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五）
这个答案直白的让李晓农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没有开口说话，而亚当并没有太在意，他说道：“那天去地铁站的时候，我一路都在想是不是应该问你的电话号码，当我下了决定的时候你已经进了地铁……”
“那叫下了决心。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中文系研究生。”李晓农指出亚当的口误：“笨蛋。”
“下了决定。”亚当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他也没有感觉丢了面子或者下不来台，接着说道：“我跟你说下一站下车等我，但是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并不在车站。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家Costa，你也并不在。也许你离开了伦敦，我不知道，但是我试探的按照游客的思维去把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找人原来这么辛苦，还好今天在这里看到你。”
李晓农突然觉得自己好想哭，她期待过艳遇，期待过老牛吃嫩草，但是那都是一个女生内心里总会偷偷想起的东西，真让她付出实践，她也许只会有贼心没贼胆。而这件事却让一个原本生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却用她想都不敢想的方式完成了。
“我也有找你。”李晓农克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她看到亚当的眼睛突然闪烁了一下，也许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惊喜。
李晓农接着说道：“那天看到你在地铁下面等我，我在下一站下车就赶紧返回来了。如果你说你会追上来，我一定会等你。”而且如果自己体重合适，李晓农也会想像自己在梦里幻想无数遍那样，冲过去跳到他身上。还一定要用腿夹住对方！李晓农曾经给周大鱼分享过这个梦，周大鱼低头看了看她的腿说，好像你的腿有点粗了。
“那还真是有点遗憾。”
“是啊，有点遗憾。”
“不过托你的福，作为一个伦敦人，我从来没有用一个游客的角度看过伦敦，谢谢你，我也把能走的景点都走了一遍呢。”
真是和陆润泽完全不一样的家伙，无论什么时候，亚当好像永远都在温柔的讲话，他没有任何的急躁和失落，就像每一个习惯于排队和等待的英国人一样。
亚当带她去了他最喜欢的中餐厅。
看到饭馆门前熟悉的中文，李晓农笑出了声：兰州牛肉拉面。李晓农突然想拍照给周大鱼看，你看，兰州拉面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
“我办公室在对面。”亚当指了指对面的窗口。
他们推门进去，亚当帮她拉开凳子，并坐在了她的对面。
“如果今天你没有找到我会怎样？”这是李晓农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我听到你好像在和叫James的人讲电话，那个你们说找的人，是不是我？”
“原来你有听到我打电话。”
“但是那时候我饿的发昏，没有注意到你，对不起。”
“It’sfine.”亚当依然微笑着，他说，“James是我的大学室友，我们经常一起约着喝酒，你知道的，英国人的夜生活，只有酒。”
还有泡妹子。李晓农默默给他加了个词。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在英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也不知道英国人口中的约着喝酒有的时候真的只是喝酒聊天而已。
“我跟James提到过你，今天打电话他问我，如果今天还找不到你会怎么样。他还说愿意陪我出来一起找你，但是我觉得，你是我想找的，那我应该亲力亲为是更重要的吧。”
“所以如果今天你找不到我会怎样？”李晓农又重复了这个问题，她非常想知道亚当的答案，甚至她都忽略了亚当用了亲力亲为这么高级的中文词汇。
“飞到中国去找你。”亚当好像早就做了决定，他说出这句话完全不假思索，“喜欢一个人，就算找遍整个地球也会拼尽全力到达她的身边，不是吗。”
这句话有多么温柔呢。李晓农想，就算他永远没有抵达中国，就算这是一场关于伦敦的艳遇，就算这个故事从未有一个结局，就算这是亚当随口的承诺或者是一句安慰的谎言，但是对听到这句话的李晓农来说，她从这一刻起又充满了无数的力量。
在一周前她失去了初恋，她独自一人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也是因为从小父母工作的繁忙让李晓农没有向别人倾诉的习惯。她孤独的来到这个没有朋友的城市，虽然她完成了很多惦念许久的梦想，但是这都无法完全修复她溃不成军的信心和快乐。
而这时的亚当，就像是拼荆斩棘的骑士，他劈开人山人海，他穿越山峰水涧，他走到李晓农的面前，拥抱她，对她说，我来了。
（十六）
这一刻对李晓农来讲，重要又不可思议。
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微笑好像不太矜持，害羞又不是她的特长，她的眼神无处安放，她不能盯着亚当望向她的眼睛，又不能完全去回避他的热情，她用眼神在参观巡视了一圈，甚至读完了亚当背后那个关于吃饭满50镑送一小时ktv欢唱券的广告。虽然她很想用我们去唱歌吧这个邀请去缓解现在的尴尬，但是精打细算的她在换算了人民币之后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两个人的KTV如此暧昧，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会狼入虎口。
晓农最后的视线锁定在了亚当的手上。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李晓农总觉得自己喜欢观察男生的手这一癖好是非常猥琐并且流氓的行径。毕竟周大鱼经常在看完豆瓣午夜场之后煞有介事的对她说，手指和某些能力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没有机会实战之前，研究一下手指这件事情很值得鼓励。
