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2

　　林离在吕家一阵子，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自告奋勇的在吕家当起了下人。吕雉心疼林离，和吕父商量让林离贴身照顾她，不用去做粗活。

　　其实林离不会伺候人，尤其是吕雉的头发，林离只梳马尾就好，可吕雉每天都要梳发髻，又没有头绳和发卡，全靠簪子固定。到最后成了每天吕雉给林离梳头，林离在想：她让堂堂吕后给梳过头，回到现代是不是可以好好和别人吹一吹了。

　　“嘶——”林离捂住鬓角，吕雉不小心扯到林离的头发，见林离捂着鬓角问道：“抱歉，弄疼你了吧。”

　　林离摇摇头转身问：“雉儿，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定不下心。”

　　吕雉也放下木梳坐到林离旁边：“林离，还有三天我就要嫁人了，我害怕。”

　　“别怕。”林离抱住吕雉拍拍她的后背。现在的吕雉真叫人心疼，这么小就要被当做讨好别人的礼物送出去，这当父亲的真是残忍。

　　“林离，我嫁出去就再也看不见我娘了，刘家太苦了，连陪嫁的丫鬟都不愿意去。可我不想看我娘因为我嫁给刘季伤心，所以我还必须高高兴兴的出嫁。林离，我嫁到刘家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他还有个孩子，我该怎么对他。”

　　吕雉趴在林离的肩膀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林离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道：“雉儿，一定会有人陪你的。”

　　结婚那天，吕母亲自为吕雉梳妆，嘴里还不住的念叨：“明知那刘季是个无赖！你还眼巴巴的嫁过去作什么？”

　　“爹爹在外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的眼光，不会看错的，娘就别和爹爹生气了。”吕雉强笑着拿起一支雕刻和合二仙的蓝田玉簪塞进吕母手里：“娘可要好好替女儿打扮，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成婚第二天，吕雉看着前来服侍的丫鬟愣了半晌，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林离，你怎么来了？”

　　林离拿过木梳帮吕雉梳头发，笑着道：“你不是说陪嫁的丫鬟都不情愿吗？我是情愿的，照顾你能认真些。昨天我特意学的梳堕马髻，你看看梳的怎么样。”

　　“这种发髻从前我不会梳，自然你梳的好。”

　　“对了，刘季呢？”林离从进门开始就不见刘邦。

　　“他一早就走了，应该是忙吧。”吕雉苦笑着。

　　“忙？再忙也不能……”林离要被刘邦气死了。结完婚知道忙了，连陪吕雉吃个早餐都没有吧。他那么忙怎么有时间结婚？这还是第一天，不知道吕雉之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呢。

　　吕雉倒心平气和：“我嫁过来时就做好这个打算了，好在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吕雉为刘邦生下一儿一女，再加上刘邦原来的儿子，尽管刘邦忙于公务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也不会觉得冷清。家里并不富裕，吕雉一介女子只好亲事农桑，带着子女耕地织布，洗衣做饭，晚上还要熬夜做出一家子的衣服，一双纤细玉手早已在尘土中变得伤痕累累。

　　刘邦除了有事很少寄家书。某次在押解犯人时喝酒使囚犯跑了，逃命到芒砀山的沼泽地，吕雉受了牵连锒铛入狱，在狱中受尽折磨被放出来后，还要时常跋山涉水去给刘邦送日常衣物。

　　今天是立春前一天，林离在一旁把旧的东西烧掉，孩子们向装成鬼的审食其一边撒豆子一边喊：“鬼出去，福进来。”其余的人都争先恐后的抢豆子去吃，据说吃了和自己年龄一样多的豆子可以保证一年平安无事。

　　林离拿起一颗豆子给坐在一边的吕雉：“吃一颗，保平安。”

　　吕雉笑着接过豆子，林离扫了一眼吕雉给刘邦送饭的饭笼，里面放着好多颗豆子，是送给刘邦吃完保平安的。吕雉看着家人，眼神里不免有些落寞，撒豆驱邪原本应该是父亲扮鬼陪孩子们玩耍，可现在要审食其这个舍人扮演。

　　“夫人，夫人。”一个家丁笑得满脸欢喜跑进来：“先生回来了。”

　　吕雉猛得起身，不小心碰洒饭笼里的豆子也不去顾忌，愣愣的重复道：“他，回来了？”

　　“是，回来了！”家丁激动地回答道。

　　“姁娥，我回来了。”刘邦意气风发的踏进门，身披铠甲，手持长剑，全然不复当年小小亭长那般落魄的样子。一年前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却从未回家，将一家老小留在小沛，本以为刘邦不会再来接她，没想到等了一年竟把他盼了回来。

　　吕雉满心欢喜的迎刘邦进门，三个孩子高兴的围上去，林离悄悄的遣散众人：“大王回来还不快去准备准备，把热水烧好，大王一会要沐浴。厨房去把饭备上，按最好的来，别让大王回家还穷酸着。”

