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变与不变

　　第四十二章

　　冯远山说现在有一个机会。

　　圈内有一位新晋的朱导，因为一部都市爱情喜剧《TA们》成名，结果这部之后的片子成绩都不怎么样，朱导计划要拍《TA们》续集，剧组是原班人马，但第一季的主演阵容降为客串配角，续集主要角色全是新人物，放出了消息要对外选角。

　　王子明看过一集《TA们》，说句厚道话，模仿痕迹十分重。他对这个试镜不感兴趣，但也不好太快驳冯远山的面子，就问：“试镜时间是？”

　　冯远山听出他兴致缺缺，给他详细说明了一下：“子明啊，我是这么考虑的。你去年半年过来，运气好，连着进了两个靠谱剧组。等这两部电视剧播出，你的处境会大不一样。可如果你现在不赶紧接工作，等那两部剧播出后，后续曝光率跟不上，没有长期关注，还是很难接到好的剧本。”

　　说到这里，冯远山举了王子明早年的例子：“你第一部电视剧大火之后，为什么一直走下坡路？就是因为后续曝光率太差。你也说你想好好演戏，那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开工半年休半年。”

　　“我从来不强迫你接工作，讲句句实在的，试镜剧本我看了，我不看好，朱导想洗抄袭的名声，剧本是他自己写的，质量不高，很难笑。但你现在还不到能挑机会的时候，多试试镜总没有坏处。你觉得呢？”

　　听冯远山这么耐心地给他解释，王子明倒有些惭愧，毕竟说要上进的是自己，现在挑剔工作的也是自己。再听说这次剧本是原创的，王子明也就放下了包袱，说：“我明白了，冯哥。那试镜是什么时候？”

　　冯远山知道他这是松动了，这才把最后的包袱抛出来：“朱导现在人在西北赶戏，听说拖戏太严重，只有春节有时间抽空回B市，试镜就安排在春节那两天。”

　　才刚刚跟爸妈畅想完春节团聚，王子明虽然刚被冯远山激励得下了决心，还是不免有些犹豫：“这……”

　　这时候冯远山又好说话起来了，很体贴地给了王子明考虑时间：“你好好考虑，明天给我答复。不要超过下午两点。”

　　王子明：“好。我会考虑清楚的。谢谢冯哥。”

　　刘媛开着车，见他挂了电话，顺口问：“冯哥找你什么事？”

　　“工作的事”，王子明简单地回答。

　　听出他复杂的情绪，又想到明天是个什么日子，刘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岔开话题和女儿聊起来，没一会儿，王子明就被女儿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又有了笑容。

　　冯远山挂了电话，他的桌上摆着两份剧本，一份是《TA们2》，另外一份十分的厚，没有标剧名，十分神秘的样子。

　　他是圈内最炙手可热的经纪人之一，他手上捧出过闪耀的偶像，也捧出过称帝称后的演员。为角色找到适合的演员，那是导演的工作，他只负责把机会安排给合适的选择中最有野心最想拼的人。

　　假设有一个试镜的机会，他只有资格推荐一位，手上却有两个演员。一个九成合适，没有一定要出头的野心；一个只有八成合适，但拥有绝对要出人头地的野心，他一定会推荐后者。

　　这不是一个默默无闻者有机会上位的年代。

　　至少娱乐圈不是。

　　就算是特立独行的鬼才，也只有在镜头下特立独行，才能得到关注。

　　这个圈子是社会的哈哈镜，弧度的变换紧跟时代。它聚焦荒谬，折射扭曲，把浮夸的发散凸出，将安静的折叠凹陷。

　　冯远山不敢自夸已经看清了整个娱乐圈的风向，但至少他非常清楚，一个仍然瞻前顾后的王子明，没办法在这个时代真正崭露头角，亦不能为他带来更多利益。

　　这也就等于，花再大的力气去捧他，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

　　没有经纪人会做这种蠢事。

　　于公于私，冯远山都衷心希望王子明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王嫣在车里睡着了，考虑到这个天容易感冒，夫妻俩残忍地摇醒了她，让她自己走进家门，还必须洗漱完毕才能睡觉。

　　王嫣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求情道：“可是我好困，就今晚嘛，我真的好想好想睡了。”

　　刘媛铁面无私，果断拒绝：“不行，你是小猪吗，小猪才不洗脸就睡觉。”

　　求情失败的王嫣转向相对好说话的王子明，扒着王子明的腿，撒娇道：“爸爸，我真的真的好想睡了哦。”

　　王子明的哄骗十分老套：“小孩子不洗漱就上床，会被老虎下山叼走的。”

　　见多识广的王嫣立马拆穿了他：“骗人，老师说我们市没有野生老虎，老虎都在动物园里。”

