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 3
上午12:00
午休时间教室里的人少的可怜，林离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前面这个名叫楚辞的女生向她展示刚涂好的紫色指甲油。
“阿离，你看我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不好看。”林离耷拉着眼皮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像被门夹了。”
楚辞撇撇嘴，背坐在椅子上和林离对趴着：“阿离，你这几天怎么了？蔫声蔫气的，总在睡觉。”
“失眠。”林离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李鸿章临走时那张脸。虽然按照历史来说他现在是死不了，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连觉都睡不着，甚至吃了好几片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也再也没有进入到那个梦境里。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频繁地翻阅那时的历史，隔着纸张去触碰时间另一段的人。
“楚楚。”林离一手支起脑袋另一只手扣着楚辞的指甲说：“你说怎么让一个死人的怨气消散？”
“怎么想起问这个？”
“回答我。”林离冲楚辞翻了个白眼。
“唔……帮他实现生前的愿望咯，不过最好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让他如愿，死不瞑目会很痛苦吧……”
林离扣着楚辞指甲的手停下了。对啊，活着的时候，李鸿章还活着，她还可以想办法帮他。林离捧起楚辞白白嫩嫩的脸亲了一口：“楚楚你真棒！帮我跟老班请个下午假。”
“你干嘛去？”
“回家睡觉！”林离走到门口顺便补了一句：“我感觉你现在的指甲特别好看。”
楚辞看了看林离又看了看自己被林离扣花的指甲油，好看……吗？
李鸿章在怨恨什么？她还不清楚。既然他现在还活着就要趁着活着的时候搞清楚。
林离跑进家门，江枫正坐在窗子边上喝茶，见林离回来略微皱起眉头：“姑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重度失眠，上课注意力集中不了，特意跑回家睡觉。”林离凑近江枫笑嘻嘻地讨好道：“你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我睡着，最好睡得久一点那种的，睡个十天八天的。”
江枫知道林离有什么打算，抬手戳了戳林离的额头：“不要太着急去见他，顺其自然就好，他一辈子就那么长。”
林离挡住江枫的手，狡黠一笑：“你爱不爱喝茶，我给你带了信阳毛尖。”
“好吧。”
“……”
江枫拿出一个错金小香炉，香炉雕工精细，上面刻有镂空的崇山，山中隐隐约约有朱雀玄武等灵禽瑞兽，下方的承盘贮有兰汤，润气蒸香，看样子是仿照博山炉设计的。江枫手在炉上一挥，一股香味幽幽飘出。
“这是龙涎香，缓解心痛，安神助眠。好好睡一觉。时间快到的时候在下会叫姑娘醒来，一定要听话，不然将会在梦里活一辈子。”
林离点点头，伴着龙涎香悠悠香气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次林离进入梦境之后无心再看四周的景色，踏着碎石的小路狂奔。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见一个人，她想见他，她想要知道李少荃到底在怨恨什么。
小路的尽头是海边，李少荃一行人正在上船，一艘挂着青天白日旗的船。
“少荃！”林离叫住他，狼狈地跑到他身边，对上他眼神的一瞬间林离又是一阵心痛。这次见面距上次间隔了多少年了？有几条调皮的皱纹爬到了他的脸上，脸上也泛起几缕胡须，就连那双眼睛都失了光芒，一身沧桑，看不见他心中的清明。
“你去哪？”林离张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一些颤抖。
“去日本。”李少荃看向那艘船上的国旗自嘲地笑笑：“黄海海军，全军覆没。翁同龢、徐用仪等人主张割地求和。已经连发三次求和书了。”
“那为什么要你去！”林离又一次拽住他的衣袖，央求道：“你不要去，算我求你了。”
“日方明确提出要我或者恭亲王去，是我指挥失利，怎么能让别人去受这种罪。”
失利个屁！林离想跳起来拍他的脑袋。说好李鸿章是个丧权辱国的小人呢？现在这幅有担当的样子算什么？傻子都看得出慈禧是不想让恭亲王去冒险，所以选择李鸿章替自己背黑锅。
“嗡——”沉重的发船生声响起，李少荃安慰似地拍拍林离抓住他衣袖的手：“我该走了，多谢相送。”随后保证般的补了一句：“我没事的。”
可林离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我陪你去。”
李少荃愣了一秒，笑笑要回绝却被林离又重复一遍的话堵了回去。“我陪你去。”坚定无比，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走吧。”李少荃眼神闪动一下，还是松口应允了。
船行得很稳，不疾不徐。海风从窗子外吹来，夹杂着海水的咸味，习习地拂过皮肤很舒服。林离转头去看身边的人，许是这几天过度劳累，他正微微合上眼休息，整个人都变得舒缓，脸上细细浅浅的皱纹也好像消失了。林离抬手给他正了正略有倾斜的帽子，看着阳光斜斜的打在他的脸上，想起来第一次见他少年时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李少荃大概是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林离的小动作被发现感觉有些尴尬连忙收回手：“抱歉，吵醒你了。”
