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柳棉仰视着那人,眼神流漏不出任何喜悦。甚至连捉拿真凶后那点心安也没有。
贺毅的剑锋刺在他的皮肤上,刮开一口细小的伤口,笑道:"所以孤才不喜欢奴才。低贱﹑虚伪﹑跟了多少年连条狗也不如。"
这话像一个巴掌,一巴巴打在自己脸上。
贺毅昏迷时不愿箬竹和山青接近,是防备他们,但朝夕相处对了十年,却又是一个加害自己的人。
柳棉喉受损,昨日忍痛说了太多话,如今只能撕着嗓子说:"奴才并不开心。"
贺毅盯着柳棉,缓缓放下手中的剑。
但他什么也没说,静静走了。琴丝和秦国河看着山青的尸体,和软倒在地的箬竹,心里像扭麻花似的。
那日之后,他顶替了箬竹的工作。箬竹被留下一命在马房喂草清粪。梁大铭被杖了二十板后继续负责府里的膳食。
琴丝来到王爷面前复命,柳棉在门外候着,看到琴丝出后来,他示意笑了笑。他现在明白,府上除了琴丝和秦国河,其余人也是王爷的"奴才",唯有这两人更像是贺毅的心腹。
琴丝私下和他透露过,山青的尸体被带到地牢,也就之前柳棉被关押,遇上"鬼差"大哥那个地方。
贺毅命人把山青的尸体鞭了足足百下,除了脸容,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最后不知查出什么,命人送回皇宫。
柳棉知琴丝有多忠心,贺毅不过借琴丝之口,告诉自己他有多可笑。
连死人也不愿放过,是他恨极被背叛的感觉。偏偏那人却是自己的亲兄弟。
两人对下药一事只口不提。
像一个疤,它腐了烂了,但也需要时间——
柳棉递过热茶,贺毅浅尝了一口,纹头一皱。他心想:这次水温应是适合,茶叶份量和浸泡时间也没错,但他偏偏还做得不让人满意。
柳棉由笨手笨脚,学会帮贺毅穿衣束发,学会穿戴带套繁锁的朝服和用餐时试毒程序,在什么时候退避门外,什么时候开口通知。
以前箬竹能和山青轮值守夜,如今只有柳棉一人,晚上守夜不敢打瞌。每日只能在贺毅上朝几个时辰睡一下,虽然不比楚府时辛苦,但脸色难免比之前差。
梁大铭和黄子见了担心,私下偷偷给柳棉开小杜。但柳棉嘴里苦然无味,没什么胃口。
这次之后,秦国河每次也会煎两碗。柳棉除了银针试毒,每碗也需口服半碗。
虽然秦国河说那药安心宁神,常人喝了也无大害。但那药比自己想象中要苦口许多,半个月下来,柳棉舌头都是那阵子药味,也想不通那人为何能面不改色地喝这么多年。
偏偏还能从中尝到那点点分别。
箬竹曾私下前来锦玉阁找他。柳棉本以为箬竹是想自己帮忙为对方求情,或者为金宝打点什么。毕竟他们养父子二人是太监,在箬竹失势后待遇大不如前。
在箬竹嘘寒几句后,柳棉便发现自己想多了。箬竹虽被调配在马房工作,却因为和胡总管多年交情,平日鲜少与人交恶,现在际遇也并不太差。
箬竹也不多废话,几句下来便表明立场说道:"公子,老奴前来找您其实是有些话想说。"
这话的主角人是安王贺毅。
"老奴不是为自己求情,王爷这辈子受不了一点欺瞒,再回到王爷身边也是污了他的眼。王爷能留我和金宝一命也是网开一面了。"箬竹公公心里息,不敢再奢望主子的重用。
柳棉安慰:"公公您能想开也是好事,其实……"
柳棉一时语顿,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王爷也很想念他。但又怕对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箬竹是人精,心里明白也不做作,对柳棉坦白了自己的担心和请求:"公子,王爷身边人人惧他怕他,其实即使老奴和山青仍在,王爷身边也其实无一可信任的人。如今您也是了解王爷的情况,老奴只想求您留下来。"
没等柳棉答应或拒绝,箬竹继续说道:"老奴自知这请求已经逾越太多。王爷这一年来如何待公子老奴也是看在眼中。公子要怨要恨王爷自是应当。但只是王爷其实心性并不太坏,只是近两年受心病折磨,脾气越渐暴戾无常。王爷日夜为着朝事不安波奔,可私里却受近人毒害,每夜恶缠梦身。"
柳棉觉得这顶帽子扣得太过,但想到贺毅的处境,心里也是有种不忍。
箬竹见状说道:"公子,王爷他生在帝皇家,在深宫的你虞我诈中长大,心性敏感孤傲,也和公子发生太多过节,确实不是良人佳配。只是他也曾对你一片痴心,就像您床上这一对玉风铃,本是先皇后生前赐与王爷和圣上各一只,寓意兄弟同心。王爷能为您从圣上换来,可见您在他心中并非无足轻重之人。"
柳棉看着那玉风铃眉头一紧,觉得实在太贵重。
"公子,老奴自然强阻不了您的决定。但出于私心,也是想主子能够安好幸福。"
