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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周朝元炜帝十七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靠近天子脚下的建安郡,是东南五州进京官道必经之处,四通八达,商贾遍地,繁华异常。

  郡府南城背靠小翠屏山,环绕流霞河,藏风聚气,是广大富人老爷们削尖儿脑袋也想住进去彰显身份的地方。

  其中有座五进大院儿特别显眼,毕竟这是没有官身的平民所能允许建造的最大规格,青砖白墙,大气而不出挑,和周围的景色相宜相成。

  靠近一看,上书俩鎏金大字“苏府”,旁有对联“天赐珠玉堆云积雪,地盈春晖瑞金璇玑”,乃名家枯木刀亲笔,更添低调奢华。

  时近正午,有一黑衣小仆急匆匆从街上走来,见苏府大门便往里闯。

  门房赶紧吆喝:“是谁呀,这是...嗷,青田,你怎么回来了,表少爷呢,怎么一身酸臭味儿,别熏着老爷姑娘~”

  小厮闻言打了个趔趄,却连头也没回就紧紧赶去前院。

  “忒,臭小子攀上高枝就不理人啦,我老头子得脸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说着,老门房就在倒座里捧起了小茶壶,呷一口,舒服地叹口气,好茶。

  好老板,待遇高,就是爽。

  建安首富苏俊能苏大老爷,此时正在书房算账,快到四十不惑的年纪,还保持着一副好身材,身高中等,浓眉大眼,皮肤偏棕,嘴角含笑,观之憨厚可亲。

  小厮青田跌跌撞撞地走到廊下,却磨磨蹭蹭不进去,最后揉了揉胸口,像个垂死的鹌鹑似地挪过门槛。

  “老爷...老爷...今年春闱的榜单已经在贡院门口张贴出来了。”青田嗫嚅道。

  “这不废话嘛!快说,我鸿儿考得怎么样,是不是在上面啊,哦,那个不在也没关系,年轻还可以再考”苏老爷一脸得意。

  “表少爷高中榜眼,听说连皇上都夸奖学问做得扎实......”

  “啊哈哈哈,那你这么小声做什么。果然不愧是柳学兄的儿子,良种生好苗呀哈哈。”

  “阿金,快点把备好的鞭炮拿出来,阿木,快点去门口给大家撒钱啊,红包必须包厚点,阿水啊,快去后院告诉夫人、澜澜和笙笙报喜,阿火呢,去哪里啦,告诉厨房,中午摆宴,想吃什么就点,阿土,去写请帖,让其他人都看看,我们苏家不仅是有钱,还有学问。”

  青田看着老爷滴溜溜说了一大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金木水火土五兄弟齐齐应命准备,惊恐地叫出了声:

  “老爷,不要——不要啊——”

  “嗯,你生病了吗???”苏老爷一脸疑惑地看着青田,觉得他好像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红一块,简直打翻了调色盘。“这病得不轻呀~”

  “老爷,这是表少爷给您的信,您先看看吧...”

  “拿过来!”

  苏老爷揭开信,表情从高兴到疑惑,又到震惊,一把将信扔在地上,信封里被甩出几张银票。

  “好个忘恩负义的柳鸿羽,你们看看,什么东西,当初柳学兄夫妻齐齐病逝,临终托孤,我念在当年同窗之情,将他养大,供他读书,看他和澜澜相处不错,还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孬种啊,我瞎了眼,当时说得好好的,金榜题名,不负澜澜,怎么就没看出是个白眼狼呢,中了个榜眼,就嫌弃我们家是商户了,什么座师之命,不敢违抗,还不是看上人家左相权势啦。”

  “对对,还有这几张银票,还养育之情,哼哼,就这点儿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哈,我踩,我踩踩踩!”

  “看见没有,这套茶杯,珐琅彩镶金如意祥云纹的,十两银子一个,砸了,听个响儿!”

  “还有这个,官窑天青釉杏林春燕葫芦瓶,皇宫里贵人也用的,少说百两,摔碎,看个花儿!”

  “这些书,都是为了他读书跑了不少地儿搜来的孤本,无价之宝,全拿去烧掉,冒个烟儿!”

  青田并金木水火土眼尖观脚尖,齐齐腹诽道:“老爷您别光说呀,自己动手解解气,我们没那胆子。”

  “这个畜生现在在哪里呢?”

