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靖

　　顾长靖，年方十五，翩翩一枚少年郎。好吧，是不怎么翩若惊鸿，但怎么说也还是矫若游龙的。十岁跟随祖父上战场，边关五年让一个小少年磨砺出一身的杀伐之气。

　　此次跟着祖父回京，这才知自己跟京城里十五六岁的公子少爷们是有多大的差距。他们说的话他听不懂，他说的话他们又不爱听。

　　在军营里混的如鱼得水的顾公子郁闷了，皇帝老子的宫宴都没能让他开心起来。

　　切，不就是大点的宴席嘛，跟谁没见过似的，显摆什么呀？更重要的是这宴席还让他吃得很是不舒坦，跟着祖父又叩又拜之后根本也就没有心情吃饭了。

　　你说要是吃个饭还这么多穷讲究，那这饭也就吃得没什么意思了。于是顾公子在一派歌舞升平的宾主尽欢中便显得格格不入，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那些哼哼唧唧的丝弦溜须拍马的奉承便找个借口溜掉了。

　　顾公子他长在边关，整日风吹日晒吃沙子，见的都是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之类的波澜壮阔，这一偷溜，皇宫内苑刻意雕琢出来的婉转美景便觉得新鲜。

　　顾公子实在是没什么见景咏叹的小儿女心思的，边关战场熏陶出来的孩子，提刀打仗他在行，这诗情画意的才情他是一点也没有。就纯粹觉得这景儿好看，便瞎转悠了一会儿。他也不懂皇宫里的规矩也不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就这么一通乱转就迷路了。

　　正抱怨着这宫里九曲十八弯的路要难死个人，就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独自走过。

　　顾长靖回京几日也见过不少的闺秀，顾老将军此次回京也是想着给他定一门亲的，毕竟孩子都十五了，也不算小了，无奈他这一身的野气放在那些钟灵毓秀的公子堆里，就像是不小心闯进了羊圈的大灰狼，他眼睛一瞟过去自带杀气，胆小的闺秀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谁愿意要这样一个吓人的夫君啊？大业朝民风开放，贵女们的爹妈也十分尊重女儿的意见，女儿不乐意，便是再惧着顾老将军的权势也是咬紧了牙关不答应的，何况顾老将军也不是以势压人之人，只能长叹一声道是自家孙子没有福分。

　　这几日的相看，顾长靖也是明白了京城贵女们对自己的惧怕，但是没办法，天生的杀气它敛也敛不住啊。

　　这一见御花园中走过的小姑娘，顾长靖虽是十分想要叫住对方，却也怕小姑娘被自己吓着，只能耐着性子在后边先招呼一声。

　　小姑娘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顾长靖装不下去了，赶紧抬腿去追。天知道他在这里转了多长时间了，这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活人，不赶紧问怎么成？

　　那小姑娘一回头顾长靖便赶紧笑出一口白牙以示自己的善良可亲，殊不知他这一笑更像是头小狮子，寻常闺秀怕不是要掉头就跑了。

　　还好，他碰上的不是什么寻常的闺秀，他不知，那是他上一世的妻子。

　　而今，两个小屁孩隔着梅枝对望，一个抬头一个俯视。月色再怎么撩人，梅香再怎么暧昧，可架不住这两只年龄太小，愣是一点情致都没有。

　　程瀮看着那月色下笑得灿烂的少年湿了眼眶，顾长靖看着那红了眼的小姑娘慌了神。

　　“你你你你别哭啊，我我我我不是坏人……”顾长靖着急解释，就怕这小姑娘突然嚎啕起来。

　　程瀮看着那少年手足无措地憋红了脸，眼中还含着泪却已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前世的那一日，她嫁与他，头上珠帘被撩开她红着眼睛抬头的时候，他便是这般手忙脚乱着急忙慌地哄她。

　　程瀮的笑让顾长靖花了眼，他常年混在军营中，见惯的都是那些糙汉子，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只在回京后见过，而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有哪个曾对他笑过？顾长靖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了，就连前日见的哪个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霍家四小姐都没这个小姑娘好看。

　　其实是顾长靖偏颇了，霍家四娘年十五，正是一朵娇花初初绽放的年纪，随便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魅力，更何况那霍四娘是公认的美人，将将九岁青得像一个花蕾子的程瀮至少在此时是万万比不得那霍四娘的。但是没办法，那霍四娘见了顾长靖就皱眉，这小姑娘却在笑，皱眉的美人又怎么比得过笑着的小姑娘讨喜呢？

