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三）
伦敦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云低低的挂在碧蓝的天上，一块乌云都没有。
但是在李晓农的眼睛里，这样的天气实在糟糕透了了。二十五度的气温，紫外线的强度高的惊人，穿上外套微微有点热，脱下衣服又觉得全身的皮肤都在被灼烧。她无法理解公园里脱的精光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外国人，每个人都晒得活脱脱的像红糖馒头。
尤其在此时此刻，上午的十点半，在游人如织人山人海的白金汉宫门口，看着门口卫兵的熊皮帽子，李晓农觉得自己马上要晕倒了。
夏天的卫兵换岗仪式每天都在十一点进行。而不凑巧的李晓农赶到了旅游旺季，即使她按照攻略上讲的提前来占好位置，一出地铁站，她就被这惊人的游客数量惊呆了——这分明就是国庆小长假的故宫嘛。
白金汉宫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广场上也全是人，甚至公园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原本身高还算可以的李晓农在人高马大的外国人种群里完全不占任何的优势，踮脚尖前面都是厚实的肩膀和脑袋，从人缝中望过去都是健壮或者雄伟的身材，而在这个谦让和喜欢排队的国家，想要见缝插针冲到小学生的队伍里也确实有失大国风范，李晓农想了想只好放弃，她抱着相机在外围走来走去，期望能拍到一些有趣的镜头。
世界上有七十亿的人，而眼前的这些人因为共同的一个愿望在此时此刻在此地聚集。而很可能这是大家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擦肩而过。每当想到这里，李晓农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刺激感和神秘感，当然也充满了无数的奇迹和遗憾。
既然来了，当然还是要尽量能看到些什么。李晓农在路边找了一个勉强能让自己挤在那里的好位置。
游客们都和自己的朋友家人聚集在一起吵吵闹闹，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旁边来自爱尔兰的父亲和家里三个孩子对英国皇室的一些讲解，没有吃饭的她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李晓农有着一颗中国胃，经受了一周多黑暗料理的侵袭之后，她无比想念家里的麻辣烫火锅鸭脖炸酱面甚至是外婆做的无比清淡的家常小炒。她眼前有些发黑，只好撑着栏杆低下头稍微让自己休息一下。
“是的，我想试试再来这边找下，毕竟如果她还在伦敦，应该会来这里的。”有一个说着标准伦敦音好听的男声在李晓农的身后响起来，如果是往常，对声音极度敏感的李晓农一定会转身窥探那个男声的来源，但是她现在又晒又饿，她没有一丝力气去挪动自己的脑袋。
对方似乎在和另一个人打着电话，他好像在找着什么人，他的声音对李晓农来说又有点似曾相识。“对……她应该是第一次来英国，我想下午去唐人街看一看，希望她还在伦敦，如果去了别的地方就糟糕了……对……如果找不到可能真的需要动用网络了……James，我当然是认真的……对，她对我来说，非常美。”
李晓农用自己还可以的英语听力听出了一个大概，似乎对方在找一个什么人，好像是个女孩。也许是前女友，或者是旅游途中的艳遇，但是这个女孩对他很重要。李晓农突然心生羡慕，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谁的中心，也没有对谁如此重要过，她有了一点点好奇，她想抬起头看一眼这到底是谁的故事。
“对，□□快开始了，我到马路对面看看……”当李晓农抬起头来，那个男生已经随着拥挤的人潮向前准备穿越马路。他穿着黑色的Tshirt和牛仔裤，普通的就像是在街上遇到的任何一个当地的年轻人，他和那个叫James的人通着话，没有拿电话的手揣在口袋里，他的右脚无所事事的在地上踢来踢去。
好像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李晓农想，也许对方就是这七十亿人中曾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个吧。
绿灯亮起。
男生和其他人一起穿过马路走到对面，他站在对面的桥上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李晓农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远处的卫兵已经奏起了音乐朝这边缓缓走来，游客们准备好了各种拍照设备记下这瞬间，人群中开始嘈杂，偶尔的爆发出欢呼声。
这时候的男生突然回了头。
李晓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饿出了幻觉，她看到了那个男生的样子，他的样子是如此的熟悉，李晓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就像在地铁站时候的告别时候一样，他却又如此清晰的站在马路的对面的人流中，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到自己。
亚当！他是亚当！
