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 3

　　

　　端无弦以为与君家父女的一场折腾算是把今天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遂百无聊赖的继续与馒头下去。馒头这一手烂棋是碧落手把手教的，碧落本身就是把半吊子，半吊子当师父，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更加的半吊子。

　　等端无弦意识到需要扭转馒头对围棋的正确认知时，馒头已经树立起只有自己了解的才是正确的这种可怕的认知，并且对围棋建立起了彪悍的热情。除了吃饭、睡觉和打架，其他时间都是在下棋。

　　把端无弦搞得非常寂寞。

　　不过，她本来就很寂寞，多寂寞一些，也不容易被发现。

　　是以才能一直淡定的陪馒头下棋。

　　摆脱了君轻舞对她的敌意，端无弦忽然意识到她整个上午都得陪馒头下棋时，是在半个时辰后。彼时灿烂阳光刚刚漫过山下葱葱菩提树，透着融融暖意。佛家之人一向起得早，宴会已经开始很久，却才刚刚过辰时。

　　她惆怅的往梨树上偎得更近了些，伸指扣了扣馒头亲手在梨木桌上刻的线：“你确定要下在这里么？会死的哦。”

　　馒头捏子的手一抖，黑子啪得掉下去，滚到地上去了。

　　他不服气的鼓起腮帮子，恼恨的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端无弦冷哼：“哈哈，你知道个屁。”

　　馒头不理她，滑下凳子，到下面找棋子。

　　正逢唱戏班的班头大声询问：不知是否还有人挑战？

　　端无弦亟欲摆脱整个上午都得下棋的悲苦命运，还没听清是要挑战什么，就站了起来。

　　然后就听班首道：“咦？这不是花老板的故友么？能在此相遇，真是缘分呢。”端无弦琢磨着，他说的花老板自然指的是花半夏，又听他道，“花老板的琴艺冠绝天下，想必姑娘的琴艺亦是登峰造极罢。在下仰慕许久，今日务必请姑娘为在座弹奏一曲。”

　　端无弦尴尬的笑了笑，她的琴艺，岂止登峰造极，简直是残暴至极。但到了这个地步，又不好拒绝。好在六年前，她只在江湖昙花一现，世人并不知道她的武器是什么，知道的唯有嵩山一派死人。

　　视线落在方才退场的戏子怀中抱着的箜篌，道：“抱歉抱歉，难得阁下盛情，只是我惯用的那张琴刚好出了点问题，需要修理。不如就让我为诸位弹奏箜篌罢，虽然比琴艺差了些，不过还是能听的。”

　　众人纷纷表示可以接受。

　　漂亮的戏子将箜篌递给端无弦的时候，在她耳边悄然道：“唱戏班被人买通了，他们马上就会动手，你快走，楼上已经派人在山下接应你们。”未免被人怀疑，她也没能说得详细。

　　端无弦怔愣之余，猜测着她说的楼主是哪位？然，不管是哪位，戏子传达的意思端无弦倒是弄清楚了——自悲和尚摆的这场寿宴果真是个鸿门宴。

　　端无弦在矮凳上坐下，一边调弦，一边扫了眼梧桐树下捡棋子的馒头少年，饱满的双唇微微掀起，连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她那容貌本就生得十分浓丽，这么浅浅的笑起来，端得上倾国倾城，宛如生在幽冥司的曼珠沙华。

　　有心人有意无意的瞥了君轻舞一眼，暗暗琢磨着君轻舞的“江湖第一美女”的称号，怕是保不住了。

　　端无弦竖抱着凤首箜篌，试了试弦音，搜肠刮肚的把自己会的曲子都回忆了一番，青葱似得的手指捏着拨片微微波动弦丝。

　　一首《广陵散》自此名动九州。

　　这首不屈浩然的琴曲，让她由箜篌奏来，却少了一分杀气，多了几分悲悯与洒脱。众人仿佛能从乐曲中看到广袤大漠中流动的淙淙小溪，盎然绿洲。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后来，人们谈起这场演奏，无不被她曲声中的清越灵动折服，以至于完全不能相信那是女魔头端无弦奏得曲子。

