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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驻总院的巡视纪检组需要调查了解一些情况,与今年初滕启平的手术有关,请尽快来一趟总院,谁都能听出事件的严肃性,谁都不敢怠慢,几通电话打完没多久,于尚斌、钱樱、滕子昂和滕子岑搁下各自手头的事,冒着大雪,几乎是前后脚迈进了总院办公楼的两个休息室。
病人家属和主刀医生分开谈,在会议室旁边的两个小休息室里,郭光明和病人家属谈,卢新阳和于尚斌谈。
谈话从下午四点开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小时,一直到五点,窗外天色转黑,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病人家属对于时隔半年又被突然叫回医院询问滕启平手术前后的细节十分不解和不满,已经去世的人,过去的事,为什么要重新翻出来说,还反反复复地问,反反复复地说,刺激着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那些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这么残忍地重被翻上台面烹炒,他们连个原因都不知道;于尚斌这边,因为根本没有参与制定手术方案,只是按缑广新制定的方案主刀,况且过去这么久,又突然被叫回医院参与调查,还把手术失败的矛头和证据都直指向他,也十分困惑不解——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于果下班没等来滕子昂的电话,给他发了条微信也没回,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问问,徐薇的电话抢先一步打进来:“阿囡,不好了,你爸好像出事了!”
听到徐薇在听筒里慌张无主的声音,于果心头一拎:“我爸怎么了?”
“你爸下午给一通电话叫回医院,说是要配合什么调查,到现在人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刚问了院纪委的林主任,她说最近巡视组进驻,查出不少问题,你爸可能涉及到今年初的一起医疗事故,具体她也不方便多说了。”
“什么?!这不开玩笑呢吗!我爸早就退休了,这都多久没去过医院了,什么医疗事故,怎么会和他有关?!”
“我想了想,今年刚从庐山回来那天,他是接了通医院的电话,赶去医院会诊过一台手术……”
因为于尚斌回来和谁都没再提过那台手术的事,徐薇和于果便没把当时的细节往心里放,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那次出的问题。
“我好像有点印象……”
“不行,妈不能等了,得赶紧去医院打听打听,你现在在哪?”
“妈,您先别着急,我今天车送修理厂了,我马上打车回来,咱们一起去医院。”
“好。”
挂了电话,于果慌忙往家赶,下雪堵车,接上徐薇再赶到医院已是六点半。此时,距离钱樱、滕子昂和滕子岑接受询问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郭处长,我妈有心脏病,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天不然就先到这吧,老太太已经很疲惫了。”
滕子昂隐约感觉到自己父亲的去世可能与抢救失利有关,或者,极有可能是一起医疗事故,不然,巡视组的同志不会突然把他们请来进行如此详细地询问,但碍于钱樱在场,怕刺激到她的情绪,他不敢也不便多问。
“好!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后面如果还有需要,我再和您联系,多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
郭光明也看出老太太确实已经体力不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再继续问下去,做了个请的手势,送他们到休息室门口。
“姐,你带妈先去车里等我,我这还有点事,一会过来。”
滕子昂说着把车钥匙递给滕子岑,又转身回到休息室,带上门。他瞄了眼郭光明手里刚刚一直在做记录的材料,沉声道:“郭处长,您问了我们一下午有关抢救的细节,是不是我爸去世前的急救措施有什么问题?”
“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
滕子昂的心跳紧张地停了两拍,神经末梢短暂不过血,指尖冰冷。
“怀疑你父亲的去世是因为制定了错误的医疗方案导致的事故。但,只是怀疑,目前证据还不充分,也希望您能保持冷静。”
“您……您刚刚说什么?”
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开,滕子昂寻声回头,发现钱樱正站在门边,悲恸地看着郭光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栗着。滕子岑站在一旁扶着她,也是一脸震惊。
被无端请来配合调查了一下午,滕子昂的怀疑也正是钱樱所怀疑的,她甚至猜到了滕子昂让子岑先送她离开的原因,表面上配合地往出走,实际根本没有走出办公楼的大门,旋即又不顾滕子岑的反对回到会议室,轻推开门的瞬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郭光明的话。
“妈?”