李晓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她疯狂的挥手，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如果有命运的安排，那这一刻是不是注定呢？但是亚当找的女孩是谁？李晓农不敢去想，她也不敢去自作多情，我们只是在咖啡馆见过一面，这只是在同一个城市的重逢。
一秒，五秒，十秒。
卫兵团向白金汉宫行进，这短短的几百米的距离，卷起了路人的喧嚣。
请你看到我，请你一定要看到我。李晓农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她有些懊恼，但是渐行渐近的卫兵们让她没有办法穿越这短短几十米的马路到达对岸。
亚当的眉头紧紧皱着，他仔细的找寻着，终于他看到了马路的这边，那个筋疲力尽跳着脚挥舞着双手的女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咧开了嘴，他朝李晓农挥了挥手，做了一个Hi的口型和等我的手势。
李晓农无暇顾及所谓的换岗，她一副我豁出去的架势自我安慰：反正我也看不到，反正我还会在来伦敦，这一刻我只想看着对方傻乐的脸笑个不停。
而亚当也一直用笑容和鬼脸回应着她，热闹的换岗是别人的，而李晓农的世界此刻只有自己和站在马路对面那个被风扬起发梢的年轻人。
（十四）
表演结束后的观影游客也都各自散开。亚当从对面朝自己走来，他的笑容从来没有隐去，他每走近一步，他的笑容就更清晰一点。
“Hi.”他先开了口。
“中国式的握手？”李晓农又一次朝亚当伸出了手。
“Hmmmm”亚当挑起一根眉毛看着她：“不，伦敦式的拥抱。”这次的亚当甚至没有去拉李晓农的手，他搂过李晓农的肩，在她头顶轻轻亲了一口。
“咕……”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回应，李晓农的肚子尴尬了叫出了声。
亚当歪着头看着她的肚子，这让有着小肚腩的李晓农非常尴尬，她说：“我没有吃早饭嘛。”
“那先吃饭吧？伦敦有几家非常英国特色的餐馆……”
“不要！！！吃中餐。”李晓农立马否决了亚当的提议，临行前她要犒劳好自己的中国胃，她再也吃不进任何的薯条炸鱼培根和芝士，此刻只有中餐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往的人群依然不少，两个人只好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像上次一样，李晓农要加快步频才能跟得上亚当的脚步。可是没有吃饭的李晓农只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体力不支，她的脑海里总响着周大鱼这个养生专家的话：女人啊，过了二十五岁，体力和新陈代谢能力急剧下降，不吃早饭，就等着晕倒吧你。
她不能勉强自己走那么快，李晓农轻轻拽了一下亚当的衣服。亚当回过头，给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李晓农摆摆手让亚当稍微弯下腰，她也没有力气朝这个一米九的男青年大声喊。
亚当俯下身，李晓农说：“那个……能不能麻烦你走慢一点……跟不上。”
“我可以背你。”亚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李晓农立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不，我还挺沉的。”
“你不相信我的臂力？”亚当逗她。
李晓农偷偷瞟了一眼他鼓起的肱二头肌，心里微微有了邪念，她嘿嘿的笑出声，说：“相信相信。”
“你傻乐什么。”亚当觉得每次见到面前这个表情永远丰富想法永远跑偏的人儿都是非常有趣的过程，也许这也是他一定要找到她的原因——当然此刻的李晓农还不知道亚当找的人就是她。
“没什么没什么，见到你很高兴。嘿嘿……”
“你走前面，我跟着你。”亚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行，反正这边我也来了好多次，我熟。”李晓农像她年轻时候的父亲那样将手背在背后，一个转身，立正齐步走。大大的背包在她身后晃晃荡荡，亚当看着这个姑娘不由得想笑出声。
“慢着。”被高兴冲昏了头脑的李晓农显然没看到马路上的红灯，在她踏出去的那一刻，亚当一把抓住了她的书包把她拖了回来，“我还是抓着你吧，比较安全。”
李晓农以为亚当想要牵她的手，她的手悬在背后，手指朝着亚当晃动了下。
然而亚当只是继续抓着她的书包。
“哎？你怎么跟牵狗一样？”这句话李晓农说出口就后悔了，怪不得陆润泽总说自己是女色狼，在这种情况下反问出这句话，明摆着暗示亚当要牵自己的手吗，“啊……没关系，我会注意的。”
但是亚当并没有松开手。
“你这几天都自己一个人吗。”亚当随口问道。
“当然，环游英国一周，我是不是很了不起。去了爱丁堡，曼彻斯特，利物浦，还去了南边的绍森德，之前听一个住在那里的老友说，那里有世界上最长最美的人工栈道，自己去走了一圈，除了那天风大了点，其他都很美。”
“那么冷门的城市，你竟然没丢，真是了不起。”李晓农不知道亚当的这句话是真在夸她还是在骂她，但是她很惊讶，也许是因为最近习惯了被陆润泽毒舌，她自己现在对亚当貌似小小的反讽并不是很介意。
“那你呢，这几天工作还顺利吗。”
“我在外面，找人。”亚当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拽着李晓农的书包。
“找谁。”
“你。”李晓农无意的回头，刚好对上亚当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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