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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铜豌豆


  大齐长乐元年,新帝即位。帝髫龄,不谙朝务,太后辅佐,抱帝怀中,垂帘听决,满朝文武莫敢言。后喜糜奢,好珠玉,各地竞相贡献珍宝以悦之。

  东吁与大齐接壤处有一罗刹女山,山中有一秃头老者。老者牧黄羊于罗刹女山东坡上,羊蹄掘地,挖出一石,莹碧剔透,坚比金刚砂,世所罕见。东吁人以此石磨珠,饰金银器,与大齐人互市,马队为衡马驮二侧之重亦常携此物,大齐人见之以为奇。

  长乐六年,地方知县得此玉,惊艳不已,琢为玉片献于皇都。

  后大喜,命玉匠仔细雕琢,得一双玲珑玉环,通体碧绿若幽波,清能透光。后于万寿宴上配之,举座皆羡。此石多彩,以红绿居多,大齐有鸟,雄者羽红名翡,雌者羽碧名翠,故后赐名此石“翡翠”。自此以后,翡翠一玉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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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晨起尚有些寒冷之气,清早城东陆府开大门,影壁上一泼大红油漆喜庆扎眼,院内人声鼎沸,喊的喊叫的叫,欢腾得跟过年节似的。

  几个搭不上手的下人蹲在门口镇宅的翠玉狮子屁股后幸灾。日头升起来,厅里惨叫声一浪盖过一浪,他们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板,不开工,开赌。

  “虎毒不食子,老爷气是气,哪回不是手下留情?我赌三天下不了床。”

  “这次可不一样!铜雀噪、羊老祖外加库房玉料的事儿,一件一件来就算了,偏都凑一块了不是成心给老爷添堵嘛,我看没个五六天……阿弥陀佛!”

  众人纷纷附和,随手抛下铜板,四个六个的不定数。

  下厨的阿成做庄,袖子一罩,把钱全抓手里,美滋滋地吆喝“买定离手”,一抬眼:“哟,槐哥儿,你脸怎么了?”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从大门里冲出来,一脚把阿成踹下阶去,叉着腰大骂:“一个个不去搬救兵,还敢在这里嚼舌根!我回头告诉少爷看他不把你们舌头钳下来喂狗!”

  他脸上挂两道血痕,衣裳下缘塞在腰带里,袖子挽到胳膊处,满脸大汗,头冒青烟,一副急得快要登仙的模样。阿成滚出半丈远,赶紧爬起来,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众人愁眉苦脸:“这、这要去找谁去?槐哥儿,你是少爷身边人,你说该找谁?”

  也是,这节骨眼到底找谁才能镇得住府内这尊大怒金刚?

  方槐摸摸脸上伤口,疼得啧一声:“还用说,去别院找老太太!别的她不管,亲孙子的死活她还不管吗?”

  阿成连连挥手,舌头吐到下巴:“使不得!使不得!老爷前番才说了,谁敢再为少爷的事叨扰老太太弄得老太太心里不爽利,家法伺候!槐哥儿你跟少爷练武皮实,挨两下没事,我们一副糙皮烂肉的禁不起啊!”

  方槐眼睛一瞪就要揍他,一人忽道:“毕老爷子成不成?毕老爷子是老爷授业恩师,又把少爷当孙子疼,请他老人家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阿成摇头:“归去来居离镇上二十几里,一个来回怕是少爷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旁的也就罢了,方槐一听这话是怒从心头起,旱地拔葱跳将起来,一招新学的疯神腿结结实实蹬阿成脸上:“你姥爷才死了,新入土的,等着你去压棺材盖板呢!”

  阿成被他踹得转了一圈,晕晕乎乎地在街上打了几个转,啪,人摔一架轿子前。

  轿子由两个精壮轿藩抬着,平顶黑漆,皂布帷幔上秀一个大字,秦。

  “秦老爷!”方槐一见这轿子跟见救星了一般,赶紧冲到轿前,不等掀帘子就从里面拉出一个人。

  轿还是冬日里用的厚呢暖轿,秦弘义人生得富态,被闷出一身汗,正拿扇子扇风,轿还没停稳就被人拽了出来。太阳一照有些晃眼,他眯着眼睛拿扇一遮脸,倒笑了:“怎么是你这猴子,你家少爷呢?”

  方槐跺脚:“秦爷你赶紧,晚了就等着给我家少爷收尸罢!”

  秦弘义浑圆的肚子一颤,蹙眉:“怎么了这是?”