“我看手只是为了看手而已，修修长长，看上去就很好牵！”李晓农也无数次的解释道。
“没关系，我理解你。人类进化了几百年，这些看似无由来的小心思，当然都是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而存在在大脑中的。心安心安啦。”周大鱼从来不听李晓农解释，她认为在择偶这件事上并不需要任何遮遮掩掩，久而久之，李晓农也就随她去了。
面前的亚当注意到了晓农的眼神，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嗨。”
李晓农只好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说出我能牵一分钟你的手吗这句话，扯出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理由说道：“你手上有个疤。”
亚当突然把脸凑到李晓农面前，指着自己的眼睛：“看，这里我也有。”
他一脸真诚的指着自己的伤疤展示，就像是在炫耀一件自己的纪念章：“五岁和妹妹打架，撞到了玻璃上。”他的眼睛微微低垂，李晓农不由的忿恨的感慨这世界如此的不公，有的人能得到完美的身高，漂亮的眼睛，巴掌大的脸，竟然连睫毛都卷的恰到好处。
“真的太糟糕了！”
亚当并没有意识到李晓农这句话的含义，他耸耸肩像安慰对方似的说：“还好，只缝了四针，不疼。”
如果回家后有人问李晓农对伦敦印象最深的地方是什么的话，她也许会不假思索的说，唐人街那里的兰州牛肉拉面。并不是因为这是她在伦敦这么久吃到的最正宗的一顿中餐，也不是因为牛肉面有多么伟大，而是在这个中午，她在这个地点同那个生命中偶遇的过客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在这个下午，她完完全全抛开了所有家庭的压力，没有去想任何关于周一的过去，当然她也没有回复陆润泽的二十多条微信并偷偷挂掉了他的电话。李晓农就这样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她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牵住了对方的手，并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去他妈的现实，哪怕以后我们再也不见，这一刻这是属于我的。而即使身边的人不是周一，那些关于伦敦曾经的梦想现在我也应该在走之前实现它。”
这样给自己下了决心，李晓农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忐忑的问道：“你愿意陪我去博物馆吗。”
李晓农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把第一次约会安排在博物馆。所以如果亚当拒绝她，好像她也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也许会有一点遗憾，也仅仅只是有点遗憾而已。
“去哪一个？”亚当答应的爽快，他直接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现在二点三十分，一般博物馆都在四点半停止进场。”
“笨蛋啦。那叫两点半。”
这世界上，伦敦也许是博物馆最多的城市，对于李晓农这种永远憧憬博物馆约会的人来说，无论去哪，只要在一起，她都十分愿意。
“那我想带你去我喜欢的那个。”
“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我最喜欢的那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的那个。但是，相信我，跟我走。”亚当随着李晓农起身，他嘴角闪过一个神秘的微笑，“这是我伦敦最喜欢的地方。”
通往博物馆的地铁站有着很长很长的地下通道，除了偶尔三三两两的行人，其他时候只有李晓农和亚当两个人。这个地铁站看似已经有了很久的历史，李晓农默默跟在亚当的身后，盯着他垂在两侧的手。
李晓农脑袋里只有三个问题。
我这么可爱，你怎么不牵我呢。
我怎么去暗示你，你才会来牵我呢。
我扑上去牵你，你会不会推开我呢。
她偷偷给自己打气说：我数三个数，我就去牵你的手。
三。
二。
一。
李晓农觉得自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她探不出那只手，李晓农一个劲的骂着自己关键时刻无能，一边说服自己再给五个数的机会。她很想现在手上有一杯威士忌或者更烈的伏特加给自己壮胆，就像当年在ktv唱歌那样，也许这样她才有勇气去做那些在心里意淫一百次也不敢付出行动的事。
好像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比如李晓农无法解释为什么周一会用那种拙劣的理由分手，为什么她会一个人执着的飞到伦敦，为什么她会走进那家costa，为什么她会这么快的想要牵一个人的手。
五。
四。
三。
二。
李晓农闭上眼睛，她觉得她豁出去了。耳边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的地下通道里，就像是加油声，也像是倒计时。
“看，我最喜欢的博物馆。”
所谓的一还没有喊出口，李晓农的耳边响起了亚当愉悦的声音。
李晓农睁开一只眼睛，亚当的手指指着前面的指示牌，上面写着“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五指微张。
“你在做什么。”亚当一脸疑问，他看着李晓农的九阴白骨爪——如果他看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的话，他会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啊……那个……嘿嘿，我想提前和你最喜欢的博物馆握个手……哈哈哈……”李晓农抓了一团空气，缓缓把手放下。
亚当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你还真是喜欢握手，不是吗？”
（十七）
“hell！（什么鬼）”李晓农叫出声。
博物馆门口排起了长队，弯弯曲曲至少有五六百米。
“你确定要进去？”亚当低头平视着李晓农。
