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颜冰萤：我一定要嫁给她，如果她是男孩的话。我一定要娶她，如果我是男孩的话。
夜半的时候，奇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摸到房间里去了。我坐在台阶上，背靠着梁柱，对着这一弯寒月，久未能眠。回忆着白天的事，实在是无法想像，这样艰难的日子，她一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不光要承受生活带来的困难，还要忍受着孤单和寂寞。我想起了灵的话，人的异能是以巨大的代价换来的，只是我不明白，一个人承受如此地不幸，却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悲伤。关于她的名字，她也是缄口不语，而奇却只字不提，俨然若无其事。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而我此时的感觉，就好像一觉醒来，发现所有的人都认为凤姐貌若天仙，唯独我一个人不以为然的那种别扭的感觉。
我苦思冥想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睡梦中感觉到特别地冷，仿佛身处无垠的雪地之中，我只能蜷缩着，艰难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让我走出了雪地，来到了一片森林，看见了一个女孩燃起了一堆柴火。我欣喜地冲了过去，只顾着烤火，却全然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存在。等我回过神来想向她道谢时，却发现她胸口插着一把刀，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渗透了她白色的连衣。我猛然惊醒，才发现刚刚的场景只是一场噩梦。我的呼吸节奏稍缓下来，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层被子，还有一股股淡淡的清香。而婳正在我身旁倚着我的肩安详地睡着，本想立刻惊起的冲动也瞬间被扼制住了。我轻缓地抽出左手，她依旧熟睡着，一副恬静的睡容。
我站在院子里，等待着从远处的山峦，朝日破晓。东方的天空已笼起一片昏沉沉的光亮，就像一张布满灰尘的宣纸。这是一个格外安静的六时三刻，因为连树叶都落光，风也拂不起任何的声响，只能孤独地吹着。然而不一会儿，朝阳经过一番久久的矜持，终于愿意将那娇媚的体态展现人前，只是她的这份腼腆，似乎并未有她想象中的让人期待。在这个寒冬时节，人们只是在乎她投予大地的光和热，至于她的美貌，凡人如我辈者是无法直视的，所以她如此地羞涩实在是徒劳的矫揉。即便如此，因为凡人的想法无法传达给她，所以她依旧每天都如此，至少我对此是不厌烦的，虽然也说不上喜欢。倘若每天的黎明，太阳都是从夜空中直接蹦出来，这将会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且不说这样太无美感，我以后也再无赖床的理由了。
我回想着刚刚的噩梦，仍然心有余悸，甚至于一种莫名的心痛。梦中的我是如此地唐突，连那个女孩的面貌也没有看清楚。既然连面容都没有看见，我为何就下意识地把她当作很熟很熟的人，毫不见外地就坐在她身边烤火，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梦境究竟是一个不讲逻辑的空间，所以她莫名其妙地倒在血泊中，也是如此不讲逻辑，毫无征兆。只是心中极度的悲痛却又如此真实，就像记忆中的那场初雪和那件妃色的冬衣。
暖暖的阳光渐渐褪去朦朦的雾气，山林的飞鸟陆续前往湖里觅食，枝梢的露水不经意滴落。屋后的水洼，积着她们昨晚的洗澡水，也铺上了一层薄冰。屋内传来诗的叫喊，我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喊声吵醒了婳，她带着流连的睡意，睁开双眼，这是少有的机会，能看到她那呆萌的表情，对于平时总是文文静静的婳来说。她欲起身，我走过去扶起被子，说了声“谢谢”。她的脸马上就涨得通红，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屋内传来了吵嚷声，打破了屋外的尴尬。
之后我们围在一起开着重大会议，就今早伙食问题进行磋商。此时从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嚣，我们透过窗户看去，一群村民正手持着各种家伙围了过来。奇立刻冲了出去，走上前，阻止了他们继续前进。半夏也在其中，她看见奇，激动地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看见半夏浓浓的黑眼圈和脸颊的泪痕，奇也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手搂着半夏，一手轻抚着她的脑袋。我在窗边注视着情况，一旁的诗已低下头，竭力掩饰她的愁容。
村民A：“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有两位同学呢？他们怎么样？”
奇：“他们在里面。”
村民A：“赶紧带着他们一起下山，小半夏也一起，给哥哥姐姐们带路，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奇：“我不会下去的，更不会把‘剩下的事’交给你们。”
村民A：“怎么？这里可是住着恶妖，你们现在很危险，必须马上离开！”
奇：“她不是恶妖。”
村民B：“别和他磨蹭了，我去把他们几个拽下山去。”说完挽起衣袖，准备动手，被旁边的人拦住。
