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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桃花春


  易家亦是雾城屈指可数的豪商,从祖上就专做玉山子一类摆件。易家移居雾城较晚,落户时城中贩玉者数不胜数,已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易氏一族勤勉,晨兢夕厉,术业专攻,竟后来居上,于赏玩玉器上做出了大名声。

  常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后人虽谨记教诲,可钟鸣鼎食久了难免有骄奢的苗头。此代的家主易泽宗更是顺应本性,放浪形骸,本就恋色,干脆不遮不掩,他爹死后后一口气娶了七房姨太太,一鼓作气生了十二三个孩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七个女人再加十几个孩子那就是几个草台班子合演的流水戏,成天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得安宁。易泽宗一时贪欢结果遗毒无穷,挨了几年挨不住了,赌咒发誓戒了女色,一心一意只管玉坊的事儿。

  易怀安乃是易宗泽三房姨太太所出,既非嫡子,亦非长子,本来不怎么起眼,不过好在自小聪颖人又温厚踏实,有先祖遗风,竟然颇得他风流老子的青眼。

  翠商盟会德善堂办公学,花重金请滇西名流文士讲学,不收束脩,只纳商家子弟。易怀安在易宗泽的安排入学开蒙,在学堂上认识了陆简之和秦家姐弟。陆简之跋扈,易怀安沉稳,本是天差地别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却特别投契,学中厮混半年引为至交,某日悄悄伙同秦洄一人揪了关老爷一捋美髯结了异姓兄弟。

  易怀安和秦洄亲若手足,和秦溱关系也不差。秦溱是公学里唯一的女学生,因年岁大了又与陆简之定亲,再不在大庭广众露面,安心在家把弄针指。陆简之因礼俗不便去秦家问候,易怀安倒时常带些礼物来探望秦家姐弟,七八年来从未间断,前番陆家退亲后还来过一次,只因秦溱病中未曾得见。

  易怀安今日来倒也没有别的事情,只一件。

  桃花春欲尽,谷雨夜来收。谷雨已过,城外桃源山庄的桃花乃是最后一放,再不去踏青,便要过了桃花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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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易怀安也常来邀游,邀的都是秦家二老并姐弟四人,对秦溱不是特别殷勤,倒跟秦洄比较热络。秦溱长年在家中养病,出门全看心情,十次有八‖九次不去的,每次只是让秦洄折些鲜花嫩枝回来插瓶而已。

  易怀安是前两天就下了拜帖,不过今日来得不巧,恰在秦溱气头上,且春寒料峭,是秦溱最懒动的时节。秦洄还以为秦溱不会应邀,不想秦溱回房加了件斗篷,抱个黄铜小手炉,领着笑笑和琴笙两个丫头和秦夫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去了。

  易怀安这两年帮着易宗泽操持玉坊的事情,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易宗泽已把大半事务交给了易怀安打理,很是放心。秦家到了桃源山庄一看,山庄已经被易怀安整个儿包下来了,各色用具吃食齐备,闲杂人等一个也无,果然布置得周到妥帖,不愧是当家的料。

  山庄旁几里地遍植桃花,正当盛放时节,站在大路边上远远望去峰峦都笼在一片粉彩之中。时候尚早不着急赏花,几人下马车后先在山庄小轩歇息片刻。

  秦氏夫妇在二层外间吃茶,秦溱和两个丫鬟在里间休息,仅有一面珠帘之隔。

  里间陈设古朴,设有一张细木贵妃榻,榻上垫厚厚一条软垫,榻旁边置一铜炉,炉中炭火正旺,炉盖上有一镂花空心小铜球,孔洞中散出一缕淡淡檀香,叫人嗅着心旷神怡。屋内外美人靠朝着隔壁一个旧戏园子,园子墙角数枝桃花繁茂,半树烟霞藏不住,压着院墙伸到了山庄这边来。

  屋内悬着一个鸟笼子,笼子里养着一只金画眉,乖巧可爱。秦溱坐在榻上,拿小银匙舀了几颗松子逗它。琴笙整理秦溱脱下来的斗篷,笑笑走过来伸手去摸秦溱怀里的铜炉,这好半天的,有些冷了。

  秦溱这病不能受冻,早春依旧得捂的严严实实。笑笑拿手炉去换炭火,对秦溱眨眼睛:“平日易公子请,小姐不是都懒得去么,怎么这大冷天的又愿意出来了?倒春寒还没退,不小心点儿回去又受凉了。”

  秦溱逗着画眉鸟,神情恹恹的:“倒不是想出来,我本就有事找他,他来得正巧。既然有求于人,懒得动,也得动一动。”

  “有事?”笑笑道,“今天把我吓一跳,小姐你要是真把传家玉给砸了,老爷可得急死。”

  秦溱淡淡道:“我不是想真动手,不过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计。这玉日后自有它的用处。”

  笑笑瞪大眼睛:“这声东击西是什么?围魏救赵又是什么?”

