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烟花雨

　　八月。江南。

　　风色正起，拂乱了素颜的长发，那张姣好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深刻的表情，一如人名，只有那双黑得深邃的剪瞳，清澈如水，给人震撼力。看来又要下雨了，她从窗边几案旁起身，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又坐回去。执笔缓缓写了些什么，塞入信封，又不放心，拆下随身的玳瑁耳环放入信封，整整头发，走出门去。

　　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出门。王府总管客气的对待王府女主人，暗中却是不由分说的把素颜儿逼回门里。王府上下都知道，这桩政治婚姻根本就是一场华丽的戏剧，王爷虽然在朝中并不是权力中心的人物，但是再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夫人家里是落魄的官僚，能嫁进王府，怎么算都是高攀了。

　　依然平静如水的表情，也不见怒，她是早知道的，嫁进王府这样的日子就是一辈子了。但是事情紧急，她是不得不出门的，若不亲手将信交付他，她是万万不得安心的。何总管，我想王爷并没有对我下什么禁足的命令，出门这种事情，难道我堂堂福王妃都不能自己作主么？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在何总管耳里，却是别一番滋味，想来也是，怎么说现在她都是王府的主子，王爷也没有下过不让她出门的命令，这传出去要给人说他一个总管越主□□，可是王爷也让他好好看着王妃，其中隐情他一个下人不明了，现在他可是左右为难了。

　　轻叹一口，素颜儿握紧手中的信封，我知道总管的难处，如若不是要紧事情，我也不想让总管难做，总管就让我出去吧，王爷怪罪下来，我定然不会让总管吃苦头的。这门婚事，这个王爷，她是再了解不过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自然放行，可是请夫人带几个丫鬟家丁的在身边，我给您备顶软轿再出门，不然出什么事情我也不能交代。夫人都说到这个分上，如果他不放行，恐怕是更加难办了。

　　那多劳驾总管了。能出去就好，此行过后，她就可以安心做她的王妃，不在有什么羁绊了。

　　黄昏。枫桥。

　　桥下泊着不少船只，船家嚼着烟草懒懒坐在船头说着今天的收入趣闻。远远望去，落日像是被放大的挂在桥上，慢慢下沉，成了桥上行人别致的背景。真是谁说乱世无处隐，江南处处好风景。

　　枫桥边上的泊楼上，素颜儿看着人来人往，只是不见要等的那个人。

　　夫人，天快黑了，还是回了吧。一旁的丫鬟劝道。

　　嗯。起身一刹那，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坐下说，不，再等一下。

　　颜儿。温润如玉的男子，轻轻的唤。

　　面无表情的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喜，随后就是又回复到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客套的福了身，见过禄王爷。

　　微微一怔，他好看的笑了，颜儿，不必多礼。

　　这是我想对王爷说的话，请恕我不便，先行告退。没有多余的语气，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坐入软轿，揉着太阳穴吩咐，回府。

　　一年前。

　　今天是吏部任侍郎嫁女的大喜日子，而且所嫁的可是当今所有皇子中最有即位希望的禄王爷，登门贺喜的人已经排满了任府门前的街道。府里上上下下也都忙得晕头转向，殊不知故事中一切的开始才悄然上演。

　　身着一席大红嫁袍，正在让丫鬟整着头饰的任家二小姐任浅黛一脸幸福，姐姐，就算我嫁入王府，可是你也要经常来看我哦。

　　宠溺的笑着，任素颜边拾掇着挑下来要带走的饰品，边回道，就怕妹妹有了夫君忘了我这个姐姐，你不是说，王爷说过要带你去看烟花雨么，有了烟花雨看，到时候就忘记姐姐咯。

　　淘气的嘟起小嘴，姐姐又笑话我了，我是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姐姐的，到时候，我一定带着姐姐一起去看烟花雨嘛。

　　好了，我最漂亮的新娘子，能不能别再像个孩子了？都要成亲的人了，当了王妃再这般淘气，成什么样子。刚进门的任夫人看见小女儿这般模样，也笑着呵斥。

　　吉时到。媒婆的声音传入。

　　新嫁娘出阁。

　　这是皇城中难得的盛事，城中只要是能动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大街上被围堵得人山人海。

　　可是，也暗藏着杀机。

　　从天而降的刺客，像是从天而降的恶梦，骚乱，四处逃窜的人群，护卫的士兵被人群冲散，新娘披着大红盖头手足无措的走出轿中，随即扯下喜帕，只见一道剑光，刺向带着大红花球的新郎。

　　王爷。血，滴在大红色的嫁衣上，把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黛儿。一个反手，刺客倒地。

