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的不快乐
“是,他伤害了他在乎的每一个人。”
阮青岩说着,脑海中多年前的画面涌现不断……
要方家不留一个活口的消失,是城隍自成立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笔买卖。方家一族手握朝廷重兵不说,光是驻守在各地的方家子弟,要想将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一网打尽都是一件难上加难的大事。
不过要方家灭门的买主,才是令城隍最为震惊的,那个坐在大殿上享有这万里江山的人,竟然会要一个不能见天日的肮脏杀手组织为他办事。
潜入方家,自然是要派遣最不能引起嫌疑之人,这个人的背景必须干净的如一张白纸,而且不能有半分伪造,更不能有所谓的江湖资历,又要十分可靠不能出现半点差错,方才可以以假乱真,否则凭方家的实力假以时日定会露出破绽。
所以找遍整个城隍,唯有刚刚加入教中的许值最为合适,但不会半点武功的许值在两个月前已经为一桩买卖丢了性命,正在教中思量着该选谁更为合适时,阮青岩却闻讯去了络镇。
这是他在那件事后第一次主动来见阮修昀,而令人意外的是阮修昀竟然同意了,他的儿子去完成这般危险的任务。
“为父不准你去方家做诱饵!”
“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可以威胁到你的教主之位了,不过是一个当年辛家侥幸活下的城隍猎物而已,不敢烦劳教主多费心思!”
那天已经瘸了一条腿的阮修昀,正在训斥着阮青岩如此胡闹,竟敢妄言去接这样的买卖时,却不料被他的这番话惊的连连向后退去,当年不可一世的剑客仿佛在瞬间变的苍老。
所以理所当然的,那个叫“许值”的少年街头重伤,被方家收留,与方以莛相识。
可当方家真的一夜间成为人间地狱时,阮青岩第一次觉得害怕、难过。他觉得自己充满了罪恶。但这般的心情没有让他放下心中的仇恨,而是自此以后,再也无法回头了……
完成了第一次任务,也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六年之内阮青岩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从不要教中给他的任何奖赏,也不肯离开秦县去其他地方出任更高的职务。只是用杀戮来麻痹自己,闲来无事时也只是在那片熟悉的树林中,思念某些人,想着某些事……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凝川的叛教,秋小环以当年旧事为筹码,才换来左棋假死,从而为自己最心爱的人求得一条生路。
这是一个轮回,也是一个赌注。六年前阮修昀想用命来偿还自己的罪孽,博得了阮青岩拼死相救的饶恕。可当历史重演,又有几人能够冰释前嫌?
所以当那柄“四陌”尝到了仇人的鲜血时,那个糊涂的少年并不开心。
月光澄澈,可在暗无天日的城隍只有满目的灯火照亮了一切。
“爹……爹?”阮青岩用着阮修昀的佩剑,用着他教给他的剑法,杀了他。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向后倾倒。他的脑海中努力的搜索着关于辛家所有的记忆,想着眼前这个人曾经让他家破人亡。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那户姓辛的人家似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甚至连片刻的模糊记忆都没有。
“青岩,这是你娘的牌位,快跪下给你娘磕头。”六岁那年,阮青岩知道自己原来是有娘亲的。
“这把剑好帅,爹是要把他给我吗?”七岁那年,他开始和父亲学习剑法。
“青岩别哭了,以后每年生辰你都可以出来玩,玩多久都可以,这可是阮信使吩咐的。其实他最舍不得看你不开心,比任何人都不舍得。”九岁那年,他和父亲吵了架,阿影带他到城隍外面去玩,那是他第一次去市集亲眼看到外面的世界。
“爹,你今天不用去看那些信吗?”十岁那年,他练剑,父亲第一次陪了他整整三天,似乎是为了打伤他的事而道歉。
“碧梧、栖凤?那该是什么样子的两把剑?比四陌还锋利吗?”十五岁那年,父亲还是把他当三岁小孩,给他讲故事。可他也的确是个孩子对什么都一知半解。
……
阮青岩此刻眼前闪现的只有十七年来的种种,若说以前他还可以把报仇当作人生中的唯一目标,那么现在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整整十七年,也都烟消云散了。
“青岩,如此你的仇便报了,放下心中的怨吧!”
耳边不断响起的是阮修昀最后的告诫,诚然和想象中的并无差别。他的父亲没有恨他,尽管是他骗过了所有守卫,带着这些叛教之徒亲手将他置于死地。
阮青岩握着剑的手渐渐松开。
印象中,他第一次握着四陌的时候,是在他七岁那一年,阮修昀将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剑赠于他,传授给他可以独步天下的剑法,给他讲严家最好的铸剑师铸出的绝世神兵,还同他说起了那块牌位上温柔美丽的女子,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很像相依为命的父子。
而他却一直想的就是如何用手中的剑,杀掉眼前的人,如今他终于办到了。
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开心。
密室中,以凝川为首的一众人都横在地上,死于城隍最快的剑法,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苦。这些人一次次的向命运挑战,可得到永远是失败。他们天真的以为,坐上眼前的这把椅子就可以永远自由与救赎,却想不到椅子上的人也跟他们一样痛苦,像是一个讽刺的闹剧,他们都输了!
