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明的宫女姐妹威武霸气

　　

　　万贞心里盘算着要去见见这位了性禅师，但还没有成行，那位曾经在宫里给太后娘娘讲道的黄霄真人，却又奉召进宫了。

　　了性禅师再有神通，那也是一种可能，这位黄霄真人手下的徒弟，却和她突然与来了大明朝有直接的关系，一听说此人又来了宫里讲道，万贞不由得振作精神，连忙仔细打听他有没有带那个擅长变演幻术的弟子进宫。

　　舒彩彩见她两眼放光，不由心里一惊，暗里拉了她一把。万贞跟着她从人群里退出来，笑问：“彩姐有什么事？”

　　舒彩彩四顾无人才低声说：“妹妹不可做傻事。”

　　这话从何说起？万贞一脸懵逼：“啊？”

　　舒彩彩脸色凝重的道：“妹妹，我们身为宫中女官，虽然天家宽容厚待，并不过分拘束小节，可我们也得谨守规矩才是。那守虚道童不过是偶然进宫的外人，我们看看热闹自然无妨，再深的想法却是万万不可有。”

　　万贞琢磨一下，哑然失笑：“彩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问问他那幻术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深的想法’那是肯定没有的，不用担心。”

　　舒彩彩怀疑的打量着她，勉强信了，又道：“贞儿，你要去见守虚道童，一定得跟在我身后，不可以私下行动。”

　　舒彩彩的态度虽然强硬了些，但万贞已经过了跟人反着来的青春叛逆期，并不讨厌，反而因为她的爱护而心中微暖。

　　这几百年前的大明朝，虽然没有亲人朋友，事业伙伴，生活便利，但也不算太糟糕。

　　至少，她遇到的人都还不错，宫廷生活也完全不是想象的黑暗压抑，要知足啊。

　　受舒彩彩的影响，她一直以为那位会变幻术的守虚道童是个俊俏的少年道士，等黄霄道人进宫给太后讲法的时候，她看到那位守虚道童时，恨不得自戳双目——这位守虚道士虽然身材矮小，白净清秀，可眼角下方长着细密的皱纹，那年纪没有四十，也决不会低于三十，哪里“童”了？

　　其实也是她自己脑子不转弯，这一整座东宫的寡妇和女子，包括太后在内，年龄大的不过三四十岁，年龄小的十几岁。黄霄道人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给太后和太妃们讲法，他自己必须打扮得仙风道骨，座下的弟子却不能选太俊秀的，否则万一惹动深宫怨女的春心，弄出点什么事体来，他岂不是要大糟其糕？

　　守虚道童是在这种情况下选出来的，这位是天阉侏儒，“童”是童了，年纪却绝计不小。他这时候没变幻术，在看热闹的宫女宦官表演“三昧真火”。看过喷火表演的人都知道，这把戏看起来是精彩，但表演者的用力鼓腮瞪眼的模样却实在说不上好看。

　　舒彩彩以前没见过守虚道童，只因万贞听到他的事神态大不相同，才为她紧张，这时候猛一眼看见他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多事，望着万贞发笑。

　　万贞有求于人，怕被人发现她们在下面做怪，赶紧瞪她一眼，一脸仰慕崇敬状的等守虚道童弄完了玄虚，才过去行礼：“师父，上次我曾在您的幻术里看见了家乡往事，心里有些疑惑，这次还想再看一回，不知师父能不能允许。”

　　守虚道童刚费了大力气表演“三昧真火”，正得意洋洋的享受众人崇敬奉承，哪里耐烦变什么幻术，木着脸回答：“幻术仙景，凡人能见一次已经是福泽深厚，岂能再见第二次？”

　　万贞还想再劝，可她在宫里真排不上号，让她插到前面去问了句话，已经是占了贵人还沉浸在“三昧真火”的神奇里暂时没回过神的便宜，这时候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黄霄道人在中元节前后又进宫讲了两次法，随着师父在太后娘娘面前记了号，守虚道童的傲气也是越来越足，万贞再去求他演示幻术，就吃他一顿奚落：“你这人好不晓事，跟你说过，你的福泽能看一次幻术就不错了，再缠着我也没用。”

　　万贞要是被他这么说几句就真息了心思，也不能大学时干人人都瞧不起的小搬运小安装，眼见守虚道童态度骄横，她却不动怒，笑嘻嘻的问：“我愿把所有积蓄都供奉出来，以求再看一遍幻术，师父能否通融？”