　　顾长靖没那么多的心思，他对这些女孩们也没那么多旖旎的想法，他就单纯觉得笑着的小姑娘比皱着眉甚至哭着的小姑娘好看的多。眼前这小姑娘一笑，顾长靖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呵呵笑，弯了腰去看那小姑娘，问道：“小妹妹，你可知如何出宫？”

　　在顾长靖看来，这小姑娘也许就是个小宫女罢了，既然是宫女，整日在宫中，那自是认识宫里的路的。至于程瀮身上那明显不是宫女的服饰，顾长靖看了也不认识，反正京城里的人穿的都比军营里的料子要好。

　　“你迷路了？”程瀮掩着嘴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天边的星子。

　　顾长靖不好意思地摸头，倒是点头承认了。

　　“你是谁家的公子？”程瀮明知故问，眼中闪着顾长靖看不明白的神采。

　　顾长靖往后退了一步，抱拳，“在下顾长靖，镇国将军之孙。”

　　那一日，身着喜服的他也是这般退了一步抱拳道：“在下顾长靖。”愣子一样的自我介绍瞬间消弭了程瀮的惊恐，都是夫妻了还这般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当然知道你是顾长靖，难道你娶妻之前都不问妻子的名姓么？

　　不知那个小姑娘在笑些什么，顾长靖急着出宫，眼看着时辰都这么晚了，祖父若是找不着自己定是会着急的。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可知如何出宫？”

　　程瀮知他着急，正想指了路叫他走，去取披风的小宫女已是匆匆赶来，对着程瀮行了一礼，说话间还带着踹气，“公主叫奴婢好追。”边说着边抖开披风给程瀮披了，顾长靖那般显眼的一个人这宫女却像没注意到一般一眼都不往他身上瞧。

　　顾长靖吃了一惊，万料不到这跟自己说话的小姑娘竟是个公主，一时间呐呐不知该不该继续问路。

　　程瀮指了那宫女，道：“顾公子迷路了，溪蕊领公子去前面宴席吧，算着时辰，也该罢了，到时莫叫顾老将军不见了公子着急。”

　　小宫女像是才看到顾长靖，应着“是。”转身对顾长靖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顾长靖冲着程瀮咧嘴一笑，道：“多谢。”便跟在那宫女身后离去。

　　程瀮眼看着顾长靖离开，不知怎地，脱口叫了声：“等等。”

　　顾长靖回头，“怎么了？”他再不敢叫小妹妹，这位可是个公主，这“小妹妹”怎么也不该是他能叫的。

　　程瀮咬着唇，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一看见顾长靖转身的背影便觉得心慌。前世，他最后给她的便只是一个背影，说好的“等我回来”再也没能实现。鬼使神差叫住了顾长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将手中小巧玲珑的手炉递出，“天冷。”

　　这算是私相授受了，只这小姑娘年纪小便也少了那些暧昧的气氛。程瀮只是下意识地道了句“天冷”就如前世那般自然，顾长靖此时却不敢接。那小宫女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自家公主这般怎么也算不得正常的行为视而不见。

　　程瀮伸着手，顾长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说实话他是有点受宠若惊的，京城里的闺秀个个对他避之不及，这小姑娘却能跟他笑着说话还担心他冷送手炉给他，这小姑娘可真是好心。又加之幼时便失了父母，跟着祖父在军营长大，这般的细致关心便是想都没想过，如今这小姑娘自自然然做来倒叫顾长靖心头泛上融融暖意。

　　见他傻愣着不接，程瀮便上前拉了他手将小手炉放在他手中。小姑娘的手软得像最上等的丝绸，被手炉捂得热乎乎的，触在顾长靖带着茧子的掌中让顾长靖触电般抖了一下，下意识道：“我不冷。”

　　“拿着吧。”程瀮收回手，唤那宫女，“溪蕊，与公子带路。”

　　得了自家公主的话，溪蕊这才再次冲顾长靖行礼，“公子请随奴婢来。”

　　程瀮怔怔站了半晌，身上凉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拢紧了披风慢慢朝延清宫走去。

　　延清宫中，程错已经睡下。被程瀮留下来照顾程错的纪屏一见小主子回来便迎了上去，伸手拉了小主子进门，边压低了声音抱怨，“公主手怎生这般冰凉，溪蕊那丫头也不知给那个手炉。”

　　程瀮被纪屏拉到暖炉旁烤着一身的凉气，闻言笑了笑道，“我将手炉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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