箬竹交下一袋金元宝,推在柳棉手中:"老奴知道这样便要您屈身卖命并不值得。只是老奴看见王爷西征回来后,不能安眠,只能夜夜埋首酒醉。甚至,厨房的饭菜多王爷吃两口也反胃作吐。王爷不曾多言一句,可偏偏只有您发现端异。又或许是,唯有您敢,您愿意为他多费一点心思。老奴看中公子心善,对王爷还留有一点怜惜,不如就多留些日子,待王爷养好身子再走。"
箬竹再次请求:"就请公子收下,再三考虑一下吧。"
"公公,我……"柳棉这刻也是决定不了,又或者他也不知贺毅的心思。
"公子,老奴的话已经说完了。也是时候回去工作了。"箬竹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听到柳棉的答案,急忙离开。
柳棉拒绝收下些不菲的金元宝,想来这也是箬竹大半生在宫中拿命换的赏赐,意义远比价值沉重。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也并不轻松。除了贺毅的日常起息,秦国河也不时跟他叮嘱王爷的病情。
"喝了近两年的乱神扰宁毒物,王爷没全疯也算是龙恩浩荡了。"秦国河心中有愧,一是难过自己的处方被下作毒药,更自责自己的刚复自用直至此时才发现不妥,"特别在西征后,王爷心中似乎留下更多创伤,夜夜酗酒,神智越发恶化。昏迷如此之久。"
柳棉听着,回应着:"但若有什么能帮上忙,我会尽力而为。"
后来,秦太医说按摩头上的穴位也有助舒缓情绪,柳棉便开始痛悔自己可怜对方,一时多事,如今自己比箬竹公公还得做多样工夫。
贺毅仰头后靠在木通边缘,白布盖脸,柳棉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按久了力轻,那人又会不满地哼声,位置不对便唔一声。
有时那人累了,会在木桶里呆久些,自己便一直按,不敢轻力,按得手也酸了。
"笨手笨脚。"贺毅脸无表情评价道。
柳棉轻笑,觉得今日,这人总在鸡蛋里挑骨头。
"笑什么?"
柳棉大着胆子说:"以前奴才怎会看不出您又龟毛又坏心眼。"
柳棉知道,贺毅不单是不满他笨手笨脚,他也是不习惯。柳棉眼尖地看到,几次贺毅想发火时又压下去,几时想唤箬竹时又止住随便找个原因挑不满。
贺毅淡淡说着:"你不怕孤切了你舌头就继续说下去。"
柳棉立马噤声。贺毅泡在热水中,身心也放松不了不少,又逗着他问道:"怎么说?"
柳棉目光瞟了一眼桶旁的东西,有些小不忿回答着:"像沐浴的腊膏,您看着奴才吃了这么多块,一直也没说。"
贺毅想起那人狼吞虎咽地嚼着样子,大笑说:"反正吃不死,又没关系。"
柳棉无奈附和笑了笑,说道:"金宝还一直劝奴才,虽然王府不缺,但也得省着用。"
说完,柳棉一顿,道歉着:"奴才多嘴了。"
贺毅嗯了一声,语气也冷了下去说:"孤十日后大婚,王夫人明日便要送出府。你和孤的事,下人也不会再提起半句。"
柳棉点头,贺毅再说:"我们来聊聊天。有什么话,今晚说完了吧。"
柳棉刚才只是一时失言,又没什么话能和对方说。
对方又说:"以前有个算命先生对孤说,孤是九五之尊的命相,可这皇位还是到别人手里了。"
贺毅泡在热水中,身心放松极了,也不顾话是好是坏,想把关于自己的事都告诉柳棉。一时思绪混乱,忽然想起算命的半仙对他说,自己命中犯水,将来的枕身边最好名字带木,能和他相辅相成,想想也好笑。
柳棉听了,心里一阵后怕,还好这人没当上皇帝,不然不知要杖多少人了:"但当王爷也不错。"
贺毅目光飘闪:"但孤不甘。"
柳棉心里还想说他贪心,碗里那些就够他吃好几辈子,没想到又听到他说:"以前一个人吃不上饭,现在怕整个大昌也吃不上饭。"
柳棉不明白,贺毅笑着:"不好奇孤的过往吗?"
柳棉说不好奇是假的,人总有听故事的好奇事,只是他不敢点头。
"你确实生得很对孤眼。"贺毅不知提起哪壶子盖,滔滔不绝跟柳棉说了自己那些儿女私事:"王文婷是孤第一个喜欢女人。要说,是那种一见倾心的喜慕。"
柳棉想起王文婷的模样,心里知道是男人也难免会心动。
"她那时本是准备入宫的秀女,可偏偏孤无意听她一句心慕圣上,孤心里气愤不过强行和皇帝抢人。"贺毅有些落寞,"孤纳了她做小妾,只在新婚碰过她一次,就为了赌这一口气,她便守了六年的活寡。孤确实坏得很。"
坏得不相信世上会有一个人真心喜欢自己。
柳棉想起王文婷,无法把"恨"这字和她联系上。比起恨,王文婷是个过于拎得开的女子。
但这王爷确实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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