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 一
中秋之夜，水清如洗，月皎如镜，此等良辰美景，的确是个放花灯游花船幽私会的好时节。
花半夏以“游船的翩翩佳公子众多，你刚好可以趁机给阿兰那拣个后爹”为由将她打扮得花里胡哨，踢出了五两茶馆。
阿兰那是馒头的学名，梵语中为寂静处的意思。端无弦怀孕时，胎动得厉害，她烦不胜烦，便给他取了个安静点的名字，指望他做个静若处子的好孩子。可后来阿兰那越长越大，越长越白嫩，越长越像一块白馒头，渐渐地，碧落崖的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皆跟着端无弦唤他馒头。
白花花软乎乎的馒头，煞是可爱。
此刻，盛装打扮的端无弦牵着一身蓝衣裳的馒头，漫步在神都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显得有些寂寥。
傍晚时，步月接到忘忧谷的飞鸽传书，出去办事。只余下性格不合的端无弦和馒头。为了炒热气氛，端无弦本来打算拽着貌美如花的花半夏一起夜游的，但是花老板表示他与花满楼的琳琅姑娘有约在先，去不了。
花满楼的琳琅姑娘呵~
端无弦摸了摸花半夏亲自为她缝制的绣着红莲的黑色眼罩，问馒头：“我和琳琅谁漂亮？”
“琳琅是谁？”
“青楼的花魁。”
馒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扭捏的道：“孩儿一定要说实话吗？”
“不说实话我抽打你。”
“孩儿虽没见过琳琅，不过既是花魁，定是非常漂亮的。弦儿你虽然也很漂亮，不过没有女人味。步月叔叔说过，弦儿你是没性别的。”
端无弦正打算对馒头说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她恶狠狠地回过头，发现取笑她的人正是百日在茶馆有过一面之缘的拜火教教主楚东皇。
他依然是白日那副装扮，穿着玄色的开襟劲装，袖口绣着妖异的红莲。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头上覆着一指宽的额带，额带由五彩丝线编制而成，串着无数枚斑斓的玉石，此外额尖还缀着一颗拇指甲大小的琉璃珠，衬着漆黑的眸子愈发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柳眉张狂的挑起，端无弦不无讥诮的道：“楚教主好雅兴，中秋之夜不去会情人，却跟在女人家身后偷听么？”
“分明是姑娘说话太大声，还怪别人偷听。”楚东皇抬手摸了摸馒头的脑袋，微微弯着腰道，“小公子，这是打算去哪玩？”
馒头有个怪癖，就是对人的喜欢是按照长相分成三六九等的，越漂亮的，他越喜欢。因此楚东皇靠着他颠鸾倒凤的长相成功踩过端无弦的尸体，晋级为阿兰那最爱人物排行榜第一名。
馒头腼腆的笑了笑：“我们要去看灯船，东皇哥哥要一起么？”
哥哥……
端无弦打了个哆嗦。
楚东皇怜悯地瞟了端无弦一眼，怜爱地对馒头道：“我看着比你娘略大些，你唤我叔叔罢。”
馒头惊奇道：“欸？东皇叔叔比弦儿要大么？”
端无弦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馒头的衣领子：“好了，别废话了，不是要看灯船么，赶紧看完了回去。”
馒头依依不舍得抱住楚东皇的手臂，嚷嚷道：“弦儿，你不是说来灯会上要给我找个后爹么？我觉得东皇叔叔很好看，要东皇叔叔做后爹好不好？”
“不好，我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男人，没男子气概。更何况你东皇叔叔今儿刚失恋，这么快就找到其他女人处对象，影响不好。”
馒头失望地瞥了楚东皇一眼，叹息。
楚东皇莞尔：“我什么时候失恋了我怎么不知道？”
端无弦道：“今天不是你心上人与国舅府上的二公子订婚的日子么，你千里迢迢从西域赶过来，难道不是来带心上人私奔的？可看你如今形单影只，估计你那心上人是拒绝你了。”她幽幽叹了口气，“虽说你我萍水相逢，没什么交情，不过还是劝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君轻舞虽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但为了她与朝廷为敌，也忒不明智了些。”
