痕，土里混着血，渗人得紧。
虞圆并不是害怕他。
没靠近时，她还能拿事不关己活命要紧来说服自己，可真的看到这些，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体温，察觉到他生命力在流失。
他要死了。
虞圆皱起眉头，她有些慌，轻轻伸出爪子拍了拍，男人毫无动静，他重伤至此，离死亡只差一步，对什么都不会有反应了。
她心中无端揪紧了几分。
虞圆不是没见过死亡，她还是人类的时候，见过很多次。
只是大多只存在于一句“喂，你听说了吗，谁谁谁……没了”，或是新闻上偶有几死几伤的冰冷文字，有所触动，却很快会被其他碎片般的事情掩盖。
生活很忙，没有谁会为谁留下，
虞圆这样想，后来，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亲人离世。
当母亲离开，她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初听到时哭的太多，待到真切见到时，她反倒哭不出来了。
心中只剩下空无一片，空荡荡的，透着阴冷的风。
她胸膛中的属于母亲的那部分，像是被人凭空挖走，什么都没留下。
直到她回到老家收拾东西，疲惫中，她恍然发现厨房放着筷子勺子的地方，木筷铁勺中，留着几把像是孩子用的餐具。
尾端是幼稚的猫咪图案，粉色的塑料把手，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因为餐具和母亲吵架的事。
那时候，她网购了一套花里胡哨的餐具，尾端粉色的部分，是陶瓷材质的，其实除了易碎，根本没有半点好处，但好看，虞圆很喜欢，日日都用。
结果不小心被母亲摔碎了。
或许还有其他琐事，筷子是起因却不是终点，她们吵起架，生活摩擦的不合让她和母亲都不痛快，谁都不肯相让。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虞圆甚至不记得了。
后来她工作所需，搬出了那个小家，她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家。她拥有了很多双勺筷，可是陶瓷易碎，她再也没买过。
白炽灯亮得刺眼，周遭冷得透骨。
虞圆慢慢打开盒盖，把那把塑料的勺子拿了出来，她看见盒子的底部写着她的小名：
元元的。
字很丑，还有点歪歪扭扭。
可是她再也没回来吃过饭，工作很忙，她平常都是点外卖的。虞圆从未去想身边人是否会离开，或许这只是一个概念，一句空话。
只有当真切体会时，才理解。
她抱着筷子勺子，茫然地回头想找到什么，可是房子里空空的，她看见自己小时候淘气贴在墙壁上的贴画，多少年过去，边缘已经泛黄，翘起了边。
母亲因为这个骂过她，说过她，却从未撕下来……没有人会叫她元元了。
这一刻，虞圆的心碎了。
原来，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虞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她心情复杂，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虞圆伸出爪子，试着给他送去灵力，可是人类的身体犹如黑洞，丝微的灵力送进去，被吞噬得干净，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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