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愿人长久 二
洛家是名门望族，洛父官从三品秘书监，为人公正无私，淡泊耿直。受其熏陶，洛家少爷芝兰玉树，端正得体，举止有礼，常受人夸赞。洛家无论是从里到外都是标榜，可就是这样一个家族一夜之间被人灭了门。
被灭门的那晚，洛熹在睡梦感觉异样中醒来，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穿好衣服打开门外面依旧静悄悄的，可是静的有点奇怪，一阵风吹过连树叶声都没有，树叶间显然是藏着人。
洛熹缓缓握上剑柄，本想走到树边却看见了一串血迹，是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的。洛熹跑到书房，书房门四敞大开，洛父正躺在血泊中，喉管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割伤。洛熹捂住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关好门跑到洛母的房间去，一路上竟没遇到一个仆人。母亲倒在梳妆台前闭着眼，狰狞的血红从喉管上流下浸透了胭脂。洛熹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保不准下一目标就是自己。
事实证明洛熹的想法是对的，房顶的瓦片上传来不易察觉的窸窸窣窣声，洛熹快速拔出剑一个格挡拦住了从房顶上偷袭的人。
来人一身夜行衣，看不见脸，唯有满是血迹的刀表明是这个人杀的人。此人不给洛熹喘息的的机会，一刀一刀砍下去，显示是受过训练的，角度刁钻卑鄙，没过几招洛熹身上就挂了彩。洛熹心里清楚，自己一定打不过他，况且就算逃脱这个人，屋外还有人虎视眈眈，怕是逃不过和父母的一样的结局了。
许是洛熹有点疲惫，又或是对方认为只剩下洛熹一人放下戒心，两个人竟都没察觉有一股烟顺着门缝偷偷飘进来，待反应过来两个人浑身无力失去意识的倒在地上。
洛熹醒过来是发现自己躺在一所破庙里，身下有铺好的稻草，试着动弹一下浑身还是酸软无力。
“呦，醒了？”轻佻的语气从梁上传来，有一个人坐在梁上晃荡着双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洛大少爷，许久不见，可否还记得小爷我？”
梁上的人头发高束，带着黑色抹额，耳悬铜色的圆珰，项上有一个刻着双鱼戏水的绛色项圈，身穿短袖宽边窄袄，一副北夷之人的打扮。洛熹不认识北夷的人，但那个人的荻花眼和一笑就会露出来的小虎牙洛熹一定不会认错。
看着洛熹想起来后欲哭无泪的表情洛阳忍不住笑了，扔给他一个包裹：“饿了吧？吃吧。”
洛熹打开包裹，是几个还热乎的包子。洛阳知道洛熹喜食清淡，特意挑的素馅包子，然而洛熹看了良久抬头问道：“哪来的？”
洛阳抽了抽眉角，如实相告：“偷的。”
洛熹一听立刻把包子放到一边，看也看不看一眼，闭上眼道：“还回去。”
“不是吧？”洛阳一听从梁上跳下来，拿起包子：“洛大少爷，我这可是冒着挨打的风险去偷的啊，你就这么一口不吃让我还回去？要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再不吃饭你要饿死了。”
洛熹依旧闭着眼不回话，洛阳无奈道：“我知道你有风骨有原则，但饭你不是还得吃吗？大不了过几天把钱还回去就是了。”
洛熹听后睁开眼试探着问道：“你有钱？”
“一分没有。”堂堂男儿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洛阳回答的不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乞讨呗，还能怎么办？”
“你我是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的人，怎么能靠乞讨度日。”洛熹不满意洛阳的答案，洛阳摊了摊手道：“大少爷，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被人追杀着呢！流亡之人能去哪？无法定居常住，也无法从商，连让别人看见你的脸都有危险，你不偷不抢，目前不去乞讨怎么办？”
洛熹明白是自己连累了洛阳，低着头道：“多谢你救我，熹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你还快走吧。”
“你以为是我想救你？是舅舅嘱咐我照顾你的。”洛熹听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洛阳继续问道：“你知道舅舅为什么让我照顾你吗？”
“不知。”
“因为你傻。”
“……”
“有什么心思全摆在脸上，紧怕别人不知道。”洛阳比划着：“舅舅好歹官从三品，我那点小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时我当着你的面和舅舅说你绑了我时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不开心了满脸，舅舅知道你的脾气一定会吃亏，才让我照顾你的。你以后也要收敛着点，表情不是用来表达心思的，是来给别人看的。”
洛熹深色复杂，平时那些大道理一句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洛阳就很好的给洛熹解释了一遍什么叫做“表情是用来给别人看的。”
洛阳在脸上抹了点灰，头上挂了几根稻草，跪好后便开始哭起来：“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话一出口，不仅仅是大爷，路过的姑娘、货郎，就连摆摊的小贩都停下了叫卖向洛阳投过目光。不一会洛阳的怀里抱满了别人给的东西，更有些酒楼里下来的女人娇笑着冲洛阳扔鲜花和果子。嗯，洛阳比自己想象的还受欢迎。
