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谭璐予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餐盘里的土豆块，目光时不时溜向对面人身上过一圈。
谭瑾乔头也不抬，淡淡道：“看我干什么？我的脸很下饭？”
“……”秀色可餐？看着自家亲哥的一张冰山脸，谭璐予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形容词悚了一跳，连忙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海。
谭瑾乔无视她有些怪异的眼神儿，慢条斯理地拾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面前的餐盘干净的就像他清扫过的淋巴结。
“想说什么，说吧。”他略显冷淡的一个眼神扫过去，谭璐予不由缩了缩脖子，目光左右游移，门齿舌尖紧紧抵着下唇，心里默默酝酿说辞。
谭瑾乔恰好来庆院参与外院专家会诊，就提前知会了谭璐予一声。刚见着那会他就察觉到了谭璐予吞吞吐吐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要讲，联系到之前周舟的事，他心里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二。
“那，那个……”谭璐予食指来回轻划过牛仔裤外沿锁边，挤牙膏似得开了口，“这不是之前周舟来过了吗……”
“然后呢？”谭瑾乔心想果然是，看了看时间倒也有富余，就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嗯……这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谭璐予犹豫半响道。
“……”他余光扫向两旁，因为谭璐予中午手术下台晚了，他们吃饭时已经错过了饭点，这会儿吃完了人就更少了，食堂里只有寥寥几个医院职工在买饭，邻近一圈桌子都是空的。
谭璐予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拖延之计失败，一口气没绷住，“呼”地松了出来。
“我是想，连周舟都知道了……”谭璐予抬眼去瞄谭瑾乔，示意他能意会自己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然而谭瑾乔打定主意不给她这个台阶下，只目光淡淡瞅着她，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谭璐予兀自闷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憋不住，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我回来了。”
谭瑾乔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妹妹，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所以呢？”
“……所以？我要是知道我还能问你？”谭璐予鼓着脸颊，小小声道。
谭瑾乔唇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瞬，也不再逗她：“找个时间跑一趟T市吧。”
“……没空。”谭璐予撇撇嘴角。
“我跟你一起。”谭瑾乔低头看看表，不欲再跟她多浪费时间，直接点出了她这筹谋半天的目的。
“嗯……那行吧。”谭璐予貌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你不是还要开会？你快去吧去吧，餐盘我帮你送。”
说罢很是殷勤的收拾起他面前的碗筷，抿紧的唇角不自觉弯出一抹得逞的弧度。
谭瑾乔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这次外院请会诊本来他们科副主任来就可以，但他想了想还是提前赶了一台手术应了邀约，就是想着有人严重的拖延症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他，好歹是长兄，还是心疼妹妹的，他也就自己送上了门。
一直被抛在脑后的心头大患有了谭瑾乔的一句话就差不多被解决了三分之一，谭璐予心情颇好的晃荡回了办公室，还没挨着椅子呢就被同科室的关大夫叫住了。
“哎小谭啊，刚急诊打电话叫胸外会诊，我正准备下去呢你就回来了，”关大夫冲她招招手，“这正好，我这有个加台，等着上手术呢。会诊你去吧，找急诊小郭大夫啊。”
说完不等谭璐予应声就急冲冲的出了门。
她倒也见怪不怪，关大夫脾气好，一向是老好人做惯了，这休息时间加台总是能轮到他，而他也不推拒，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谭璐予也不墨迹，换了白大褂拎上听诊器就往外走。午休时间住院部的电梯也不闲着，照样是人满为患。谭璐予挨了无数个白眼也没挤上电梯，为了不耽误时间索性走了楼梯。
入了夏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了小高温的趋势，只是下个楼梯，她的额头上也生了一层薄汗。脚下步子不停地穿过外科楼大厅，正路过一楼住院手续办理窗口，谭璐予只顾着往前看，没注意脚下，不防旁边突然冒出个三四岁的孩子，一下就扑倒在谭璐予脚边，抱住了她的小腿。
谭璐予被绊停了脚步，忙伸手扶起小孩，一旁家长也注意到了，也赶紧去拉住孩子，朝着她连连道谢。谭璐予摆摆手，正准备走时，一错眼就看见个及其眼熟的背影。
她皱皱眉，心下“咯噔”一跳，正要再多看一眼，那个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手上握着的听诊器提醒了她还有正事，谭璐予将将压下了心头的不安，迈步朝急诊走去。