  秦溱道:“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爹因我的病不让我掌家,那我就假意要砸玉,两害相较取其轻,他既担心传家宝,自然就顾不上管我是不是?”

  笑笑抱着手炉叫起来:“哎哟,原来还有这些门道,亏我跟了小姐怎么久,怎么一星半点都没瞧出来!”

  金画眉俯下身来啄完松子,跳到横杆上唱起来,清脆婉转,嘤嘤成韵。秦溱乐了,展颜一笑:“蠢丫头,你瞧不出来的多去了,以后学着点~”

  笑笑眨巴着眼:“小姐,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呐,这外面的桃花都比不上。”

  她朝窗外望望:“这多少年没出门踏过春了,待会去桃林赏花,小姐可要好好散散心。”

  秦溱忽然就不笑了。

  琴笙已经把斗篷褶皱都抚平了,两步走过来把帘栊掩上,对笑笑道:“还说捂严实,你再念叨这碳都凉透了!”

  也不用去别处寻炭火,炉里烧的是银骨碳,无烟不易熄,两个丫鬟把铜炉盖子揭开,琴笙捧着手炉,笑笑拿着火钳把小些的炭块夹起来,悄悄咬琴笙耳朵:“琴姐,我打小跟着小姐长大,却时常摸不清她脾性,还是后来的你懂些,你倒是告诉我,我方才怎么惹她不高兴了?”

  琴笙道:“小姐不踏春不是因病,是有其他缘故。”

  笑笑问:“什么缘故?”

  琴笙咬着唇,含笑看她:“不可说。”

  笑笑追问了几次,琴笙只是摇头念叨“操心多来白发生”。笑笑恼了,把火钳在炉边儿上敲了一下:“不说就不说!就你们道行深!”

  两人调笑几句,琴笙打开手炉盖子,笑笑把木炭捡进去。笑笑看着那炭火烧得滚热,一丝烟气也无,赞道:“易公子当真费心了,这点小事都想得到,比起那……那谁来,不知体贴到哪里去了!琴姐,你说易公子好不好?”

  炉盖开着,那火光打在琴笙面颊一片绯然。笑笑问她,她不语,笑笑又问一次,她脸上的红倒深了一点,点点头低声道:“好。”

  笑笑心里犯嘀咕:怪哉,也不是说你好,你脸红什么?

  炭已捡好,琴笙将手炉盖上,拿袋子装好,送到秦溱手上,帘外浑然一阵人语,清清楚楚送进来“定亲”二字。

  -

  今天秦家来了六个人,秦洄身份最低。山庄的人大半在后厨忙活晌午的酒席,少人手伺候,秦洄不敢支使他姐的两个丫鬟,只能自己跑腿,亲自去后厨端了一整盘鲜果回来。

  果盘是青州颜神镇所产的碧玉琉璃大盘,上面的鲜果嫩果皆切为两寸许的小牙,用象牙签子一个一个插了。秦洄捧着偌大一个盆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看见易怀安正站在楼门口。

  秦洄左右看看无人,上去笑着叫了一声:“大哥,你不在上面吃茶,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三人结拜时算排行,易怀安大陆简之半岁,陆简之又大秦洄两岁,是以易怀安是大哥,陆简之是二哥,秦洄只能屈居末位,乃是小三弟。

  易怀安转过来脸,也笑道:“三弟。我看上的茶不好,下来叫人换我带的雀舌。”

  两人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闲聊,说来说去难免就说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那桩事。陆简之跟秦洄和易怀安打小是铁哥们,秦洄不好当着大哥面诋毁二哥,只挑挑拣拣些不要紧的说了。

  易怀安听完沉吟片刻,道:“我听说简之退亲以后有来你府上给溱妹妹说媒的也有好几个,也不知道秦伯父答应没有?”

  “哪有的事,胡说八道!现在全城都晓得我姐那棍子不是吃素的,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求亲等着挨揍?”

  易怀安咳嗽一声:“三弟,我有一件事求你,你帮不帮我?”

  秦洄一口打包票:“帮!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不帮!不管什么事都帮!”

  想想,补了一句:“除那为非作歹触犯律法的。”

  再想想,又补一句:“除那忤逆不孝惹我父母亲姊不高兴的。”

  易怀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事既不犯法也不忤逆,不过是要你在你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说些好话。”

  秦洄一怔,错愕道:“大哥,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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