滕子昂走过去,被她推到一边。只见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郭光明跟前拽着他的手臂,字字哽咽:“您刚刚说……启平他……他是因为医疗事故才去世的?!”
“因为有人举报,我们目前也只是怀疑。”
郭光明没想到钱樱会回来,看着她眼眶里悲愤至极的泪,试图向她做些力所能及的解释,但很显然,此时的钱樱因为突然间遭受到的巨大冲击,能够接收的只有这一还未明朗却已被她认定为的既成事实,别的对她而言,一概都不重要了。
“妈……”滕子昂试图把她从郭光明身边轻轻拉过来,“人家说了现在只是怀疑……”
“不会空穴来风!”钱樱的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着:“你爸爸走得那么急,最后连句话都没能留下,一定是!你爸爸一定是被他们医死的!”
“妈!”
“爸!”
几乎就在同时,伴随隔壁休息室的门“咯噔”一声打开,滕子昂隐约听见了于果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可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不受控制的可怕直觉和预感使他开始有些慌张,他瞄了眼正站在会议室门口的滕子岑,从她脸上看到了令他更加慌张的隐忧和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地走向会议室门口,听见走廊上传来徐薇的声音:
“怎么搞得?怎么调查了这么久?”
没人回答。
“这位同志,我是他爱人,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哒哒哒地脚步声碎落在她焦急的追问里。
“同志!”
徐薇的声音已经开始暗哑。
“有人举报于大夫和今年年初一起脑梗手术致死的医疗事故有关,我们也只是例行调查,还请您理解和配合。”
卢新阳站在走廊上,被徐薇死死拉住胳膊,为了挣脱,说话的嗓音有点大,说话的口气有点重,一字一句带着混响,传得有点远。传到不过一墙之隔的滕子昂耳朵里,他原本就要跨出休息室的步子突然僵下来,灌了铅似得重,三十年来即便过得再艰难,也从不曾向命运低过头的滕子昂,心口突然被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堵住,是那种被无形的手控制住一切,使命运不再受他控制的恐惧。他怀揣着这种恐惧,在这无形的手的操控和胁迫下,缓缓迈出艰难的一步,跨出休息室的厚重木门,闯入眼帘的,是徐薇的手臂失重从卢新阳衣角边垂下,于尚斌颓然的背影,还有于果凌乱的头发上,嵌入的点点白雪化成水滴,流过她无助的脸庞。
“谁?!是谁?!谁是那个于大夫?!”
身后,钱樱突然意识到她刚刚听见了什么,虽然反应时间比年轻人略慢了半拍,但反应过后的动静却比任何人都大,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休息室,擦过滕子昂的肩,横杵在走廊上,颤抖的声音里带着质问和控诉,成功地把徐薇和于果的注意力从卢新阳那里转移到身后不足三米的直线方向,转过身,两家人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如此令人无语的尴尬和难堪境地,带着各自的爱恨情仇。于果先是诧异地望向怒气难平的钱樱,余光捎带到了正站在休息室门边的滕子昂和滕子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把眼前这不可置信的一切眨明白,睫羽开阖间,滕子昂眼里太多复杂的情绪狠狠击打上她疲惫脆弱的心,那情绪里,有关切,有担忧,有心疼,有怜惜,还有怨,有恨,有恐惧,有无望。
钱樱竭力支撑着已经开始摇晃的身体,眼前的一切泛着重影,她在这重影里看见同她一起摇晃的于尚斌,徐薇,还看见了……
“于果?”
她虚弱地喊出于果的名字,脑海里很快将零碎的信息一一关联上——“我爸妈是医生”,“于大夫”,“脑梗手术致死”……
理顺了这一切不合逻辑的逻辑,她伸手指上于果的脸,面部肌肉痉挛抽搐着,似哭又似笑地呐呐自语:“害死我们家启平的,是你爸爸?!”
被事实掩盖的真相,被于尚斌刻意隐瞒的真相,所有人都不愿相信的真相,就这么轻易的从钱樱口中吐露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她发布这一“真相”后的震惊和无助中,没人能够顾及钱樱为了说出这个真相耗尽了仅存的全部力气,只听“砰”的一声,话音刚落,她便毫无征兆地笔直向后倒去。
“妈!”——直到这时,滕子昂和滕子岑才想起要去扶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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