--------------------
“前上纵隔有肿瘤，咳嗽胸痛是因为已经压迫到了血管，良恶性要等手术后送病理看了。心间区杂音，有心脏病史吧？”谭璐予收起听诊器，拿起X光片，“血标本送了吗？”
“已经送加急了，两小时后出。”急诊大夫道，“患者有慢性心瓣膜病史，已经联系了心内的张大夫。”
“嗯，家属在吗？”谭璐予抬头张望四周，视线落在了病床旁的年轻男人身上，“先办住院吧，要安排手术了。”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好半天才点点头，声音有些类似喉咙损伤后的嘶哑：“那……现在要去办手续？”
谭璐予被他的声音一惊，愣了一下才道：“你是患者儿子吧？先去急诊交费，然后去外科楼大厅办住院。”说罢转向郭大夫，“我等下还有台手术，这个病人等会儿先转病房，之后再谈手术。”
安排好之后，谭璐予转身准备离开，身后患者床边的年轻男人的目光不离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转至走廊，看不到了才收回。
一旁的郭大夫疑惑道：“怎么了吗？”
男人垂着头，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眼睛里异样的光芒：“……没，没事。”
“哦……”郭大夫被男人破锣般的嗓音一激，莫名就觉得背后一凉。他晃晃头，只当错觉了事。
谭璐予说有手术倒也不算推脱之词，只是中间还有会儿时间，她思来想去还是对那个眼熟的背影有些在意。沉吟片刻，她先给谭瑾乔去了一个电话，但他应该是还在忙，手机关机，谭璐予想了想，编辑了一条短信去给他。
她沿着去急诊时的路线走了一遍，特意巡视了一圈住院缴费的几个窗口附近，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发现。琢磨着他们那时办过手续之后应该是要去护士站，谭璐予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来得及，便直上十楼高干病房。
“哎，谭大夫好啊，怎么这点来了，我们这层没你们胸外的吧？”一出电梯口就见VIP层接待处的年轻护士笑着朝她打招呼。
“没，我就是过来问点事，”谭璐予回道，脸上也是笑融融的样子，“小于，我打听个事儿呗。”
“说啊，怎么啦？”于护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道。
“就是……”谭璐予顿了顿才道，“刚刚你们这有进人没啊？”
于护士听言眼珠一转，四周没人了才小声告诉她：“是有个老爷子刚办了住院，好像是来化疗的，刚血液科乐主任亲自送过来的。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这患者和你一个姓，不会是认识的吧？”说罢探究的眼神暗暗掠过谭璐予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收回。
谭璐予一听，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她注意到小于打量的目光，倒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恶意。谭璐予压下一切心绪，面色如常的回她道：“乐主任送过来的？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于。”对她的问题没肯定也没否认。
再次借口手术匆匆离开，谭璐予的心情已经从刚刚找来时的忐忑不安变成了茫然。好在接下来的手术难度不大，在准备室时，她强迫自己将心底那一丝侥幸心理无限放大，说不定是她看错了呢？谭青峰家的保姆阿姨身量该是比那个住院收费处看到的背影稍瘦些才对。至于小于的话……只是同姓而已，未必就真的是她猜的那样。就这样麻痹自己一番，谭璐予冷静自持地上了手术台，而等到关胸前清点器械材料时，器械护士数来数去少了一块纱布，她一听，连着心底压着的恐惧一起触底反弹，齐齐涌了出来：“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对着的吗？”
对面的一助小刘听着谭璐予的声音都有些抖了，忙开口道：“别慌别慌，再好好看看，我记着数儿呢，肯定没拉患者身体里，是不是带掉了？”
谭璐予呆呆的看着器械护士和刘大夫一一捋过程，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转不大动了，小刘连叫她两声都没注意到。
“谭老师？”身边二助抬肘蹭了蹭她，谭璐予这才反应过来：“啊？”
刘大夫有些好笑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谭璐予一愣，看向自己微蜷着的手指，食指和中指间赫然是一块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纱布。
她这时才感觉到不好意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把纱布从镊子上移到的手里：“对不住了啊，我的锅，差点连累各位。”
刘大夫埋头缝合，也不在意：“唉，没事，都是小事啊，别想太多。”
器械护士也松了口气：“小谭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你们科也真是的，天天就你和老关跟住手术室了一样，现在再加个新来的沈大夫，其他人都干嘛去了。”
谭璐予笑笑没接话。
“老师们不都赶着开课题带学生嘛，都忙，都忙。”刘大夫笑呵呵道。
这一打岔，众人仿佛都忘记了之前的紧张气氛，嘻嘻哈哈地又聊开了，谭璐予时不时也随着附和两句，心里从未有如此刻一般，想要立刻结束手上这台手术。
因为她已经无法自欺。
(https://www.tyvxw.cc/ty15802/129824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