中国游客总是有一句俗话说：来都来了。况且这里是亚当最喜欢的博物馆，而且李晓农也真的非常想要必须一定要实现博物馆约会这个梦。她使劲的点点头。
队伍行进的很慢，今天的阳光又出奇的毒辣。
李晓农从书包里掏出牛仔外套披在头上，虽然她比普通人要黑几度的皮肤来自家庭的遗传，她也尝试过各种各样的美白方法都以失败告终，但是她依然希望在这紫外线极其高的下午尝试着抢救一下自己，毕竟周大鱼经常说：你可真不能再黑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晒死了！”
如果电视台要采访亚当喜欢李晓农的一百个理由，“她好玩的出乎意料”这个理由肯定是会排在第一位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没有逃避并直勾勾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她在地铁站分别时伸出的手，她站在马路对面看到他时灿烂的微笑，她看到他眉间的伤疤因吃惊而放大的瞳孔，她在地下通道里偷偷摸摸走在他身后的样子。
而此刻的李晓农，因为讨厌阳光而把牛仔衣披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她的两只眼睛从缝隙里露出来微微的眯着，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
“你还好？”亚当看着滑稽的李晓农，忍着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你过来。”李晓农似乎还在为自己没有偷袭牵手成功在默默赌气，她把站在队伍边缘的亚当拉到自己的前面。
“哈哈，所以你是借用我遮挡你的阳光咯。”
“不要说话。”李晓农又缩了缩，尽可能把自己溢出来的身体塞进他的阴影里。
“这两天为了找你，我可是晒伤了哦。你看。”亚当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他的脖子红红的一片，就像有人重重地在那里打了一巴掌。
“啊！你还好吗？”李晓农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来皮肤太白也并没有特别的好处，谁知道他有这么不经晒，自己再晒无非也只是变黑而已，而前面这个高大的汉子像是蒸坏掉的红糖花卷。李晓农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后面给他盖住。“er?(这有好些吗？）”
亚当的脖子一抖，他拿起李晓农的手轻轻放下，他说：“没关系。”
李晓农永远记得那天博物馆门外刺眼的阳光，还有阳光下的自己突如其来的勇气。
她踮起脚尖，把撑起的牛仔衣套在亚当的头顶。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这里就是宇宙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寂静又美好。
亚当认真的盯着李晓农，他的眼睛就像在黑暗里闪烁的星星。
李晓农这时开始有些紧张，如果说当时和陆润泽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是因为迫不得已，而现在的她如此主动的和面前这个男生隔着十厘米的距离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半个小时前期待的只是可以牵一下对方的手。
而这时候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有一个亲吻的机会。
李晓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女生就是这样的生物，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情况下，单凭自己看过几部韩剧和美国电影就能自称为感情专家，理论一套套，在说服别人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但是当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在周一的室友麦加默默暗恋了周大鱼半年的时候，李晓农被周一用一顿饭贿赂给麦加支招。
李晓农告诉他：“在追一个女生的时候，不要问对方是否可以吻她这种完全无法回答的问题。喜欢她就去吻她好了，最好的结果周大鱼会来回吻你，最差就是她给你一巴掌，不管怎么样，你吻到了女神，你都是赚到了。”
初吻还在的麦加对这件事保持怀疑的态度：“你说是真的吗？这样不好吧？有点太流氓了。”
“你要不要听我的！她可是我姐们，她喜欢强势的男生。”李晓农当时拍着周一的胸脯保证。
最后此次事件因为麦加在假装强势想要吻周大鱼的时候紧张把中午吃的海带从鼻孔喷出来分别被两个人的全校师生知道而告终，第二天周大鱼和自己身处德国的小学同学火速谈起了异国恋，而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被麦加的辅导员在每年的新生入学会上都会谈起。
而现在的李晓农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
她如果去强吻面前这个快要帅到爆炸的男人，也许亚当会回吻她，也许他会一把把她推开。
反正马上她要离开伦敦这座城市，这城市大的她也并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在场的游客也并不会在意牛仔衣下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不会失去。
但是身为生长在鲜艳国旗下的曾经是少先队员的她在此刻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丢下祖国传统的矜持和内敛，一个女生怎么能去主动亲别人呢。
明明自己不是天秤座。为什么选择恐惧症犯的如此不是时候？
这时李晓农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长舒一口气，不管对方是谁，总归是拯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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