李少荃摇摇头示意道无妨，也不再睡了，偏头看向海上。林离没有和李少荃这么沉默的待在一起过，有点不自在，就找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少荃，距我上次见你，时隔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吧。”李少荃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那年再回到那里看你不见了，我还以为……”
“谢谢你。”林离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谢谢你还记得我。”林离好像想起什么，踌躇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不怕我害你吗？”
“要害我的人太多了，我怎么会怕。更何况我信你。”
面对李少荃的回答，林离的心脏的疼痛瞬间轻了不少，笑得更灿烂了：“那好，你既然信我那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记住。伊藤博文之所以能在这次答应谈和是因为现在日本国内面临兵源紧缺的问题，应该起了暴动。而且欧洲各国和美国并不希望日本来瓜分他们的果实，也在一旁死死地盯着日本。日本正害怕美国等国家也掺和进来，你一定要拖住他们，做出不配合谈判的样子，他们绝对会先沉不住气的。虽然这样做不能取消赔款割地，但至少可以适当减少一些负担。”
李少荃看着林离的笑容眼神清明了不少，一如二十六年前一样：“谢谢，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替我想过。”
林离愣了一下，回道：“不必。”
到日本后林离自然不用李少荃操心，把自己生活打理的好好的。只是李少荃，尽管每天回来都没有表现出不愉快，但林离也知道伊藤博文在谈判桌上对他怎样的百般羞辱，他却只能委曲求全，慈禧不让谈和中梗，他就要忍着。林离似乎理解了李少荃在怨恨什么，他辛辛苦苦为了国家做了这么多，死后落得个丧权辱国的骂名。
那是一个格外舒心的早晨，台阶上苔藓的清新融着樱花树上的芬芳，沁人心脾。林离和李少荃一行人一同去了春帆楼，伊藤博文已经等在那了。
伊藤博文见李少荃一来，也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拿出一份条约：“请中堂签字。”
李少荃接过条约看了一页就摇头：“不行。割让出台湾岛，英国自会干预。”
伊藤博文笑得极度嚣张，道：“只是台湾而已吗？贵国的土地，只要是我国想占有，哪个国家能够干涉？”
李少荃皱起眉隐忍：“不可以商量下吗？”
“商量可以，但是不会退让。只有签，不签。”
李少荃也不含糊：“那便不签。”
伊藤博文一怒之下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李少荃的额头。
“少荃！”林离上去想要挡在李少荃身前，被李少荃拦下。
李少荃瞪起眼睛丝毫不惧地直视伊藤博文喝道：“贵国要是有这个勇气就开枪！我如果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和贵国签约了。”
伊藤博文一听脸上就发白了，他的确不敢真的开枪，他也没想到李鸿章会真的会愿意赴死。
僵持一会，伊藤博文正要松口，在一旁的小秘书一转眼睛，对伊藤博文耳语几句，伊藤博文立刻笑了起来。
不过几分钟，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接到李少荃面前，李少荃接起电话，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最后重重的把电话砸在桌子上。
伊藤博文笑得更得意了：“李中堂，老佛爷让你签字呢，快签吧。”
竟然把慈禧找来，还敢在无耻点吗？李少荃眼神黯淡下来，颤颤巍巍拿起笔，林离上前一把打掉李少荃的笔，道：“少荃，你真要签？”
李少荃苦笑一下：“老佛爷让我签，我怎么能不签。”
“老佛爷，老佛爷！她现在在哪呢？在北京享乐呢！她什么都不管任凭你来受这么多苦，她害怕日本打进来一句不问的就让你签字。你签了就要背上丧权辱国的骂名！值吗？”林离拉着李少荃：“少荃，只要你想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
“我走了这件事就没人能管了。”李少荃拾起被林离打掉的笔：“骂我一个人，总比骂了全国的人要好。”
“国人不会理解你，他们会感到屈辱，可他们害怕清政府，更相信维新派，他们就只能恨你！你只是清政府的替罪羊！”
“无妨。”李少荃转头向伊藤博文道：“可否减少些赔款，为我回国的剩些旅费。”
林离不敢去看李少荃的眼睛，他是北洋大臣，为了节省赔款竟然拿回国的旅费作为要求，这等同于他把自己的作为中堂的尊严都舍弃了。
很好，林离笑了一下，走到伊藤博文身边。她试想过劝说李鸿章离开，可惜那个傻子怎么会那么干脆的和她走？如今，伊藤博文若是死了日本必受大创，那么杀了伊藤博文的任务就交给她，没人看得见她，由她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林离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刀，小心翼翼地刺向伊藤博文。可是刀尖抵在伊藤博文后颈上时林离忽热浑身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林离，该回来了。”江枫的声音传来。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可以了……
“再不回来你就永远都醒不来了。”江枫难得有了情绪说道。可林离一想到李少荃死后被人拖出尸体游街示众到尸骨无存就执拗的想要把刀扎进去。
“哎。”江枫叹了一口气，之后林离感觉眼前有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就再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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