　　现在幼儿园老师也不容易啊，教学的知识面还挺广泛。

　　王子明不知道先开心女儿懂得多好，还是先发愁女儿没被唬住好。看着女儿得意洋洋的小脸，王子明捏捏她的小鼻子，说：“真厉害，那你知道老虎怎么叫的吗？”

　　王嫣：“嗷~”

　　“真像！”，王子明边夸边用力鼓掌，然后故作刁难道：“那你知道老虎是怎么跑的吗？”

　　王嫣想了想，双手着地，边“嗷~”地叫着，边手脚并用地绕客厅跑了一圈。

　　王子明一脸惊讶，鼓掌鼓得更大声了，赞叹道：“这你都会？那我问你一个你一定不会的，开心的大猩猩跳舞是什么样子？”

　　不服输的王嫣飞快地动起脑袋，学大猩猩塌肩嘟嘴，双手拍打着胸口，“嗷噢噢噢噢”地喊着，在客厅里蹦来蹦去。

　　等她蹦了好一会，王子明才大力鼓起掌来，说：“嫣儿真棒！”

　　王嫣骄傲地扬起了头。

　　这时候，王子明挂上了老谋深算的笑容，问：“还困吗？”

　　……王嫣这才发现自己被折腾精神了，立刻垮了脸。

　　“王嫣，快过来洗脸刷牙”，调好热水的刘媛在浴室招呼女儿。

　　王嫣对着王子明哼唧了一声，小声嘟囔着“爸爸是坏蛋”往浴室跑去。

　　这一刻王子明突然理解了轩辕总裁。

　　有时候小小欺负一下孩子，真的是很有趣啊。

　　刘媛洗完澡进卧室，发现王子明坐在被子上，对着她拍了拍床，一副“媳妇快来”的表情。刘媛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了，带着沙发上的毯子上了床，把自己和王子明围起来，开口道：“说吧，什么事儿？”

　　王子明把冯远山来电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刘媛：“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王子明抱紧她，像是需要理清思绪一般，语速很慢：“我觉得冯哥说的有道理，好剧本好角色大家都想要，我只不过是个小明星，不可能说我想好好演戏，就有角色给我演。前面两个角色能轮到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这个圈子，所有人都得做出一定的‘妥协’，就像秦婉姐、李导那样的人物，也得接受别人往剧组里塞人，没办法让电视剧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呈现……有冯哥帮我，已经比同境遇的人幸运很多了，这是我的福气。”

　　他似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刘媛抱住他的手臂，柔声道：“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地方？你想做出一番事业不是吗？”

　　“可是你、王嫣还有爸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王子明急道。

　　刘媛宽慰他，说：“不是说你选择去试镜，就代表我们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啊。你做得很好了，这几年你每年都有一半时间陪着我和王嫣，还有爸妈。一般人家爸爸哪能像你这样陪着王嫣长大？王嫣马上也要上小学了，这大半年她对你外出工作也接受得很好。现在网络通讯都很方便。你知道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有什么好过分担心的呢？”

　　“我知道”，王子明放松下来，但还是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是，可能我是，有一点害怕改变。人是会变的。好好演戏，需要拿到好角色；为了拿到好角色，就需要增加曝光率；追求曝光率，就要开始四处打拼接通告。试镜话题剧只是第一步，后面会发展成怎么样，我不敢确定。万一我慢慢就变成另一个样子呢，万一我都没时间和你好好说说话呢？我也知道有舍才有得，但我就是舍不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媛笑了。

　　岁月飞逝，她的小王子成了老国王，可他一点都没变。

　　“我会看着你的”，刘媛温柔地对她的小王子说，“我会一直看着你，不会让你变的。就算你变了，只要没变坏，我们都还是爱你的。”

　　王子明声音有些喑哑，问：“那要是变坏了呢？”

　　刘媛故作苦恼地思考了一下，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就不再逗他，答道：“坏了，应该还是可以改好的，要知错就改啊王同学。”

　　“老师……”

　　“嗯？”

　　“申请课外辅导一下……”

　　第二天，王子明和刘媛一起送女儿上学，然后车子向郊区的方向驶去。

　　早上出城的车子不算太多，顺利地开出了城区，路过花店的时候，刘媛下车买了一束花。出城后拐上小路，又紧着开了两个小时左右，才到了郊区的陵园。

　　这天是一月二十号，王子明母亲的祭日。

　　王子明的爷爷奶奶生前再三强调要和女儿葬在一起，陵园的位置都预先订过，所以王子明的母亲走后，王子明遵了两位的遗嘱，将她送到了这里安葬。

　　天色阴暗，好在没有下雨。

　　王子明牵着刘媛的手，陵园的水泥台阶比寻常台阶高一点，不太好走。他们一路沉默地走着，找到位置先献了花，恭敬地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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