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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相逢


  笑笑顿住脚步,神情一僵,琴笙趁机将她手里签子抽了,走过来递给秦溱看,笑道:“都是信则有的东西,小姐可不怕这些。”

  秦溱把签字拿在手里,果然全是下下签,上面的批语都是些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等晦气之言。琴笙虽然知道秦溱信佛不信邪,然还是惴惴不安地打量着秦溱。

  秦溱一根一根看完,把签一撇,并无丝毫介怀:“庙里也怕香客抽到差签败了兴致,故而下下签放得极少,你这丫头一气抽五六根,该不是故意想要气我?”

  下山时几个姑子送到路口,叮嘱最近贼匪作乱万万小心。秦溱谢过,吩咐赶车回家。琴笙伺候秦溱上车,犹豫再三,悄悄在秦溱耳边道:“小姐,你真不信签语?”

  秦溱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亦看不出哀乐:“并非不信,不过我这一生已是运交华盖晦气透了,这再倒霉,还能到倒霉到哪里去?”

  时候尚早,一行人原路返回,因笑笑嚷腿疼,车走得不快,慢悠悠地朝雾城方向行去。路行一半,马车走至一狭长荒道上,忽车身猛地一颠,车头往下倾斜,轮子卡入一个深坑。小周抽马,枣红马攒了吃奶的劲儿撅蹄子也挣扎不出来。一车人无法,除了秦溱全下来推车了。

  这坑颇深,恰在大路中间,笑笑一边推车,一边抱怨小周眼睛长脑门子上。小周回嘴说不是他没看见,是这坑起先瞧着没有,走到近处却忽然塌下去的。他俩吵嘴,琴笙劝架,两个婆子在车屁股后面猛推,老家人倒瞧出些门道来。

  老家人随秦弘义父亲走过东吁一带矿山,那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大路上常有打劫的。老家人也算见过些世面,仔细看看这坑边缘整齐周围还有草根树枝一类遮蔽物,不像是被压塌的,倒像是用铲子挖出来的陷马坑。

  老家人明白不好,叫一声:“小心有诈!”

  “交钱不杀!”

  岭上炸开一声破了音的嘶吼,左边山坡冲下来两三个手持棍棒的蒙面大汉。众人大惊,马也大惊,不知怎么用力一挣就把车从坑里拖了出来,几人赶忙想爬上车厢,突然飞来几块碎石狠狠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朝前路放足狂奔。

  秦家几人来不及上车,眼看着那马就拉着车厢和霎时消失在大路尽头。

  -

  事出突然,骏马发狂,带着秦溱跑入百花岭下一片密林。车身巨震,秦溱好几次差点被甩出去,只能死死拽住车横。马又跑一程,左一拐,车身猛地撞在一块巨岩边上,套绳啪的一声裂成两截,马脱离束缚疾驰而去,留车厢在原地震了两震不动了。

  秦溱病中不能受惊,刚才已是勉力为之,绳结断裂之时被往后一飞撞在车壁晕过去了。

  幸而她晕也晕得不久,躺了片刻就醒转,捂着心口天旋地转了一会儿,才想起强梁在后,此地不宜久留。她先动动手脚,不过胳膊上有些擦伤并无大碍,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瓶通气血的丹参丸服了两粒,打起精神从车厢里爬出来。

  秦溱虽然记性好,看过的书走过的路一遍不忘,然这马却是无头苍蝇,也不知道把她带到哪个树林子里去了。她下车之后朝林外走了一段路,瞧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间房子,大喜过望,不顾疲累爬上坡去,不想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间破庙,屋檐破损,泥墙失修,屋前院子里一堆一堆的荒草,早就没了人迹。

  破庙门口挂个破木匾额,金漆褪尽,裂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挂上去的。

  “白云……观……”秦溱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然身处险境,没空细想。庙旁有口井,深有两丈,秦溱看过,是枯的,一滴水也无。此地果然无人聚居。

  多年未遇如此险境,秦溱饶是镇定,也不免有些吃不消,坐在井边稍稍歇息片刻,定下心神。

  疯马脚程虽快,也不会跑出多远,左右不过在百花岭附近……眼下一是不要被匪盗发现,二是尽快求助。秦家在雾城和腾越二地无人不晓,她秦家大小姐若有求于人,但非匪类必然相帮……此事除了避开强盗,倒是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不知笑笑和琴笙他们有无危险……不过小周身板子不弱,老家人曾也是练过的,手下有些功夫,两三个手无寸铁的流民也该应付得过来?

  秦溱素爱整洁,方才跑马头发全散了。她把簪子拔了,一边筹谋一边重新绾发,忽听得山梁背后有车马声,赶紧把簪子插上,翻过小坡果然见坡下一条大路,路尽头二辆马车一前一后款款而来。

  秦溱心喜,一步一步从坡上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她本事事周密,奈何总有忙中出错的时候,踩在泥沙上一时脚滑没站稳,咕咚一声从半坡上滚下去,啪地摔在大路中间。

  -

  一条官道绕着百花岭西侧山脚而建,道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不紧不慢朝着雾城方向行去。车都是两马并驾,前一辆车前坐着两个年轻人,后一辆车辕上倚着一个精壮汉子,黑短衫,脚上倒赶千层浪的绑腿,背后一个黑布包袱,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几乎看不见面目。

  “少爷,这还有十几里就到雾城了,先去通报的人大约已到家,半路就会有人来接应的。”