　　王爷，黛儿……恐怕看不见烟花雨了……像是错失心爱人偶的孩子，浅黛在男子怀中嘤嘤哭泣。

　　怎么会呢，我们说好的，我要在城里放给你看最好看的烟花雨。亲吻爱妻的额头，男子也泪流满面。

　　那……我等着……像是风中柔弱的叶子，浅黛缓缓闭上眼睛，生命消失在这个红尘中。

　　黛儿，我一定会给你看的，最好看的烟花雨……

　　朝廷中的斗争，把一场红色的婚礼变成白色的葬礼。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残酷血腥，很多事情，就算是权力或者金钱都做不到的，比如生命。

　　福王府前厅。

　　王妃回来了，王爷。心急如焚的管家终于松口气向主子回报。

　　素颜不说一语，只是对福王福了身。传闻后宫三千佳丽都比不过一个任素颜，略施粉黛，华服及地，头上珠钗的流苏淌在地上，抬起头来，就算是面无表情，仍然是倾国倾城。

　　都退下吧，爱妃起身吧。王爷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

　　慢慢起身，素颜看向自己的夫婿，王爷有什么想对臣妾说的就尽管说，想问的尽管问吧。

　　你，去见他了？放下茶杯，福王正了身子问。

　　王爷知道，何必再问。没有在意王爷语气中的不满，素颜坐在客座。今天臣妾只是去做个了断而已，行事光明，这点家里那些家丁、丫鬟都可是看在眼里的，请王爷放心。

　　本王不明白，你我都约定好，难道你不信本王？王爷蹙眉问。

　　王爷误会了，臣妾如若不信王爷，为何还肯嫁入王府。气吐幽兰，轻轻的语气，柔弱中别有一番坚定。

　　你不后悔么？为了他。看向那张绝世容颜，只是他知道，她早已失去了一颗心了。

　　摇了摇头，她自嘲得笑了，转而问，那么王爷不后悔么？为了我。

　　本王向来无意争夺皇位只求自得其乐，也从来没有料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参与那些复杂的斗争。可是，就是因为是你，我一眼相中的女人，本王无怨无悔。叹口气，王爷也自嘲得笑笑。

　　盈盈下拜，臣妾这辈子定然会遵守和王爷的约定，服侍王爷左右。

　　爱妃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一切皆我自愿啊。上前扶起他深爱的女子，揽进怀中，虽然他得不到她的心，可是他可以拥有她一辈子就满足了。

　　在王爷怀里，素颜知道，她是辜负了这个痴情的男子，就算穷极一生，她也无法回报他什么。王爷，臣妾……

　　不必多说，本王明白你想说什么。颜儿，你真的傻啊，为了一个心里想着你妹妹的男人，你就拿自己的一生去交换，而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用心良苦，本王也为你不值啊。抚着她秀丽的长发，王爷又轻轻叹息。

　　王爷，很多时候，值得不值得对每个人而言都不同，或许，我只是想看那一场烟花雨罢了。闭上双眼，尤能记得当天妹妹如此幸福的笑颜，嘟起小嘴说，我是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姐姐的，到时候，我一定带着姐姐一起去看烟花雨嘛。

　　看着怀中爱妃，王爷疑惑道。烟花雨？

　　王爷，你不明白的。素颜抿着嘴角微微笑了，一笑倾城。

　　十年后。又是八月。江南。

　　皇帝驾崩，福禄寿三王逐鹿十载，终于在福禄二王的联合下击败寿王，禄王登上皇位，追封亡妻任浅黛为永安皇后，福王获封镇国王。

　　镇国王府张灯结彩，四方宾客云集，就连皇上也摆驾至此，与王爷王妃共度中秋佳节。

　　皇兄皇嫂，今天朕要给你们一个惊喜。沧桑的龙颜上，双眸却熠熠生辉。

　　素颜依然不多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一丝了然，皇上费心了。十年的岁月，让那个唤她颜儿的男子登上皇座，在殿下她对他俯首，他却喊了声皇嫂。少女时候被那场烟花雨所迷恋，她为他的江山付出自己的一生。虽然她不悔，因为她知道她等到她想要的了，可是历经岁月，她才发现自己当时真的太年轻，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不悔一句值得就可以轻描淡写的带过，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去承受的，或许当时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那一场烟花雨的承诺，只是浅黛脸上那样幸福的表情。

　　皇者自顾自的说下去，若不是你们相助，恐怕朕这个帝位也不会轻易拿下。感慨岁月，这一切都结束了，黛儿，是么？

　　王府阁楼上，三人把酒言欢，突然间，耳畔传来轻微的爆裂声。

　　素颜一个转身，天上开始绽开无数的花朵，几乎折煞了星辰之光，姣月都为此黯淡，烟火把整个帝都浸润在光亮中。

　　一场烟花雨。


　　(https://www.tyvxw.cc/ty159824/977364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