　　守虚道童估摸她真的被幻术迷住了，顿时把她看成了一头大肥羊，贪心大炽，张口道：“如此，你供奉黄金百两，我就再让你看一次幻术。”

　　他虽然进了几次宫，到底对宫廷制度了解不多，只当宫里人人都富贵得紧，却不知宫里也有穷人。

　　大明朝官员俸禄极低，万贞虽是八品女官，一年俸禄总折了也不过十来两银子，算上掌管宫人炭禀时落下的灰黑色收入，全副身家也只有七八十两，这守虚道童张口就是百两黄金，真是漫天要价。

　　万贞落地还钱：“我愿出十两白银，如何？”

　　守虚道童顿时变了脸，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万贞用心观察，虽然不确定守虚道童的幻术有几分神通，但看他其它的戏法却很是一般，人品也不怎么样。

　　在这陌生的时空和地方，和陈表、舒彩彩这些与她结了善缘的人周旋也就罢了，像守虚这样的人她哪里有时间和心情去下水磨功夫？

　　她忍着被人鄙视的郁闷，正色问：“道童究竟要多少钱才肯帮我？”

　　守虚道童傲然道：“黄金百两，少一分都不行。”

　　要说他刚才开价还是存心试探，现在却是看准了她的要肋在拿捏了。

　　万贞心里念头一转，沉声问：“我确实是没有这么多钱，还望道童便宜一些。”

　　守虚道童看了她一眼，半鄙视半激将的说：“没那么多的钱，就不要想那么好的命！”

　　万贞哑然失笑，转头对舒彩彩道：“彩姐，我回去给你变魔术。”

　　舒彩彩不知她要干什么，但守虚道童的作派，委实太不给万贞面子，顺带也落了她的脸。眼看万贞似乎在打主意找场子，立即配合：“好啊，你要变什么魔术？”

　　万贞大声说：“我会变的魔术可多了，像守虚道士变的那个什么三昧真火，丹炉真火烧布不焦什么的，我都能弄出来。”

　　舒彩彩这下却是真的吃了一惊，讶道：“果真？”

　　万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这些玩意看上去神奇，说穿了一钱不值。那火烧布不焦，是把布浸湿，然后喷上从白酒里提炼出来的酒精，酒精点燃后冒出青蓝色火焰，便是所谓的丹炉真火……”

　　一开始守虚道童并不把万贞放在眼里，明知她是大声说给自己听，却仍然与旁人说些玄谈，直到这时才脸色变动，不过他毕竟是黄霄道人选来陪讲并打点宫中上下人等关系的，也有些城府，虽然心虚，却还是勉强保持了镇定，只拿眼神往万贞这边示意。

　　万贞只是要从他这里弄清幻术和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有无关联，却不是真的想做魔术解秘，把话说了一半，剩一半就留着，看守虚道童怎么做。

　　舒彩彩眼见守虚显然已经受了挟制，才低声问：“贞儿，这是怎么回事？”

　　万贞连忙安抚她：“彩姐放心，我不是做坏事。”

　　舒彩彩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做坏事，不过像守虚道童这样的侫人，往往贪心不足。你对他越客气，他就越不知道好歹。”

　　万贞点头应是：“我那不是想着他的师父在给太后娘娘讲法，有两分脸面，所以客气些嘛。”

　　舒彩彩嗤笑一声，道：“我本来是觉得他那幻术是吃饭的本事，你出些钱买，也是应该的。不想这小道童委实不识抬举，得寸进尺，竟然这样欺人。等下他答应就算了，否则我就叫人揍他个鼻青脸肿，醒醒神。”

　　彩彩姐真是威武霸气！朋友圈里的三十二个赞都不足以形容！

　　万贞满眼星星，她以前虽然白手起家，决断的魄力不少，但社会底层的生活习惯思维跟舒彩彩这种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女官不同，遇事只想着以情理解决，完全没有天子家臣站出去自然高人一等，借势压人的底气。

　　舒彩彩一句话说完，看到万贞那副崇拜的狗腿子样，忍俊不禁，拍了她的头一下，补充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卑弱，让人看着烦恼。”

　　万贞膝盖中枪。

　　姐姐你说的容易，也不想想，我一个升斗小民，猛一下掉进同僚都有品阶，遍地贵人的皇宫里，怎么可能不谨慎卑弱？又不是活腻了。

　　其实这种卑弱也是万贞以前不读史书，对明朝的认识不足造成的。她不知道，明朝是个十分奇葩的朝代，明朝的宫女更是奇葩上的奇葩。

　　明□□设立女官制度之初，是为了限制女宠祸国。因而宫里的女官是与妃御宫女系统呈监督性的独立系统，凡有品阶的女官，都经过女太史悉心教导，学识礼仪无一不佳，对帝后及妃嫔有导引劝谏之职，没有什么奴性，却颇有风骨见地，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有了个性意识的觉醒。

