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死鸟 一

　　

　　宴是个小宴，在席人数统共只有五名，除了烟珑，剩下三位，五十弦仅有个囫囵印象，隐约觉得眼熟，大抵都是妖族一些名望权贵之家的公主千金，她偶尔去九重天赴宴时碰过面罢。

　　烟珑办个赏花宴，找几个闺中密友前来捧场，也无什么不妥，并不像是有什么埋伏的模样。

　　五十弦笔直地朝烟珑走去，黑色的剑刃在月夜下散发出冰冷的光辉，映着她漆黑的瞳仁，令人心悸。

　　烟珑的手指在流血，杯盏的碎片划破皮肤刺入血脉，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梨木茶几上，宛如枯木上盛开的红梅。

　　几位美人对视一眼，兀自无言。晌午时候，烟珑派人给妖族几位重臣之女递了帖子邀请她们过府一叙，她们皆以为是普通的花宴，全然不知战绩殿下亦会到访。

　　烟珑公主与战姬五十弦不和，在四海八荒已不算秘闻，几乎人尽皆知，近来也没有听闻她们有和好的迹象，此时瞧二人神态，几位美人心中粗略一揣测，便有了定论——想必烟珑公主又找战姬殿下的麻烦了，心中皆唏嘘不已。这些年来，两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过得还算清净，怎么又杠上了呢？然无论是烟珑还是五十弦，她们都是得罪不起的，亦不想得罪，三人对视一眼，默默捧实了茶杯看戏。

　　凌烟阁的侍卫从未见过五十弦，看到有人持剑从天而降，一身煞气，自以为是敌人突袭，纷纷吵嚷着聚拢过来。数百羽箭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势要把五十弦捅成一个马蜂窝。五十弦面色不变，脚步未停，眼看箭矢已经快要刺穿她单薄的身躯，就在此时，她脚腕上的铃铛骤然震颤起来，掀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漫天箭雨挡在了外面，箭矢碰到屏障掉转了方向，以更强的力道朝侍卫们飞去，顷刻，惨叫声乍响，数十侍卫皆被利箭刺穿胸腹钉在身后的墙壁上，无一例外。

　　而被阻击的人却未动一根手指，冷风拂动她的长发，露出眼角妖娆盛开的曼珠沙华。

　　六簪束发，手持黑刃，倾城姿容，沙华绘面。

　　侍卫们惊恐地想起一个人——桃源岛的战姬五十弦。

　　望着洁白的墙壁上沾染的血污，烟珑皱了皱眉，嗓音却是娇柔依旧：“奴家盛情诚邀战姬殿下过府一叙，赏花品酒，殿下却以刀剑相向，可真叫奴家伤心呐。”

　　烟珑对现场的血腥完全无动于衷，似是料定五十弦决然不敢伤她一丝一毫。

　　五十弦步至烟珑面前，纤手一扬，黑刃“铮”地一声刺入烟珑面前的茶几中，冰冷的双眸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来这里，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还魂丹在哪里？　”

　　泛着白光的刀锋照亮烟珑妆点得妖娆美艳的脸庞，螓首轻抬，却是个怡然微笑的模样：“奴家还当殿下会直接拿剑砍了我的头，没想到向来桀骜不驯的战姬殿下还有这样委曲求全的时候，倒真让奴家开了眼界。”抬手撑起尖细的下巴，不无惋惜的道，“还魂丹乃我族圣物，珍贵异常，千万年来只得一颗，连爹爹都不能轻易许人。”话音一转，“但——倘若殿下想要，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满足奴家一个小小的愿望才行。”

　　握着剑柄的手冰冰凉凉，似要僵掉一般。五十弦动了动手指，没什么情绪的道：“好。”

　　烟珑脸色一滞，眸中浮出阴冷之色：“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

　　“问与不问有何区别？”五十弦无动于衷的道，“左右无论是什么心愿，我都没得选择，不是么？”

　　烟珑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不苦苦挣扎一番，叫我很没乐趣啊。”

　　五十弦直起身，收剑入鞘，面色淡然：“我对你的乐趣没兴趣，事到如今，也没有讨好你的打算。我想，你邀我前来，也并非是想与我闲话家常，既然如此，不如直奔主题，省了彼此的麻烦。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想要你如何？”烟珑重复着她的话，直直望着面前这张姿容绝艳的面孔，她这样敛眸安静的模样，像极了空桑的那位帝姬折疏。她们姐妹二人本是同一株花的花叶所化，相貌极近，气质却完全不同。折疏淡漠不近人情，而她却阴郁残忍，大抵因是司的战神之位，煞气极浓，仙骨堕化，沦为半神半魔的存在，容颜里便带了几分魔族女子的妖娆，无怪乎连魔族第一美人月澪都会妒恨她的美貌。这样一张女人看了都会着迷的脸孔，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为其蛊惑，只可惜她担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凶暴的战姬之名，令人怯步，不敢亲近。

　　听闻六百年前，凡界一处仙山不庭飞升上来一修仙的道长，到九重天领司职时，正巧遇到任务回来向天君复命的五十弦，为其风采所折服，当是天君家的小神女，回去后，写了一封又臭又长的情书托人递上去，聊表仰慕之情，却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才晓得这任天君膝下无女，独一位在凡世游历行踪不定的儿子。佳人遍寻不着，道长很是怅然，久而久之，便害了个相思病，日日仰望月宫，倾诉情怀。

