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旧时痕 二
晌午时候,折疏与浮黎帝君来封渊探望五十弦,带了一篮子雪梨,侍女担心不经放,午膳就煮了一大锅冰糖雪梨汤,还冰镇了几碟果片给他们当零食。
五十弦伤没好透,每天都要喝大碗大碗的药,苦口灵药喝多了,甜食自然吃得也多。一碟梨子很快少了大半。折疏不爱吃甜的,喝完了两盏茶,见五十弦还在吃个不停,“啪”的一声打开她再次往碟子伸去的手指:“别吃了,当心泻肚子,帝君再给你多添一味药,苦死你。”
五十弦悻悻地收回爪子,嫌弃的道:“谁让你只给我带了梨子,你夫君是有多穷啊,只买得起梨子。”
折疏转身将杯中冷茶倒入凉亭外的荷塘里,若无其事地道:“不,这梨子不是买的,是空桑山下的地仙送的,我吃不完就捎点给你,不能浪费了。”茶叶浮在水面上,引来一群鱼儿啄食。
五十弦深深地郁闷了,软绵绵的伏在桌上撑着下巴望着她冰雪般冷冽的容颜:“……你是不是我亲生妹妹啊,这么抠门。”喊来侍女再添一壶热茶,她记得折疏的胃不好,不能吃冷食。
折疏含蓄的微笑:“当然不是,我们没爹没娘的,怎么算是亲生呢?顶多算同根生。”
五十弦翻了个白眼:“那你有没有听过凡世有句话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大病初愈,你就不能稍微对我好点。”
“哦,没听过,我这个人一向孤陋寡闻,没什么学识的。”折疏笑容可掬,“再说了,你自个都不爱惜自个,我为何要对你好点?”
五十弦抚额叹息:“你是来跟我吵架的?”
折疏向后偎进美人靠里,葱白的手指轻轻摸索着杯面细致的花纹,懒洋洋的道:“怎么会,我对吵架这种事可没兴趣,我只是来瞅瞅我传闻中的姐夫。”话音一转,“既然你都想起来了,打算什么时候把阿兰那接回来?”
五十弦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盅,抱着暖了会儿手,闻言一愣:“阿兰那……是谁?”
这厢,浮黎正与东皇谈话,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说到容斐君被废一事,浮黎疑虑道:“妖族现下大乱,没个主事的,怕是不行。你废了他,是已有即位人选,还是打算自己再承回去?”
东皇望着棋盘,轻描淡写的道:“不是还有橘颂?那孩子跟着巫姑长大,性子还算沉稳。”
浮黎略略回忆了一番那个叫橘颂的孩子,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半晌,才记起来是容斐的长子,从前放在灵山跟着巫姑修习医术,他去灵山时见过几回。
“橘颂年纪还小罢,承妖帝的职位似乎有些勉强……”
“不小了,比弦儿还要年长些,弦儿早前承了战姬的位子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东皇理所当然的表示,“橘颂没道理输给一个女孩子。”
浮黎笑了声:“你拿他跟小弦比……”
话没说完,折疏风一样的跑进屋,双手往棋盘上用力一拍,瞪着东皇道:“小弦她的记忆为什么没恢复?我明明告诉过你她被人下了咒,封印了那段记忆,你没给她解了?”
浮黎揽住她的腰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笑着安抚她:“你这么激动做甚么,东皇总不至于害小弦。”
“可是……”
她身上有些凉,大约是在亭子里吹多了风,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着,诱哄道:“你一动气就容易胃疼,乖一点。”
折疏任由浮黎握着,身子后倾偎进他怀里,望着面无表情的东皇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今天亲我了。”东皇道。
“啊?”折疏一脸莫名,“你说什么呢……噫?”
东皇徐徐地道:“那段记忆于我而言的确重要,可是对弦儿却太过痛苦,我既希望她想起来,又不希望她想起来。倘若她想不起来,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我一直如此以为。可,今天她主动亲近于我,这是否意味着即便她没有记起过去,也能接纳我了呢?”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即便她再也记不起我,记不起阿兰那,只要她愿意待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折疏震惊得望着他:“你这真是……”真是什么?折疏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残酷而温情的东皇,她是陌生的,她印象中的他一直北俱芦洲那个从不将人印在眼中的冷漠妖帝,视生命如草芥,杀伐决断,毫不容情。
千万年前,他倏然从北俱芦洲消失,将妖族交给容斐打理,无人能觅其踪。他怎么会认识五十弦,折疏不得而知。她只晓得在她那个同根生的妹妹于继任战姬之位的那年,天君为了考验她是否真的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让她下凡历经九世之苦,磨练心性。
她从司命星君那百般打探五十弦这九世难不难过,竟探得这九世五十弦皆是个短命鬼,在在活不过17岁。
她气得差点将司命星君暴打一顿,司命星君灰头土脸的交代,道这都是宴兮的意思。宴兮帝君舍不得自个徒儿在凡世待得太久,亲自改了五十弦的命格。
司命星君言曰万万不可,这凡世数亿人之间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了五十弦的,其他人的命运势必受到影响。于是宴兮帝君亲自下了凡,当起了那个“刽子手”。前八世进行得很顺利,可最后一世,东皇却贸然介入。
按照司命星君写的命格发展,五十弦应该在17岁那年刺杀君迁子失败而死,从而回归神界,顺顺利利的当她的战姬殿下。
谁知横里杀出一个程咬金,耽误了许多年,让宴兮费了好一番周折。
那会儿,折疏问司命,东皇的出现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司命表示他也不知道,东皇的命格可不归他管。
东皇与五十弦之间究竟有何联系?她至今没有弄明白,而明白的两个人,一个被下了失忆咒,一个闭口不言。而下咒的人,折疏隐约猜得出来,大抵是他罢……
折疏长叹一声,拉了浮黎起身告辞,将将迈出门槛,目光意外地触及旁边一条苍白身影,脚步蓦地一滞。五十弦抱手靠在墙上,笑颜如花,嗓音悦耳:“妹妹慢走。”
屋内,五十弦坐在棋盘上,双腿晃来晃去,笑吟吟地瞅着东皇。
东皇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你很开心?”