　　林离一吩咐，里里外外顿时忙成一团。这四五天，刘邦一直都在家陪着吕雉，吕雉这些年的煎熬好像终于有了回报。

　　在刘邦回来的第六天，楚国的士兵闯入刘家。

　　“你们是要干什么！”来者不善，审食其拦道。

　　“刘邦偷袭楚国不成失败逃脱，以妻儿老小做人质，刘太公、刘夫人请吧。”领头的将领故作谦和道。

　　“夫人，刘邦跑了。”林离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还发现少了不少银子和日常用品，看来刘邦这次回家只是想给自己的逃难做些筹备，并不是为了吕雉。

　　吕雉再也承受不住，直接瘫坐在地上：“林离，爹爹他没看错，刘邦果然是成大事之人，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多年抛妻弃子于不顾？”

　　项羽没有亏待刘邦的家人，住宿伙食安排的样样不落，他不希望留下话柄在别人嘴里。只是项羽是这么安排的，奴婢不一定就执行。现在是沦为阶下囚，就连丫鬟下人都敢对吕雉打骂，顶着太阳挑水砍柴，在大冬天被推到河边去洗宫人的衣服，河水冷得蚀骨，没几天手就冻出了炎症。

　　吕雉见过一次虞姬，一张春风面，倾国倾城；一身碧罗裙，翩翩起舞，小鸟依人的依偎在项羽身边。

　　“林离，我曾经也那么漂亮，正好的年纪，嫁与刘邦。”吕雉眼泪落在洗完的衣服上，看不出水痕：“我多羡慕虞姬，同是女人，为什么她可以被自己的夫君宠爱，我却只能被自己的夫君弃于他乡饱尝冷眼。”

　　林离身边的这个女人，曾经真的很漂亮，一颦一笑都富有韵味。比起艳若牡丹的虞姬，更像兰花，远在山谷，不浓不淡的香味也能引来不少人为之一观，如同一杯茶越品越香。可这个容貌不次于虞姬的女人，最终留在历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词却是阴险狠毒。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热得连空气都出现波动，吕雉被一群士兵拖到军营中间绑在架子上，脚下是点燃了火的柴草，军营另一边的那个男人，就是吕雉盼着来旧她的夫君，刘邦。

　　项羽对着刘邦喝道：“你要是不投降我就杀了你夫人，煮了她的肉吃了。”

　　刘邦不怒不恼，一点也不担心，在一旁笑嘻嘻地道：“煮就煮吧，别忘了分我一碗。”

　　“刘邦你混蛋！”吕雉终于崩溃，多年积蓄的不满一瞬间爆发，谨从妇道的她当着楚营全军骂道：“刘邦你就是个小人！活该我当年嫁给你！我吕雉这么多年有什么对不起你？要让你这么对我！”

　　刘邦不顾自己的身份，摆出一副市井无赖的泼皮样无视吕雉，抖着腿向项羽问道：“大王你还有其他人要煮吗？正好我也饿了，多煮一点。”

　　烈日和火焰抖灼烧的吕雉几欲昏厥，刘邦的一句话让吕雉彻底失去意识。

　　一切尘埃落定后，吕雉已经病得下不了地了，刘邦的态度让她心灰意冷。

　　下人都是势利小人，刘邦在军营里的不在乎吕雉的言语传遍了这个王宫，下人便变本加厉的作贱吕雉，不仅不让看大夫，连饭菜都糟糕的看不进去，就是从猪槽里拾来的菜梗都比这强。

　　吕雉看着饭菜笑了一下，拿起碗使劲摔向地面，“啪”的一声碎了一地瓷片。林离知道吕雉要做什么，上前一把抓住吕雉的手：“夫人，不能死！要活着！”

　　“我还活着做什么？在楚和在汉，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与其活着让别人作贱，还不如自己一死了之。林离，你怕死吗？我很怕，可是再怕也怕不过人心冷淡。”吕雉的眼神已经涣散，身上烫的吓人，整个人都瘫在床上，林离不用太多力气就能抓住吕雉的手。

　　“我怕，我特别怕死，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活着。夫人，活着还有翻身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吕雉看着林离，林离抓着吕雉的手又加了一分力：“我去给你找大夫，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去哪找？”吕雉拉住林离：“谁还会为我费心。”林离蹲下身把吕雉的手塞回被子里：“我去求求虞姬。”

　　好在吕雉是人质不是被软禁，林离一路到虞姬的寝殿都没有受到阻碍。

　　“夫人，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林离跪在虞姬面前乞求道。

　　虞姬被林离的乞求弄的迷茫，扶林离起来道：“刘夫人怎么了？”

　　林离摇摇头拒绝了虞姬扶她起来，继续跪着道：“自打上次的事情我家娘子一回来就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下人们也不给吃的，还把被褥都浸湿了水，这天眼看着冷了，娘子的病情愈发严重。要是再不医治怕是要挺不过去了。”

　　“府上不是有大夫吗？”虞姬向来被人宠着，以为派去大夫就好却不知道总是有人看着风向的。

　　“夫人，我们是人质。现在夫人病危，治好了没有好处，治不好一定要被怪罪，哪有大夫肯去治。还请夫人和大王说说情，明确的指派一个大夫去医治。”