　　百年后，宴兮帝君因为山上桃子结得太多，无处可扔，便在招摇山摆了个桃宴，邀诸位仙友一聚，品尝招摇山自产的仙桃。不庭山的那位道长恰好在宴兮帝君手下当职，自是收到了帖子。赴宴的那一日，见宴兮帝君身边正正坐了那位小神女，心中顿时激荡万分，瞅着个闲空，偷偷跟着因宴席太无聊而离席的五十弦到了后花园，红着脸挡在她面前抒发情怀。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万物生，万物死，轮回不灭，凡世已不知上演多少兴衰。五十弦活得久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却也还晓得这是第一次被人表白，感觉颇为稀罕，便饶有兴致的停下步子，听面前这位道长跟背书似得滔滔不绝道些春花秋月断肠相思。

　　末了，她道：“你可知我是谁？”

　　道长白玉似的面颊绯红如霞，倒也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潘安之貌，听到她开口，昏昏然的觉得美人儿不但相貌生得闭月羞花，连声音都是这么的清脆好听如珠落玉盘，不愧是他的心上人。　

　　他谦谦施礼：“贫道思慕仙子百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唯有向这天上明月遥寄相思之苦。今日有缘再见，贫道实在喜不自胜，情难自已，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仙子不要见怪。”再是一揖，“贫道人微言轻，不敢向仙子求取丝毫回报，但，倘若仙子能告知芳名，让贫道这一腔思慕之前有个寄托，贫道便死而无憾了。”

　　五十弦施施然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花粉，施施然道：“你可曾听过现任战神的事？”

　　道长不知她为何此时此刻提起此人，皱了皱眉，实诚的答道：“战姬殿下的名字，六合八荒怕是没有不知道的。听闻脾性十分孤僻阴冷，好杀戮，手段极残忍，多将敌人拦腰斩断，令其经历莫大的恐惧和痛苦后再凄惨的死去……”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有余悸的续道，“传言相貌倒是生得极好，不过依贫道看来，传言大抵是假的罢。这样煞气重的女子，相貌一般是好不到哪里去的。”振奋而羞涩地道，“在贫道眼里，仙子才是三界第一绝色。”　

　　一阵凉风吹来，五十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麻痒的鼻子，淡淡地道；“我就是那个五十弦。”　

　　道长怔愣良久，拖出个长长的“噫”字。

　　五十弦瞧着他乍青乍白的脸色，颇觉有趣，眉眼一弯，弯出个明媚的笑靥来，道长青白的脸色又泛了红，跟回光返照的病人似得。

　　正巧宴兮来花园找五十弦，她几步走到宴兮身边，笑盈盈地道：“刚才有人跟我表白了。”

　　宴兮顺手拂去落在她发上的花瓣，余光扫了道长一眼，道：“他眼光不错。”

　　五十弦又笑吟吟地补了句：“他说我很凶残，喜欢虐杀敌人。”

　　宴兮语气冷了些：“你没揍他？”

　　“为什么要揍他？我觉得很有趣啊。”五十弦随手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间咬着，“师父，你猜他知道我是谁后，还会不会继续喜欢我？”

　　宴兮诧异道：“怎么，你很在意？”

　　“恩，很在意。”她应道，模样越发开怀，“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呢，真稀罕。”　

　　宴兮眉头微蹙：“你是我最优秀的徒弟，有人喜欢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五十弦道：“谁？”

　　宴兮道：“什么？”

　　“谁喜欢我？”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笑意微敛，自嘲地道，“师父，从小到大，我知道很多讨厌我的人，还从来没有喜欢我的。他们敌视我、疏远我、忌惮我，因为我仙骨不净，却法力强大。所以即便我担了这战神之位，保八荒和平安乐，他们还是讨厌我。”她垂下眼眸，望着脚下潮湿的青苔，有些落寞的道，“有谁会喜欢我呢？”复又仰起头，“所以今天有人跟我说，他喜欢我，我很高兴。虽说可能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这样一个漂亮忧郁的小姑娘说没人会喜欢她，真是一件令人心疼的事。宴兮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宽慰道：“终有一天，你会遇到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不在乎你是谁，你从何而来。”

　　她不抱希望的表示：“我不觉得会有那种人。”

　　宴兮道：“会有的，左右你还有相貌好这个优点。”

　　五十弦：“……”　

　　关于这件事，烟珑也是从别处听说的，细节之处她也不甚明了。据闻那个道长后来被宴兮帝君撤了职，扔到其他仙君手下做事。想来是伤了五十弦的心，惹得宴兮帝君不高兴了。宴兮帝君对五十弦这个徒弟，是出了名的宠溺，外面都在传闻二人之间有暧昧关系。　

　　烟珑觉得宴兮宠爱五十弦，定是看上了她的相貌，否则神界温婉好看的女子何其多，对宴兮投怀送抱的何其多，宴兮没道理独独看上了五十弦这个脾气乖张冷淡的小丫头。　

　　倘若五十弦没了这张脸，那么宴兮日后恐怕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庇护她。　　

　　思及此，烟珑兴起一个主意，她扬眉挑衅的道：“倘若你愿意自毁容貌，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我就告诉你还魂丹在哪里，并且绝不阻拦。”　

　　五十弦沉沉地望着她，半晌，似是不可置信的道：“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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