不过没关系,马上就有人来要他的命了,谋杀教主和被遗落的城隍猎物,无论是哪一个罪名都够他死上数次的了,阮青岩失神的想着。
“属下参见教主,叛乱者都已尽数斩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教主示下!”
来人是韩世,他恭敬的跪在阮青岩跟前,对四周的尸横遍野视若无物。
“人是我杀的,该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
阮青岩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是立刻死于刀下,还是要示众处决,他都不在意。
“是属下笨拙,这些个尸体自然是烧个一干二净才好,教主能手刃这些叛徒为老教主报仇,城隍上下莫不欣喜。”
韩世说完抬起头来,对身后的人吩咐着,只见赶来的杀手将满地的尸体都抬了出去,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与阮青岩二人。
“你方才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教主是……”
“教主是死于叛徒之手,少教主为父报仇理所应当,有何不对?”
阮青岩不知韩世耍的是何花样,快步的冲到他跟前,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刀抵在他的颈上,但本要说的话却被他拦了下来。
“教主吩咐过,无论他是生是死,今日过后,您都将成为新的城隍之主。少教主是聪明人,就不需要属下多言了吧?”
韩世见状只是一笑,随后也不顾阮青岩刀剑相迫之险,朝着他叩首一拜。
“属下恭迎新教主!”
阮青岩一愣,他忽的转过头去,看着阮修昀的冰冷的尸体,重重地跪倒在地。为什么要原谅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为什么还要他接手这个充满罪恶的城隍!
而三年后,他真的在城隍之主的位置上接受血泪的洗礼,当他第一次重返秦县,从陶然手上拿回辛家的旧宅时。
阮青岩在那个屋子里,第一次为他的父亲流下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阮修昀会轻易的饶恕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更想象不出当年辛家又是何等的惨绝人寰。所以,那天他才会在方以莛闯入时打落了灯花,他怕有人看到他在哭。
“你说那个少年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阮青岩不再盯着方以莛,他转过头问道。
方以莛也在下一刻回过神来,想着该如何回答他,却突然记起,在加入城隍之前的那个傍晚,那棵树下闻朔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如今却是时过境迁,才短短的一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种事情何来对错,那个恶人放下了过往,赎了过错。比那个少年可强多了。”
她用手抚着栖凤剑柄上的凤羽,说道。多少年了,每次想一些事情的时候她都爱拿着这把剑,说来有些怪力乱神,以前她总是觉得栖凤似有灵魂一般,可自从听了那个故事,对于这种感觉倒也不足为奇了。
“你真这么想?”听到她这样回答,让阮青岩不由得觉得开心。
“嗯。听教主方才说的,那个少年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放下一切的人,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勉强呢?逼着自己选择宽恕,那么终将有一天会后悔自己没能报仇,相反的选择报仇,他又将一辈子深陷在懊悔自己的忘恩负义之中,难道不可悲吗?”
话毕,方以莛微笑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是呀!那个少年真的很可悲。那么你呢?闻沙,你为什么要加入城隍?”
在阮青岩问出这句话时,他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可以让自己安心,与方以莛讲这些往事,就是不想让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犯下过错。那么既然是错误,也知道了必然会后悔,又何苦一错再错呢!
“我……属下自小父母双亡,四处流浪,谈不上有什么仇家,只是有些功夫,加入城隍不过也是巧合而已。”
谈及加入城隍的原因,方以莛原本放松的心再次充满了戒备,她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剑,使气氛瞬间便的犹如漫天白雪一样冷凝。
“原来如此,听韩世说你在找一个名叫许值的杀手,他是什么人,对你很重要吗?”
听见她如此回答,阮青岩心中一乱,又进一步的提及往事,想迫切的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个幼时的故人而已,属下流浪时曾受过他的恩惠。”
方以莛说完,猛的站起身来,脚下步子方移却又觉得不妥般的回过身来,说道:“教主若无吩咐,属下还有些事情处理,先行告退。”
“闻沙!”见她要走,阮青岩也起身并出声阻拦。
“属下刚才忘记说了。其实,那个恶人也是死有余辜,既然选择了做城隍的杀手,拿了买主的银子,就没有什么可以置身事外值得原谅的,所以杀了人就该血债血偿!”
不知为何,方以莛忽然觉得愤怒,她这一席话说的狠绝,说的利落,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你!”
阮青岩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一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背影,过了良久有些失落的道:“下去吧……”
一个故人?方以莛,你想要亲手杀了我吗?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身影,阮青岩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那个少年说的是你自己吗?为什么告诉我属于你的故事,你到底要做什么?”
在即将进入城隍的一刹那,方以莛抬首看了一眼庙顶,陷入了深思。
原来,他最好的下场是死有余辜。
阮青岩独自站在雪中,想让冰冷与寒风把自己唤醒。为什么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糊涂,当年是,现在亦是。
今日,他本是想好好的和她一起度过的。因为除夕,本该是团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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