村民C：“欧阳先生对我们村有大恩，而且奇又是村长喜爱的学生，你不能这么乱来。”听到这话让我也缓了口气，看那壮汉一脸的蛮肉，要是真的来硬的，恐怕会很不妙。
村民A：“恶妖是不是也在里面？是不是它逼你们这么做的？”
奇：“我再说一遍，她不是恶妖。我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村民A：“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奇：“娄伯呢？我会把这事解释清楚的，而且我要化解这场仇恨。”
村民D：“化解仇恨？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一个父亲失去儿子的痛苦吗？孩子他妈还做好了红薯粥在家里等娃儿回来，我还整天骂他总那么贪玩不好好念书……就只因为那个精神病！你知道有多少当爹妈的失去了像我这样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吗？这其中就包括你的‘娄伯’！”
村民C拍拍他的背安慰着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提了，再说你对着奇喊什么，他不知道这些事。”
村民A对奇说：“不论村长有多么喜爱你，唯独这件事他是不会听你的，而且村长也不在这里。”
奇：“会的，娄伯一定会理解的。”
…………
屋外陷入了胶着的状态，我知道奇的目的是在拖延时间。我翻看了一下手机的通话记录，然后对婳说：“娄伯的号码你有没有？现在只有他才能阻止这些村民了。”
婳摇摇头，“没……”
我：“这可怎么办？”
正要沮丧时，传来了诗的声音：“我有。”
她的回答让我感到十分地惊喜，某种意义上来说，惊的程度要远大于喜的程度，因为一个人的电话簿里存有别人的号码，那就说明他们有联系，即使没有，那也至少说明有联系的必要。而当我看到她的手机上给村长的备注居然写着的是——“父”！之前的那份惊喜也就只剩下惊了，而且是震惊，我甚至已经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女生到底是谁了。
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的腰椎部受了伤，所以家里的重体力活都交给了妈妈。妈妈的脾气不好，对我的管教也很严，有时还会打我，那时我还体会不到妈妈的艰辛，还一个劲儿地讨厌她。我所记得的父亲，从来都是祥和地笑着，无论是妈妈在大厅里怎样严厉地教导我，他也总是祥和地笑着，充满肯定的眼神。
“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妈妈最常教导我的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七岁那年我开始上学，如果你们曾经在班上有过这样的同学——总是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坐着，没有同学和她说话，她也不和别人说话，以至于若不是偶然瞥见她，连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都全然忘记。或许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有多么地希望别人能够注意到她，哪怕是视线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秒。她渴望着有自己的朋友，哪怕只有一个也好，能一起分享零食，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欢笑着，嬉戏着，追逐着。
“她是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她的微笑，她的眼睛，她的齐肩的头发和持平的刘海，她紫色的裙子和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的薰衣草的香，以及她的一切。可是我本能地避开了她，她是高贵的大小姐，是全村人的希望，我不能给她添麻烦，这是我最认同妈妈教导的一次。但是她对此毫不介意，她可以一下课就赶到教室里陪我说话，即使我不搭理她，她也是有说有笑的；她可以陪我在图书馆里坐上一个上午，看着我喜欢看的书，和我说着书中的内容；她可以在校门口等上几十分钟，而且她明明知道我藏在某一个角落，只等她离开后再走出校门；……
“我一定要嫁给她，如果她是男孩的话。我一定要娶她，如果我是男孩的话。
“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这一切都消失了，就仿佛，仿佛突然做了个极度恐怖的噩梦，可醒来之后却发现这噩梦居然是真的！他是个疯子，杀了那么多人还傻笑着，那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表情，他完全就是个疯子！而我是疯子的女儿！是杀人犯的女儿！我恨他！我恨他！”