关于楚东皇，江湖上有个流传相当久远的火爆八卦——拜火教教主楚东皇穷追武当千金君轻舞而不可得。
拜火教坐落在离神都极远的极北之地，鲜少涉足中原。楚东皇每年入中原一次皆是为了给武当送聘礼。
然则，君迁子既身为白道中的领头羊，又怎肯把宝贝女人嫁给邪教教主，自然是楚东皇来一次他便拒绝一次。拉锯战持续到今天已有六年，让人不得不佩服楚东皇用情至深。
楚东皇却是困惑：“君轻舞？君轻舞是谁？”
端无弦刚要说话，冷不防被路上石块绊住，跌了个趔趄，差点亲吻大地，幸好被楚东皇及时拉住。她咽下将要破喉而出的惊呼，啧啧道：“江湖谁人不知你楚教主为了君轻舞三顾武当求亲，百般讨好，无奈郎有情妾无意，一江春水向东流，愁白少年头。当真是‘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歌可泣可叹可怜呐。”端无弦越说越来劲，不自觉地拿出平日与馒头说道的劲头来，兴致高昂的继续道，“都说七情中爱情最伤人，爱情中单恋最最伤人，你单恋君轻舞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快来与我说说，我最喜欢听单恋故事了……”一抬头瞥到楚东皇阴沉的脸色，她舌头顿时打了个结，磕磕巴巴的表示，“哦，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不爱说就算了。”
半晌无话。
端无弦有些尴尬，却也不打算再没话找话说，牵着馒头的小手百无聊赖的闲逛着，路过一张算命摊子时，她忽然顿住脚步，馒头也顿住脚步，两人一齐将算命先生望着。
楚东皇跟着停下步子：“你要算命？”
端无弦摇头：“不，只是觉得这位先生长得甚好。”
馒头点头表示赞同。
楚东皇略略抬眉：“是么？我倒觉得一般。”
“跟你比当然一般，但与寻常人相比，姿色实属上乘，算得上赏心悦目了。瞧这白皙的皮肤，炯炯的目光，高挺的鼻梁，定然十分招姑娘家喜欢。”
馒头再次点头表示赞同。
算命先生闻言，白嫩的脸蛋红得像颗番茄。
楚东皇想起馒头之前那番要在灯市给自己找个后爹的那番话，心想，她该不会是当真的吧？这么思量的时候，就见端无弦已经殷切握住了算命先生的手，笑得甜蜜：“不知先生何方人士？姓甚名甚？家境如何？已有婚配否？先生觉得奴家如何？”
被一个绝色美人如此对待，实乃常人不能承受之重，就见算命先生脸色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几欲休克。
幸好在他休克以前，楚东皇一把拽走了罪魁祸首。
端无弦扭着脖子依依不舍，一边被楚东皇拖着走，一边与馒头商量：“馒头，你觉得这位先生如何？合适做你后爹么？”
馒头沉吟道：“比之东皇叔叔虽然差了些，但也不失为一颗好苗子，只要稍加□□，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当世后爹之模范。”
“嗯，你说得甚有道理，我也相当中意他。”端无弦微微用力，想要挣脱楚东皇的钳制，奈何他力气太大，以失败告知，她恼了，气愤的喊，“放开我，我要和这位先生好好聊聊。”
“他不适合你。”
“为什么？我配不上他吗？”端无弦低落的道，“虽然我是带了一个拖油瓶没错，但我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外能抵御强敌，内能持家治国，可谓内外兼修难能可贵，为什么配不上他？”说到这里，她气愤的拍了下馒头的脑袋，“都怪你，你要是女儿身，我一定很好嫁出去。”
馒头不赞同的嚷嚷：“明明是多亏了我你才没被坏男人骗，事到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么，哼，女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端无弦咬牙切齿：“信不信我一巴掌扇死你。”
馒头友情提示：“暴力是可耻的，弦儿。”
端无弦一本正经的教育他：“不，孩子，你错了，暴力不可耻，暴力是人类最后的自尊心。”
馒头不解的问楚东皇：“这是什么意思？”
楚东皇摸了摸他的脑瓜瓢子，笑而不语。
这么一打岔，端无弦完全忘了问楚东皇为何要阻止她给馒头找后爹。
