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师姐，太阳晒屁股了，你还赖在床上！”声音奶里奶气的。
楚念缓缓睁眼，脑袋疼痛欲裂。
那感觉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眼泪浸湿了衣衫。
恍惚间，见到一布置素净的客房，青色帐幕缭香气，素瓷瓶里插了簇簇木槿。这场景似曾相识，依稀是三年前进京落脚的客栈……
楚念自出生便和母亲住在边城，拜师长孙先生门下，十五及笈才回京都楚家。
难道这就算回光返照？
此时旁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滚进来一丈高的小孩，约莫就四五岁的样子，扑闪着眼睛，脸圆滚滚的。
屁孩蹦跶着跑到床边，一两步的距离，蹬着小短腿跑了几十步。
阿云！楚家中落，小师弟不是早已离开了.
那男孩身高刚及床沿，扑打着手掌，一张白净的包子脸涨的气鼓鼓，嘴里还含着半个肉包子。
“楼下有我特地留的烧鹅，你再懒床，我就替你吃了！”
“小包子……”楚念睁大眼睛打量起来，好久才缓过神来，蹭蹭男孩的头发：“这……是昭和几年？”
“什么昭和呀？小姐是糊涂了……”瞧见笙儿笑笑脸吟吟从外头端着一茶盅进来，转身合上门：“如今是景德十四年。”说完将茶盅递至楚念跟前，伺候她洗漱。
景德十四年？！不正是三年前自己从边城进京的年份？
再看看笙儿一副豆蔻年华的稚嫩模样，楚念仿佛明白什么，急急来到铜镜前。
镜中的自己束着飞仙髻，朱红发带顺过一汪水光般的头发。红彤彤的少女颜色，身形也比死那一年圆润些。而自己腕上挂着铃铛叮铃叮铃的银镯子，正是后来随二哥下葬了的，提醒这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原来自己重生了，重返死前三年，景德十四年。
那一年，先帝未死，楚墨未死，楚家中兴。
最重要的是，楚念和祈桓还只有儿时在边城相遇的记忆，一切都还来得及。
“笙儿，我们快进宫去！”
笙儿看着小姐，有点奇怪了。
小姐不是一直不愿意进京么！怎的如今这么急不可耐……
楚念不等她，收整一番，匆匆跳上了马车，嘴里叼着油光腻腻的烧鹅。
撩开车帘，车外茶寮说书，酒肆卖酒，勾栏戏子演着牡丹亭，河边妇人唱着捣衣歌，乱世之中，唯有这青霄京都，尚残余着一丝太平光景。
楚念确定了，自己真没死。
既然重活一世，必定把那人放在心尖上，扫除楚家的威胁，亲自向皇甫烨讨回哥哥的债。叫爱我之人与我爱之人山高水长再无苦难，负我之奸佞与欺世盗名之辈尝尽苦果罪孽得报！
行了一阵，天上落了细雨，远远瞧见北宫门的大哥楚羿和二哥楚墨。
楚羿身着绣着仙鹤的玄色朝服，垂手肃立，神色淡漠；而楚墨身形高挺，腰束玉带脚踏紫靴，身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腰间佩一把剑。老远便看到了盈盈双袖的楚念，懒洋洋的身子挪了挪，眉眼带笑向她张开了双臂。
楚念迷了眼睛，恍如隔世的感觉真好。
“你没事吧。”楚羿眼睫沾了些许雨水，似一潭洪流深不可测。
楚羿前世一向神秘，永远恭然肃立，不苟言笑，楚念只觉一阵压迫感袭来，叫人无处遁形。便恭谨施了礼，一脸认真：“许是烧鹅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楚念不易察觉地拉开距离，指着那半丈高的小孩：“这是先生之子，小师弟越云。先生云游四方，我便带进了京都。”
“哥哥好，师姐经常提起你”小屁孩蹬着小短腿，蹭了上去，认真道：“要抱抱。”
楚墨笑嘻嘻抱起越云，对那肉嘟嘟的脸一番狠狠的蹂|躏。
~
与此同时，皇城西宫。
祈桓站在滴着水的屋檐下，面色冷峻，眼带寒光，长身玉立，无双风华宛如神祇。——父皇告诉他，他要为了母国留在这异地。不过是因为父皇的心里，早已决定了要把祈天国给谁。
饮剑而下，非但没死，竟重回了三年前，前世的记忆历历在目，祈天国被父亲拱手送给哥哥，楚念和楚家还暴露在危险下在，最后所有人都欲杀了自己……
想至此，遂吹响了玉龙暗哨，倏然两侧的银面死士悄无声息点地。