  青田:“老爷,表少爷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据说新买了个宅子。”

  “倒真是发达了,找人,把他套起来,使劲收拾,往死里揍,真是以为我苏俊能老了不行啦,这么大家业,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得来的,想我年轻的时候也——”

  “你年轻的时候怎么,多大岁数还这么大火气,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一位身穿宝蓝色绣花长裙的端庄妇人站在阳光里,像镀了层金边,正是苏夫人徐氏幼云。

  “来,用珐琅彩镶金如意祥云纹十两一个的杯子,喝点东边掌柜刚送来有钱买不着的西湖龙井,消一消暑气,喝完再砸。”苏夫人稳稳地坐在黄花梨木扶手椅上,保养良好不见的细纹的纤手涂着凤仙花的指甲红润健康,端起茶杯,与杯里打着旋儿的绿叶形映成趣。

  不知怎地,苏老爷觉得被畜生柳鸿羽引起的心火,一下子就被熄灭了不少。

  “夫人,这才初春,哪里就能中暑。我是心疼你,这么多年当自己孩子这样照顾他,也心疼澜澜,差点就嫁给这么个坏水,还心疼笙笙,还想向他学习诗书。如今这些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我难受啊。”苏老爷小心地贴近夫人,抱着软软的身体,闻着漫漫散发的茉莉香气,心情渐渐平和。

  “老爷也是心急,但可别气坏了身体,那古话说得好,天底下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我澜澜是我们捧在心尖尖的姑娘,从小宠到大,什么样的配不上,不用担心。”

  “还有,当初我就不太同意你给柳鸿羽提这个事儿,没考出来嫁不嫁?这考上了,也别显得是我们非要捆住人家。”

  “夫人说得是,我的错,我被坏人蒙蔽了双眼。”苏老爷赶紧表忠心。

  “笙笙还小,才四岁,回来给请个出名的先生教,再从府里挑几个伶俐的小子,陪着他玩玩闹闹,过几年估计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过。”

  “夫人就是夫人,英明。”

  “只是澜澜,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聪明,心气高,又认死理,跟那混蛋相处也算还好。虽然咱们没明说想结亲,但是我估计澜澜早已经猜到了,那么孝顺的孩子,不说话也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夫人说得是,我也最担心澜澜了,就怕她想不开。”苏老爷皱紧眉头道。

  苏回澜——苏俊能和徐幼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

  在后院闺房里,看了半天的四书五经,正纳闷这么枯燥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看得下去。

  屋子里质地上乘的静神香氤氲,困得不行,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

  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穿越,强烈的真实感让苏回澜根本意识不到真假。

  仿佛,她还在屋子里读表哥平日里大加推崇的四书五经,翻来翻去,觉得之乎者也实在是不如神仙妖精打架、书生小姐谈恋爱的活本子好看,甚至不如《山河志》、《水经注》、《天工开物》这类务实的书有意思。

  一抬头,看见前院的阿水立在后院门口和他妹子也是自己的丫鬟丁香说话,只见丁香听完,一脸喜色地向她跑来。

  “小姐,表少爷高中榜眼了!”

  苏回澜也笑了起来,知道父亲有意让她与柳表哥定亲,本来就没什么喜欢的人,知根知底的,总比外人要好。虽然她好动,脾气暴,喜欢做生意,看不懂四书五经,也不会琴棋书画,不过没关系,努力就好啊,没有什么干不成。

  “把我的小箱子打开,多发三个月赏钱。给我换上那套新做的银红色留仙裙,去前院,跟父亲母亲一起庆祝。”

  等她到了书房,看见的却是父亲大发雷霆,母亲沉默的场景。

  才知道,原来她以为会嫁的人,嫌弃自家身份,中了榜眼,要娶左相家的嫡次女李明珠。

  那一刻,愤怒冲毁了理智,她背着父母,决定上京告状,要争这口气。

  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苏回澜到了京兆尹衙门门口,敲登闻鼓状告新科榜眼柳鸿羽不孝不义。

  京兆尹乃是右相之人,左右两位丞相向来不对付,抓到这件事情,便在朝堂上参了左相一回。

  两方势力如何角逐,利益又怎样重新分配,被暂时安排在客栈看管起来的苏回澜并不知道。

  最后的结果是李明珠为正妻,她为平妻。

  不对呀,我只想让柳鸿羽这个小人下马,为什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她不想嫁给他,平妻也不行。

  但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听她说话,苏家夫妇听到消息赶过来,也黯然神伤地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婚礼在李明珠之后举行,刚拜过堂,苏回澜就被关进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柳鸿羽嫌弃地跟她说:

  “给你阳关道你不走,非得来这个独木桥,不怪我不客气,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没过几年,被长期缺衣少食虐待的苏回澜病重,她终于看见了那个高贵逼人的李明珠过来。

  “哼,真没想到我堂堂柳府还有这么破败的地儿,等这贱人死掉,把这里给我修成园子。”柳夫人只站在门口说话,生怕进来一步,脏了自己。

  “看看你,当初也算个美女,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做,非得跟我争,现在成什么样子。瞧见这个玉佩了吗?”

  “这是我弟弟回笙的,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你做了什么?!!”

  “你错了,我没对他们做什么。是苏家私贩兵器,欲助靖王谋反,已被皇上判斩立决了。”

  “什么,不可能,我父母绝对不会糊涂,一定是你们陷害的,你们这对贱人!”

  气急攻心,本来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苏回澜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咳咳,咳咳...”

  “天呀,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不可能的。”抹掉眼角的泪水,苏回澜轻嘲自己。

  窗外春光明媚,前院的小厮阿水立在门口和他妹子也是自己的丫鬟丁香说话。

  只见丁香听完,一脸喜色地向她跑来——

  “小姐,表少爷高中榜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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