  陆简之今天打扮低调,一身不起眼的青衣,一脚脚踏住车横,点点头:“一路舟车劳顿,大家都辛苦了,这一车翠料能顺利运回,王三爷你和李‖大师傅都功不可没。”

  一老者跟在马车旁边,言谈毕恭毕敬。他个头不高,面色黝黑,皮肤存存皴裂宛若一张枯树皮,但偏生两个小眼睛却透着狡狯之色:“哪里,如果不是临走时少爷监察,怕是小老儿在翠行多年的名声都要尽毁了。”

  王森乃露肩作玉坊几十年的老伙计,走腾越到雾城这一道少说也有上千遭,是陆元良最器重的左膀右臂。陆简之拉住缰绳让马走慢点,笑道:“选料运料一直都是我二叔在管,他在京中办事未归,我爹又事务冗杂走不开才叫我这个愣头青跟着,我皮毛都没摸着哪里懂,不过仗着没皮没脸浑说几句,三爷你可别见笑。此事明明是你谨慎才免了一桩风波,跟我有什么关系?有功该赏,有过该罚,你有功,我回家自会跟我爹说的,放心就是。三爷你年纪大了,走这么急对腿脚不好,还是快回车里坐着。”

  王森一路小跑,面色潮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闻言一颗悬着心终于放下来了,点头哈腰,退到后面一辆马车边上上了车。

  王森一走,陆简之对身侧的方槐道:“你掐我大腿干嘛?”

  方槐方才一直把脑袋撇向路边,此刻回头,鼻孔喷气:“我憋得慌!”

  陆简之莫名其妙:“你憋得慌你掐你自己去,掐我做什么?”

  方槐道:“掐自己疼!”

  陆简之把缰绳一抖,怒道:“反了教了!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骏马得讯加快脚步。车身一抖,方槐没坐稳差点从车辕上栽下来,抓稳车壁,气呼呼的:“你我都不是爷,后面那个老的才是爷呢!”

  陆简之瞥他:“你有话说?”

  方槐双手抱胸,面孔朝天:“有!那事明明是他拦着你我不许验看,怎么就成他明察秋毫了?我自打跟着少爷还没受过这等鸟气!不是说有过当罚,他刚愎自用瞧不起少爷和我,就该罚,重重的罚!”

  他闷了一路上原来就因这事赌气。陆简之哈哈一笑:“罚是该罚,不过将功抵过,也就算了。”

  方槐问:“哪来的功?”

  陆简之敲他脑袋,跟敲木鱼一样啪啪两下脆响:“他为我家辛苦半生不是功?王三爷跟过祖爷乃是老人了,玉坊里的事多要仰仗他,我爹且给几分薄面,我更不能当众扫了他的面子。”

  陆简之这么说,方槐不好反驳,小声嘀咕:“那也不用赏……”

  陆简之一把揽住他的肩头,道:“方大爷,你看事情且把脑袋抬一抬看远些,我那是赏他吗?我那是罚他!他在我家干了几十年勤勤恳恳,临到老了有些傲气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是看不起我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么,刚才我就给他一个当头棒喝,他又不是那莽撞不懂行的毛头小子,此事之后自然知道我不好糊弄,必收了倚老卖老的心思,我此时再给个台阶下,他有面子心里感激,日后更加紧卖力,岂不是皆大欢喜?”

  方槐细琢磨了下,是这个理儿。陆简之帮他捏肩捶腿,殷勤伺候了一番:“我日后替我爹掌管陆家生意,你就是我亲任的玉坊总管,那时候手下多少工匠下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方大总管,你可得有容人的雅量。”

  陆简之给他画个芝麻大饼,方槐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果就不在意了,摆了个架势,装腔道:“嗯,那先给方大爷端碗茶来!”

  陆简之举手就要抽他,方槐忙缩成一团把脸捂了。

  两人嬉闹,道旁忽传来噼里啪啦一阵枯枝折断的声响,一团白影顺着那小坡滚了下来,一声惊呼后扑倒在马前。

  路上空荡,马行得快,眼看就要踏在那人身上,血溅当场。

  陆简之“吁”了几声拉紧缰绳,马脖子吃痛,前蹄往侧边一扬,堪堪落在那人脑袋旁边。方槐和陆简之神情凝重地对视一眼,双双下车。后面的马车也停住,护院武师李云飞跳下车,手一抖,一柄精钢雪亮的刀已在掌中。他拎着刀走到前面,王森连同另外两个负责押送的伙计也跟着从后面车厢钻出来,手持棍棒利器,以防不测。

  一路上都在传山匪的事,陆简之多备了个心眼,走过去扶人的时候先看看四下情形。这里除一面靠山,其他地方都一望无际无处可躲,要是一打马是想追也追不上,乃是个兵家上最不险要的地势,谁人要是选了这里打劫,若非眼瞎必是脑残。

  李云飞走过来,警惕道:“少爷,有状况?”

  陆简之盯了那山上半天了,也没人冲下来,摇头:“不知,先把人救起来再说。”

  他还没说方槐和几个伙计早把人扶起来了。此人长发乱散,披着一件白衣,身子轻飘飘像是没重量一般。方槐先把人扶去车辕上坐着,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少爷,是个姑娘!”

  陆简之走过来一看,这女子虽形容狼狈,白衣染尘,然丝毫不掩姿容端丽,气度雅然,十指如春葱般白净一丝伤痕也无,该是个平日里不做工的。且长相如何也就另说,偏偏生瞧着很是熟悉。这熟悉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熟悉,但又总觉得这眉毛眼睛鼻子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简之一眼就看愣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怔怔道:“……这姑娘瞧着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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