　　而此时，端无弦却在众人渐渐放松的神情里，忽然极快的、隐秘的朝馒头打了个眼色。馒头点了点头，悄然藏进身后茂盛的林子里。而端无弦则丢了箜篌，飞快地向山下掠去。

　　厚重的箜篌摔在青砌就的高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饶是端无弦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江湖的荟萃群英。

　　少林方丈自悲大师、武当掌门君迁子、武林盟主辛于追，三人严严实实的将端无弦挡下，方才还寂静如夜的林子里忽然涌出许多人，一众数得上名字的高手皆亮出武器，严阵以待。

　　端无弦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站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悠然的将自悲和尚望着：“大师以贺寿为名将奴家诈来，会不会太卑鄙了？你们这一大批子江湖正道人士，莫不是打算今日在此将奴家合力绞杀，以祭神明？”

　　自悲方丈还算和善的道：“老衲此举实乃迫不得已，望请姑娘莫要见怪。”

　　端无弦笑了声，讥诮的道：“迫不得已？好一个迫不得已。你们从前迫不得已，便杀了奴家的爹；今日迫不得已，便又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奴家。那奴家迫不得已时，便要如何才好呢？”

　　辛于追义正言辞，大声呵斥道：“鬼卿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是为民除害！”

　　“那你们杀我，也是为民除害？”

　　“自然，你丧尽天良，杀尽嵩山千余人，手残狠辣，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奴家便要问了，辛盟主难道从未杀过人么？你杀得怕不比我爹少。若论为民除害，天下人要除的，恐怕是辛盟主才对罢？”

　　辛于追气得脸色发青：“在下杀得是恶徒，你杀得却是无辜之人。”

　　“无辜？”端无弦垂首，漫不经心地搓着手指，“他们无端□□我娘亲，也是无辜？那，如何才是不无辜呢？”

　　这时，辛于追发话了：“端姑娘母亲的事，我们深表遗憾。我相信，天下英雄好汉查出凶手后，一定会还你父女二人公道。但你爹，不分青红皂白，就到处杀人泄愤，我等岂能容忍！”

　　端无弦似是觉得好笑：“公道？你说的公道是指让凶手写悔过信，面壁思过三日么？”

　　辛于追握着金刚拐，脸上已有了怒色：“端姑娘，莫要不知好歹！”

　　“不劳辛盟主费心，‘好歹’这两个字，奴家还是认识的。”端无弦挥了挥手，将落在手上的一只青色的虫子甩掉，“奴家从前是相信公道的，纵然从未见过，也想相信一回。可是，你们却杀了我爹，让他死无全尸。可见，这公道，信不如不信得好。若是不信，奴家就不会劝我他去找前盟主庄非月商讨，以致被你们埋伏，死不瞑目。”

　　语毕，她也懒得再与这些标榜正义的人谈话，摸索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鱼肠剑。虽说她的武器是那张白骨琴，可眼下，显然来不及去马车里取琴，只能用这把匕首凑合凑合了。瞧刚才那些人从林子出来，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可见，馒头平安逃出去了。

　　很好，没了后顾之忧，她便不必与这些人杀到你死我活，只要劈出一条路，逃出去便好。

　　幸好，她的轻功不错。

　　双脚用力一踩，纤细的树枝由于受到压力，微微下降之后，忽的以更加的力道反弹出去，端无弦借力飞出。她反手握住鱼肠，取道自悲和尚与君迁子之间，锐利的剑刃刺伤君迁子右手的同时，她生生扭转方向，向左一个腾挪，想要绕开自悲和尚，逃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快得君迁子几乎还没能反应，握剑的右手就被她刺伤。然，端无弦却低估了那个嫌少在江湖上露面的新任盟主辛于追。

　　端无弦拼命逃窜中，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辛于追已提起金刚拐，拦住了她的去路。

　　辛于追淡然地叹了一口气：“端姑娘，可不要让本盟主为难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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