她笑容越发灿烂:“开心。”
他眉间微褶:“难道药吃多了,会使人疯癫?”
五十弦还真严肃的想了想:“或许罢,不然我听到那么震惊的消息怎么会一点都不震惊呢。”
东皇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半晌,五十弦被他望得发憷,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他手忽然就伸过来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了。
五十弦感觉浑身毛都竖起来了,惊疑不定的问他:“你干嘛?”
“效仿你妹妹。”他道。
五十弦:“……”
吃完饭,五十弦本来打算去一趟招摇山找宴兮师父问点事,东皇觉得她身体没好利索,不宜运动过量,拉着她去凡世逛了逛,五十弦默默地觉得其实这运动量更大,但看他这么兴致盎然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打击他,默默把话全憋了回去。
凡世正值隆冬季节,大雪纷飞,路上行人寥寥,着实没什么好逛的。五十弦正要询问东皇是不是带她来堆雪人的,东皇大手一挥,面前已换了副景象。还是那处凡世,那处大街小巷,只是路上积雪深深,屋檐下坠了长长的冰锥子,想是下了已有小半个月。
街道上却很热闹,炮竹声声,彩带飘飘,似是在准备什么喜庆节日
东皇牵着她的手往市集里走,边走边道:“今天过年。”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热闹,年节可是凡世最隆重的节日了。
街道上人群济济,个个穿新衣,着新鞋,辞旧岁。过去,她跟青鸠经常溜来凡世瞧热闹,对新年自不陌生,跟在东皇身后老实了没多久,就按耐不住体内的蠢蠢欲动了,兴奋地拉着他到这个小摊上瞅瞅,那个小摊上瞧瞧,远远地瞧见前头有个卖糖葫芦的贩子,欢快地拽着东皇一路小跑过去,问贩子要了两串糖葫芦,贩子说:“两文钱。”五十弦这才想起来她身上没带银子,转身附在东皇耳边悄声问:“你带银子了没有?”
东皇深深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一样情绪,良久,亦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有,我就带了你。”低沉的嗓音骚动着她的耳朵,五十弦耳际霎时烧得通红。
没带就没带了,说什么就带了她。五十弦假咳一声,一脸淡然地对小贩说:“可不可以赊账啊?”
小贩愁苦的瞅着他们身上华贵的布料精致的首饰,愁苦的想,我的青天大老爷哟,姑娘你随便从衣服上抽根丝线下来也比我这两串糖葫芦值钱啊,但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跟人这么说,万一得罪了人家,他十条小命也不够赔的。
他立刻赔笑道:“我这小本生意,连个店面都没有的,今天在城东,明天可能就在城西城北,赊账委实不太方便,您说是吧?这前头有个当铺,二位这一身一看就是尊贵人家,若着急用钱,可移步去前头当一两只闲置的首饰,日后还可以赎回来的。”
五十弦将东皇上下一打量,瞧着他腰间挂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立刻欢天喜地的拆下来递给小贩,笑眯眯地道:“我懒得跑了,要不这块玉佩给你,就当是糖葫芦的钱了,你看成不成?”也不管东皇愿不愿意的。
“这……”小贩迟疑了会儿,看她也不像是开玩笑地,“成,成,当然成。”怕她反悔,连忙感激涕零的接住,感激涕零的把一整靶子的糖葫芦都塞东皇怀里了,“这些都送二位了,二位好好玩儿,等会儿会更热闹的。”感激涕零的揣着玉佩跑了,估计还是怕五十弦反悔追回玉佩。
五十弦看东皇愣愣的抱着一靶糖葫芦不知道往哪放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得前俯后仰。
东皇无奈地将她一头长发揉得凌乱:“那块玉佩够你买一殿子的糖葫芦了。”
“怎么,舍不得呀?”她歪着头笑嘻嘻地提议,“要不你把我押在当铺,把玉佩赎回来?”
“不行,那样我岂不是亏大了。”旁边卖坚果的摊子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馋得望着东皇怀里的糖葫芦直流口水,东皇走过去,将一靶的糖葫芦都递了过去,小男孩的娘亲连连谢过,拔了几串分给附近的小孩子。
五十弦哀声道:“哎,你怎么全给了人家,也不留点给我。”
“你这么能吃?”东皇拿过她手中的另外一串糖葫芦,咬了口,甜得发腻。
五十弦目露凶光:“你有意见?”
东皇径自往前走:“没,多吃点,也许可以变身。”
五十弦不依不挠的追上去,挡在他面前探头探脑:“变什么身?”
东皇抬手擦拭她嘴角沾上的糖渣,浅笑:“变成猪。”
“……”五十弦龇牙咧嘴得咬住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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