　　“只是……”虞姬犹豫了一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王每天处理军事，还要被这事烦心。”

　　“夫人，大王一向宠你，你在大王眼里胜过他的城池。可我们娘子被丢在他乡生命垂危却连碗药都没有，抛去别的不说，同为女人还请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娘子。”林离跪着向前蹭了几步，虞姬看着心软了，应允道：“我去试试吧。”

　　当天就有大夫来医治，吃穿用度也一并重新安排。吕雉毕竟是刘邦的妻子，倘若出现意外项羽楚在众人口中便多了把柄，项羽安排的也用心了些。

　　“夫人，吃药了。”吕雉靠在床头撅着嘴巴，林离手里的药汤子味一缕一缕钻进吕雉的鼻子里，吕雉捧过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部喝完，然后拿起一碗水又全部喝完。

　　“苦死了，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吧。”药味还没散去，吕雉苦着脸道。

　　“最后一副，今天喝完就没了。”林离收拾好吕雉喝完的药碗。果然古人也不是那么厉害，林离刚开始还学着电视剧里一口一口喂吕雉喝药，结果喝到第二口就吐了，最后吕雉果断的采取了豪饮法，比一口一口喝省事多了。

　　“林离，我们在楚多久了？”阳光携着花香照进这个阴霾的小屋，吕雉循着阳光看向窗外，窗外的花开得姹紫嫣红。

　　“一年多了。”林离也看向窗外，那时她们来的时候正是立春，现在都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林离悄悄翻看过《倾耳卷》，上面只有半幅画，是吕雉当年在雨中笑着撑伞向她伸出手的模样，而另半幅画却丝毫没有动静。在汉代这么多年，林离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回去，一旦归汉，吕雉就要变成吕后了。

　　公元前203年九月，楚汉议和，吕雉归汉。三年的人质生活结束。

　　吕雉回到汉地，心中百感交集。无论是相思还喜悦都溢于言表，刘邦总算没忘了他们，几乎是没等到通传就直奔刘邦的宫殿。可是她大概是忘了，她好歹是汉王的妻子，如今回来怎么能没人迎接？

　　吕雉在刘邦的宫殿门口被拦下，声称大王不见人。

　　“为什么？”吕雉的笑容凝在脸上，站在门口的下人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从屋内传来。

　　“谁在里面。”吕雉皱起眉头问道，几个下人趴跪到地上头抵在地面不敢抬头：“是、是新得宠的戚夫人。”

　　戚夫人，是刘邦爱妃。史书记载，吕雉因妒忌戚夫人，在刘邦死后挖其双眼，熏其双耳，灌其哑药，断其手脚，将其沦为“人彘”，残忍程度空前绝后。

　　林离往后退了一步，吕雉毕竟是吕雉，林离心中的顾忌又再次产生。

　　吕雉在气头上，也没注意林离的小心思，抬手就想把门推开，在碰到门的那一秒手却停住了。吕雉转身问林离道：“林离，我好看吗？”

　　林离规规矩矩答道：“夫人貌美如花，当然好看。”

　　“貌美如花？呵。”吕雉笑着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寝宫走去：“再美的花也有败的那天，我已经三十七岁了，老了。林离，同我回宫梳妆吧。”

　　吕雉回宫换上服制，衣着妆品下人一应奉上。吕雉拿起一盒石黛道：“林离，你看着石黛磨得多细，调合的也这么均匀，我年轻的时候都没用过这么好的黛。”

　　林离听得出吕雉话里的惋惜，学着古代宫里的丫鬟道：“大王还是心疼夫人的，一回宫就把这么好的黛给夫人。”

　　吕雉淡淡一笑，看着镜子里的发髻一点点梳好道：“你的发髻梳的越来越好了，明明那时你连簪子都不会用。”

　　“都是夫人教的好。”林离听吕雉说着手不敢停，一边给吕雉试着耳环一边问道：“夫人，这个怎么样。”

　　“换个颜色吧，都快四十的人了，带这么明亮的颜色不好看。”吕雉拿起一副从前最爱带的素银耳环，容貌却不复当年，眼泪不禁又落了下来：“林离，我才回宫，他的身边早已妻妾成群，那个戚懿都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你知道叫什么吗？刘如意，是多么让他称心如意啊。我把我的前半生都交给他，辛辛苦苦的撑着这个家，我想好好的做一个妻。”吕雉举起自己的双手，满是老茧，干枯蜡黄，全然不像一个女人的手：“如今他封为汉王了，我也老了，他也不需要我这个糟糠之妻了。”

　　“大王没有这个意思，夫人千万不要多想。”

　　“多想？”吕雉把九凤钗插在最显眼的位置道：“我能多想什么？他是王，有几个妾室不是正常？谁得宠谁就是妻，他没休了我就已经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了，我之前竟然那么傻，竟然还误以为他是为了家人才与楚议和的，真是愚蠢。”

　　林离发现，《倾耳卷》原本空着的半幅画面开始出现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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