“传信给拓跋将军，让他的人盯紧了大皇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在祈天边关的动作。”顿了顿：“另外……分一拨人保护青霄国的楚墨将军。”
银面不解：“楚墨是青霄国的骠骑将军，殿下就算韬光养晦，为何要属下保护他？”
祈桓负手反问：“楚墨主和，放过了祈天，而青霄国的主战派一直视楚墨为眼中钉，你说该如何？”
祈桓私心想着，不过为了保护楚念罢了。
死士乖乖垂首：“属下明白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该来的，快来了。
急匆匆跑过来一传旨的太监，拈着道明黄的圣旨，尖声细气的：“祈殿下，我们陛下亲下谕旨，殿下在大殿的甬道上跪上三天三夜向青霄上下赔罪，陛下便接了国书，恢复邦交。”
细雨轻落。
祈桓想起前世父王的王令，身子颤了颤，缓缓闭上双眼：“明白了。”
~
楚念牵着越云，撑玉色纸伞，着一身月白罗裙，穿过了细雨中长长的宫道。
突然，传来几声女子的娇笑和细声细语的议论声。
说来也巧，刚一转角,看见了几个官宦女子嗤笑围坐在雕花凉亭下的石凳，旁边的池水上飘荡着绵延的青色浮萍。
正中间是火红色袍服的绝美女子，胭脂黛眉，一颦一蹙皆是柔情绰态，乍眼看去美艳不可方物。一手执扇，掩住了半脸，仍是艳丽绝尘。不是名动天下的慕容家大小姐慕容堇，还能是谁？
而围坐一旁的千娇百媚的京城小姐们，三两成群执扇掩唇窃窃私语，皆是一众皇长子党的官家世女。无不如众星拱月般围住慕容堇，剜乡野异物一般斜睨着楚念，嘴角的一丝轻蔑嘲讽显露无遗。
“听说楚家夫人生下了女儿，就和离去了边城，可是真的？”
“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被赶出楚家，该不会是因为什么不干不净的原因吧！”
前世万箭穿心之痛一一重现，慕容堇勾结叶家陷害楚家，暗害楚墨，嫁祸祈桓……这笔债，若不一一讨回来，怎么对得起重生一遭。
楚念得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因前世为人温和，从不自诩郡主身份，与皇帝皇后更是疏离。以至于上不知，下不尊，有苦只得自己咽，还得谨遵女训，做温柔娴熟毫无存在感的乖乖女儿，委屈了一世，最后好不容易奋起杀入了皇城，结果还惨烈的万箭穿心了。
此世既有了圣上亲封的恩赐，何不侍宠生生娇？
“楚王世子府楚念见过姐姐们。”
贵气小姐们先是寂静了一阵，偷窥着慕容堇的脸色冰凉，适时地发出了起起落落的戏谑嗔笑。纷纷揣测，楚家不容于慕容家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看来二位世家女还未谋面，便成了仇家。
此时已是覅雨纷纷落，残阳悬于九天。
“传闻这楚王爷的遗女绝顶聪慧，妹妹为何连雨也不知进来躲一躲？”慕容堇贴身的葛太保之女侧脸对慕容堇笑道，讥讽的言语刺穿过长亭。
慕容堇轻笑一声，双眼轻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凉意。
“妹妹急着赶路，路过此处，道个安罢了。”檐角上吹落的风，像一条丝带扯着楚念衣袂飘飘，发带挟着乱发在空气中打着旋儿。
“楚家妹妹，你到前面来。”
慕容堇斜倚在座，懒洋洋地招了招手，通透的冰玉镯悬挂在皓腕上，更是逼出了几道寒意。楚念婉转一笑，让小师弟守在原处。步入了亭中，收起纸伞，压落了画着青鸟的伞面的细雨。
她站定在绣了凤凰的屏风前，眉眼入了画，带着与庸脂俗粉全然不同的灵致。
且看你如何做戏！
“这壶新茶已是凉了，你替我们温热了拿来。”慕容堇随手指指，补充一句：“边城盛产新茶，想必你必定擅长做这种事儿。”
周围的官宦女子眼底皆是一片幸灾乐祸，那眼神仿佛主人赶走了失魂落魄的宠物。
楚念气定神闲地上前，提起自那紫砂方壶，分明极烫手的温度，几乎无法触碰。一个故意的“不留神”，滚烫的茶水顺着四个孔流泻出来，淌在了慕容堇身上，霎时雪白的肌肤烫得冒了白烟，还余留着浓烈的花茶香。
楚念运起内力憋笑，差点不忍去瞧慕容的神色。
事实上，她仍是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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