  方槐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把他往里拉。

  秦弘义进门劈面看见影壁上波漆山水,好似一滩驱邪的黑狗血,唬一跳:“陆老弟修理院子?”

  方槐道:“哪儿是修理院子,是修理少爷!”

  两人往大厅走,院内花圃中二十几盆春水绿波和黄花葵全砸了。这二种牡丹乃是暖房里培植的正逢花期,开是雍容华贵,死亦轰轰烈烈,高大的花株倒在黑泥瓦砾间,花瓣飘零,一地的错彩镂金。秦弘义虽然不是惜花之人,莫名有些触景伤情。他又走两步,地上几个碎了的粉彩大罐,几只邪相大翅蝈蝈正骑在牛皮筑球上耀武扬威,再走两步,大堂前檐下悬着一支镀金铜鸟架,架上一双西域出产的金刚鹦鹉尾部豁出一簇大口子,可怜巴巴地靠在一起发抖。

  堂前围了一群人,没一个敢进去的,都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秦弘义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雄浑的梵音狮子吼:“孽畜,你今日不思进取玩物丧志,明日怕不就是要杀人越货作奸犯科去!陆家留你迟早是个祸害,今天我就送你下去陪你娘亲!”

  另外一个年轻点的嗓音大叫:“爹你想好!我下去事小,要是把我娘气活过来事大!”

  “我、我打不死你!”

  秦弘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正厅门口,往里面一张。

  门槛边上扔着两截断掉的竹杖,厅内一应桌椅板凳尽数推倒,两个人影你追我赶,一个操长凳,凶神恶煞,荆轲行刺;一个缩脑袋,抱头鼠蹿,秦王绕柱。

  陆元良怒极攻心,眼里只有个犬,哪有什么子,撵上前去照头就是一板凳。平常棍子这么打下去也得头破血流,何况凳子有棱有角?秦弘义见势不对,冲上去伸手帮陆简之格了那么一下,呯的一声巨响,凳子一半打他手上,一半撞柱子上。千钧一发,陆简之动如脱兔,趁机一个鱼跃钻到角落一张香几下面藏个严严实实。

  陆元良回过神来,把凶器扔在地上,两道浓眉挤出一个川字:“……亲家,你这是?”

  秦弘义麻了半边胳膊,幸而肉厚,只是略些疼罢了,甩甩手,尴尬一笑:“陆老弟,你只这么一个儿子,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陆元良气得顿足:“亲家,难道我想揍他?就和他一般大岁数的,孩子都能上街沽酱油了!这畜生不长进也就算了,我不过当个饭桶养着,岂料他还要惹是生非,还为些个虫豸弄得府里乌烟瘴气!”

  陆元良一说“孩子”,秦弘义心中略有些不自在,只能一面听着,一面朝正在当缩头乌龟的陆简之使眼色。陆简之心领神会,趁他爹分神的时候四肢着地,悄悄地朝侧门爬去。

  “老爷,库房的玉料都点清楚了,明料五十五件,半明料四十二件,蒙头料二十三件,统共一百三十件,一件没少!黄羊老祖宗也在马厩里找着了,跟两头驴混一起呢,一步没离过府内。”库房的人捏着登记簿册和一把汗在外面站了半天不敢进来,看陆元良稍稍减了怒意才敢发话,“老爷可要亲自过去看看?”

  陆元良向来事必躬亲一丝马虎不得,何况是库藏这等大事,立刻吩咐一起去点验。他先叫人给秦弘义上茶,猛然回头喝住已经爬到门边上的陆简之:“畜生,你在这里好好招待你未来岳丈,我回来再和你算账!”

  陆简之不爬了,嗯一声,趴在地上装死。

  陆元良走时喝退门口诸人,方槐瞧着他出了偏门才敢进来,和秦弘义一起把陆简之拉起来。

  方槐撩衣服拉袖子地上下瞧,长叹一口气:“我的爷,您老可伤到哪儿了?要金疮药还是狗皮膏,断续散还是造化丹?”

  “没事,没事,李‖大师傅教的金钟罩可是宋朝周侗老先生嫡传功夫。”陆简之被揍得惨,衣衫凌乱,脸上手背上全是被抽出来的一道一道红肿,自己却不觉得,笑嘻嘻的,拍拍衣裳上的灰走两步,一脚深一脚浅的,大吃一惊,“咦,我怎么瘸了?”

  方槐白眼翻到太阳穴:还用说,被打瘸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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