　　在这样的制度下养出来的宫女和女官，品格虽然良莠不齐，但个性之鲜明，却远胜从前。

　　比如说，胆大包天的宫女勾结宦官把皇帝财物偷出去换钱的事屡见不鲜，宣宗皇帝一件心爱的珍珠裳被偷卖，气得火冒三丈，这案子牵连了十几个人，但东西却始终找不回来，眼见牵连渐广，皇帝反倒息事宁人了。

　　比如说宫女对太监们挑三拣四，一般太监受到宫女青睐后都会忠诚不移，反而是宫女有可能移情别恋，并且被抛弃的太监有气都往情敌发，很少找宫女麻烦。万历年间的吴宫女先与宋保结成菜户，又来又移情于张进朝，以至宋保黯然离宫出家。

　　比如说明朝后期的嘉靖皇帝因为迷恋炼丹，暴虐无常，宫女杨金英等人在□□下不止没有顺服认命，反而密谋勒死皇帝，要不是匆忙间打错绳结，这场政变就让她们搞成了。

　　总而言之，明朝的宫女们在顺服的表面，深藏着叛逆的心，手段了得，一个比一个剽悍，各种奇葩，只有万贞想不到，没有这些同僚做不到。

　　舒彩彩自己是资深女官，菜户对象刘宝应又是天子近侍，大太监曹吉祥的徒弟。而曹吉祥是什么人呢？这是从当今天子朱祁镇登基后就开始参与军事，多次监军打战，并且跟权倾朝野，被公卿大臣称为“翁父”的大太监王振争宠的狠角色。

　　整座紫禁城里，要论权势，曹吉祥绝对名列前五。舒彩彩有这样的靠山，底气十足，说要找人揍守虚道童一顿，还真不是假话。

　　万贞心里默默流了会儿泪，振作精神问：“要是真揍守虚道童一顿，也没事？”

　　舒彩彩轻笑：“自然没事，守虚道童的脸面都来于他的师父，黄霄真人的脸面却是来自太后娘娘。可他总共也才见过太后娘娘四次面，并不怎么受娘娘看重。他徒弟惹恼了宫里的女官挨一顿打，那不是活该吗？”

　　万贞囧然：“这可说不准，万一太后娘娘被说动了信奉三清……”

　　舒彩彩睨了她一眼：“你觉得咱们娘娘可能真的信奉三清？”

　　万贞虽然不是近身服侍过孙太后，但看这位太后娘娘喜欢寻欢取乐的性格，也能猜到她召黄霄真人进宫，可能只是喜欢听稀奇的逗趣话。而身为天下至尊的女性，每天奉承太后娘娘的人不计其数，说逗趣话的人并不是非黄霄真人不可。

　　凭黄霄真人这十天半个月才得到一次召唤的频率，估计想要哄得太后娘娘宠信有加，没有几年水磨功夫办不到。师父的脸面只有这么大，守虚道童这样随从人物，如果不信他那些“术法”，宫里的女官还真没有必要对他客气，小小的收拾他一顿犯不着怕。

　　守虚道童不知道她们已经做好了给他一顿排头的打算，匆忙把看“道术仙法”人群哄散了，这才来找万贞。他先前架子搭得太高，这时候受胁迫不能不听话，便有些下不来台，憋了会儿才问：“姑娘，你想怎么办？”

　　万贞却比他性情爽利，并不磨难人：“我就是想再领略一下你的幻术，并无他意。”

　　守虚心里暗骂，但他手里变的这些戏法，都是黄霄真人为了结交内官而教的小手段，他可以用这些把戏给自己谋点儿私利，因为谋求私利而损坏害黄霄真人在宫里建立威信的事，却是万万不能干的。

　　万贞究竟能破几个戏法，他心里也没底，但总要先把眼下的局面应付过去再说：“姑娘果真只再瞧一遍幻术就罢？”

　　舒彩彩在旁边瞧得恼怒：“你这道士忒不识好歹，你是在哪里跟我们讨价还价？”

　　这话实在霸气侧漏，把主人家的款儿摆得十足。守虚道童无奈，只得从怀里摸出一瓶药膏，让万贞沾了抹在额门，额角，人中几处，然后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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