诗几乎已经咬牙切齿了，那个从来都是温和如50度的水一样的女孩，也会有沸腾的时候吗？那是一股多么大的怒火，我大概能感觉得到。我总是认为很多事情人们都太感情用事，因为诗的父亲本就是患病在身，他的所作所为也非其意愿，所以诗的恨也难免有些过分。就像村民们将仇恨发泄在诗身上一样，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他们的恨也纯属无理取闹。此刻我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幼稚，因为悲剧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我才能够云云如何如何才是理性的、合适的、正确的。人，如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闭上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安静地听着，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下去：“之后我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我学会了如何在垃圾堆里找寻有用的东西；学会了如何才能在芦苇荡里摸鱼；学会了如何辨别山里的野果子哪些是可口的，田里的野菜哪些是美味的；学会了如何用木桩来发木耳，如何在别人收割完的土地里捡拾剩余的百合碎片……
“我应该受尽最苦的折磨，来承受大家的仇恨，这是赎罪所必须的。只是奇的出现，动摇了我的坚守，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得到快乐，我选择离开他，之后他也离开了村子。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村长似乎变了。他会时不时地给我带些东西——衣服，书，紫色的水笔，发簪，还有小姐的照片……他只是将这些放在门口，然后转身离开。他来的时间大约都是太阳刚要落山的时候，那是放课的时间。
“我穿上那些衣服，剪掉了头发，我自己剪的，对着镜子，现在还在，木桌上缺了一个角的那块，看着小姐的照片，尽量打扮得和小姐一样，然后在门口等他。他来了，看见我，一脸惊诧，眼眶中闪过一瞬的泪光，我想他把我看成了小姐。他放下手提的一袋东西，那里面有饼干、面包和牛奶，这次他停了一会儿，看着我，然后离开了，我伫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他隔两三天会来一次，或者六七天，我想他应该很忙吧，他为村子付出了那么多，可却因为我父亲，换来了这样的一个结果。我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只是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在家门口等着他。他从来都不说话，我也就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身影在林子里出现，然后走进，短暂地停留，离去，最后消失。
“我的学费也是他付的，只是我的档案都已丢失，所以他把小姐的给了我。我知道你一直就想问这个，现在才回答你，你不会生气吧？”
我：“我没有生气的资格，更何况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你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是为了避开奇吧？”
她点点头，“嗯。”
我大概能明白她不想让奇知道这些的原因，而奇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也说明了他知道诗的想法。我：“君不言，奴不语。亦相知，亦相守。”
她疑惑地看着我：“这是什么？”
我：“没什么，只是想装一下文艺青年，果然不太适合我。”
诗：“诶——不是挺好的嘛！”
我：“承蒙谬赞。”
————
妃雪：“君不言，奴不语。亦相知，亦相守。”
我：“哈？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妃雪：“喂，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感觉？”
我：“什么感觉？”
妃雪：“遇见你绝对是我一生中最倒霉的事。”
我叹了口气，“原来是在损我……”
妃雪：“也是我最幸运的事。”
我惊异地对视着她熠熠闪闪的眼睛，那满是希望的眼神，泛起了我心里的层层的涟漪。
章末采访篇
“呃，还是叫你楼诗诗吧，突然改口有点不适应，你不介意吧？”
“嗯，那个名字我也有点不适应了。”
“没想到诗同学的身世这么悲舛呢！看你性格那么温和，脾气又那么好，还很懂礼貌，想想上次采访时你时的失礼举动，突然觉得好过意不去。”
“不用在意啦，没什么的。”
“以前看你身材不咋的，衣着那么土，头发中规中矩，相貌也是平淡无奇，现在怎么越看你越觉得漂亮了呢！”
“我以前真的有那么土吗？”
“No！你是埋藏在垃圾堆里的一块美玉，难怪不可一世的欧阳同学也败在你的裙下，我也成为你的粉丝了！”
“垃圾堆……”
“而且怎么欺负你你都不会发脾气，就像刚刚那样呆萌呆萌的，难怪秦宇那么喜欢欺负你。”
“我还以为在夸我，原来是在捉弄我，难怪听得这么别扭。”
“没有没有，真心夸的。我能问一下，你是不是从来不发脾气？”
“不是的，我也是有珍惜的和不能失去的东西。”
“比如……？”
“比如奇，爸爸，村长，伯母，秦宇同学，林理同学，小书女……那些对我好和关心我的所有人，都是我珍惜的，我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其中包括我吗？”
“呃……”
“刚那段cut掉！（面带微笑）好的，本期采访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怎么欺负都不生气的楼诗诗同学友情提醒您：配一副眼镜要两百块！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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