不怪那些人喜欢洛阳，洛阳一双荻花眼长的真是极美，明艳亮丽。又因为这一阵历练长大了不少，没了从前的稚气，轮廓更加分明。洛阳本不是乞丐，即使打扮成这样跪着还是有柳梢拂过湖面的气质。北朝时期男子本就以阴柔为美，洛阳此时哭的梨花带雨有点……楚楚可怜？
等到日入人物渐渐散去，洛阳把东西打好包裹，显摆的给洛熹看。
洛熹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心里忍不住叹道：真是作孽，洛阳一天乞讨下来的比偷的还多。一个小混混长成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
洛阳一边走路一边掂着果子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洛熹若有所思道：“到底是谁要灭了我们家。”
洛阳微微一笑，洛熹用的不是问句，说明他自己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洛阳也不避讳坦白道：“两年前我到你家的时候，我的家人已经下狱，我是舅舅保下来的。当时舅舅就已经知道他也逃不了这个结果，嘱咐我一旦洛家出了意外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怕我常住在洛家会被人盯上，便早早离开了。舅舅料的不错，现在时局动荡，高欢要诛灭尔朱氏，而舅舅早年与尔朱氏有牵连，自然逃不了干系。”
“现在宇文泰对立，高欢正是用人之际，那侯景也曾投靠过尔朱荣，他怎么就随随便便……”洛熹不可置信道。
“不是随随便便。”洛阳有些失神，抛上空的果子没接住掉到地上。愣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果子继续抛着，道：“舅舅有一个推脱不了的罪责，私藏战俘之子。洛熹，你和我，都是柔然人。”
洛熹的脚步停住了，这句话对于他犹如晴天霹雳。洛阳不给他消化这句话的机会，继续道：“当年舅舅带你回来时也不知道你是柔然人，后来是你叔叔，也就是我爹，有一次来洛阳跑商认出你的。实际上就连你的姓氏都是假的，你本应该和我同姓尔绵氏。不过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你头上，造成这个结果是因为侯景把这件事，还有把我被救出来的事和尔朱氏的瓜葛罗列在一起连着给舅舅参了五本，又拉拢党派一起上奏。侯景拉拢不到舅舅就想剔除，一顿献言讨好总算是说动了高欢。他便要找人杀了你全家。”
洛熹听完内心五味陈杂，震惊、纠结、迷茫，但最突出的感情还是仇恨。鲜卑人柔然人也好，洛家一直是真正好好照顾他保护他的，即使洛父再严厉又何尝不是真正希望他成材？一夜之间，因为侯景的私心全都化作泡影。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放下仇恨，我带你去无人之地山野之间度过一生。第二个便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侯景报仇。”洛阳笑着把果子举到洛熹眼前：“其实你这个人缺点很多，规矩不少又死教条，但是个君子。我在你家时舅舅待我比你还要好，你都没有任何不满，君子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所以无论你选哪一个我都会帮你。”
洛熹脸上满是仇恨，接过果子狠狠的攥在手里：“我选第二个。”选择报仇。
“侯景现在官为司徒兼定州刺史，拥兵十万。”
洛阳拿一根小木棍蹲在沙地上画道：“现在高欢病危，侯景本就看不起高澄。高欢如果死了侯景定会立刻叛变，不过叛变之后他需要一个栖身之所，宇文泰就是个好人家。”
“我该怎么做？”洛熹和洛阳并列蹲下。
“不是你，是我。”洛阳丢下木棍拍了拍洛熹的肩：“你的脸人人都认识，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不能去。”
“可这是我的事不能让你去……”
“什么你的我的，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你还嫌自己不够漂泊？想把我也支开自己孤高的野鹤？”洛阳有点生气的反驳道：“还是说你认为你自己这张臭脸能让宇文泰忍住不打你？”
“……”洛熹对待洛阳总是以无语落败。洛阳见洛熹不再抗议就收拾起东西去找宇文泰。
洛熹也没想过洛阳要找宇文泰做什么，洛阳不让他同去，他只能悄悄的伏在屋檐上听着。
洛阳是守在门口，见宇文泰一来便放声大哭，宇文泰本想让人把洛阳架开，洛阳却哭得更伤心：“贱民不是为自己哭是为大人哭啊，大人竭尽肱骨之力才得到的军权，那侯景竟三言两语随后攀上，这才刚刚开始，贱民真是为大人感到不值。”
宇文泰皱了皱眉头，眼前的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能说出这种话不免多了一丝好奇道：“你可知，这话说出便是死罪？”
“贱民知道是死罪，所以多余的话才不敢说，只能在这里白白地痛哭。”
“哦？”宇文泰的兴趣更浓厚了，令左右松开洛阳，问道：“那你说说多余的话是什么？”
“大人都说了这话是死罪，贱民又怎敢在这闹市上堂而皇之的说？”
洛阳越是这样宇文泰心中越是好奇，便让洛阳跟随入了府。
几个时辰后，洛阳出来了，洛熹忙过去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让他不仅不要接受侯景的投降，还要攻打他。”洛阳笑得张扬，和刚才痛苦流涕的表情全然不符：“叛军本就是无名之师，再被人追打就像受惊了的老鼠一样，乱了阵脚，必败。”
三个月后，高欢逝世，侯景举兵造反。
洛阳怕宇文泰不能果断的诛灭侯景，又分别跑到各个军营附近游说，转眼间侯景分别被三国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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