壮阔的冬阑湖被无数只灯船照得如同白昼，各类鸟兽蔬果形状的灯笼挂在船上，映着水中倒影，远远望去，宛如天上繁星。
端无弦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景，顿觉满天星空都被比了下去。一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端无弦垂首，馒头指着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道：“弦儿，我要吃糖葫芦。”
端无弦“哦”了一声，走过去问老人要了两串糖葫芦，可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出来时忘记带钱袋了，兜里的碎银子只够买一串的。她叹了口气，打算只买一串和馒头分着吃，却有人在她身后道：“拿两串。”然后递过去两块铜钱。
端无弦仰头，看到楚东皇略显尖削的下巴。他递钱过去的时候，手臂从他的肩越过去，仿佛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里一般，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卖糖葫芦的老人说：“公子好福气，不单有这么美丽的夫人，还有那么可爱的儿子。”
端无弦连忙解释：“我们不是……”
楚东皇打断她：“我们刚来神都不久，第一次来逛夜会，请问老人家，哪里可以租到灯船？”
老人指着人最多的方向道：“往前走两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了，夜会人多，有不少歹徒混入，公子可千万要看好小娃儿，莫要出什么岔子了。”
楚东皇温温一笑：“多谢老人家关心。”
老人家脸红了红，连忙说不客气不客气。啧啧，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啊。
端无弦对楚东皇的印象又差了些，他竟然□□老人家，实在无耻太无耻。楚东皇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无耻的事，把一窜糖葫芦给她，另一串递给流口水的馒头小少年。
之后楚东皇又给馒头买了一只猫头鹰形状的灯笼，端无弦理所当然的拿起一个狐狸面具，望着楚东皇道：“我要这个。”
楚东皇抱手倚着摊位，纠正道：“应该是‘请给我买这个’。”
她又重复一遍：“我要这个。”
他再次纠正：“请给我买这个。”
她仰着脖子，坚持道：“我要这个。”
“不要算了。”楚东皇牵了馒头，转身欲走。
端无弦一把抓住他手臂，咬牙：“请给我买这个！”有钱的是大爷，她认了！
楚东皇轻抚她脑瓜瓢子：“乖。”
端无弦：“……”总有一天，她会弄死这个男人。
自从端无弦发现自己没带银子后，她就不再排斥楚东皇勾搭她家的白馒头，而是默默走在馒头的另一边舔糖葫芦。
楚东皇瞧她啃得津津有味，便问：“好吃么？”
端无弦道：“没感觉。”
这时，馒头扯了扯楚东皇的袖子，小声道：“弦儿的舌头坏掉了，尝不出味道。”
端无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要在我面前交头接耳，我抽你哦。”
楚东皇直接问端无弦：“为什么坏掉了？”
“关你屁事。”端无弦冷淡的回他。
馒头又悄悄地对楚东皇说：“弦儿六年前差点被火烧死，那时候舌头就被烧坏了。”
这回端无弦倒没威胁馒头，她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愣愣的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她怎么在这里？”
“谁？”
“君轻舞。”
“欸？就是拐走爹爹的那个小贱人？”馒头抻着脖子往人群里凑。
端无弦又僵化了。
楚东皇继续用意味深长的表情注视端无弦。
端无弦在心里无声的呐喊：我的小亲乖乖，君轻舞可是楚东皇追求了六年的软妹纸，馒头你能不能不要当着他的面喊他的心上人是小贱人？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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