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一阵童声传来，是在读书的声音。
招弟好奇地看那边的茅草屋。
那是山脚下茅草堆起来的一间小茅草屋，不遮风不避雨，村里的老秀才就在这里教书，每天一群孩童都叽叽喳喳地在此念书，写字。
招弟当初也是想要读书的，但是被爹娘骂了一顿，说是女孩子就应该在家做家务，读书不是正经做的事情。
村里也就不多的几个孩子跟着先生念两年书，全都不把念书当做正经的东西。
吃都不够吃的，谁还有闲心来花钱买笔墨纸砚，让孩子读书呢？
只是混着读两年，识几个字，知道算账就罢了。
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隔了老远就能听见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念书。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什么意思呢？
招弟眼巴巴地瞅着。
脚不由自主地就往前边凑。
桃花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回来。
“招弟，你跑那边去干什么？当心被你娘看见又骂你。”
招弟回过神，“我就想看看先生教书。”
嗓子已经好了，她渐渐地能说话了。
桃花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看了你就识字了？别去了吧，你是不是又想被人骂？”
说到这事，招弟本来稍好的心情又落了下去。
这一路上，来往的人多了，骂她的也就多了。
不少人指着她说闲话，她没办法了，才央着桃花来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打算等到晚一些再回去。
先前的时候，她只是懵懵懂懂，觉得自己失了贞操，丢然现眼了，混混沌沌地想要一死了之。
她娘骂她不知廉耻，多财嫌她丢人，桃花为她担心，这些都让她知道，她可能不应该活下去，能让一切都平息下去的做法，就是以死来明志。
但是她终究年幼，不知道人心丑陋。
当知道李海亲自过来要求爹娘娶她的时候，她真的是高兴坏了。
李海哥那次见她的举动，也被她认为是亲密的做法了。
两人既然要成亲了，还要避什么嫌呢？
她有些后悔当时拒绝了李海哥，不然俩人一定更加的亲密了。
有了李海哥的求亲，她自觉已经脱离了苦海，就一心一意地等着做李海哥的媳妇。
之前懵懂绝的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许多。
所以，桃花这次喊她出来，她才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出来一是为了转转，听说做媳妇和做姑娘的时候不同，她权作先来散心，以后就收了小姑娘家贪玩的心一心伺候李海哥。
二是为了想要见李海哥一面。当日话未说清，爹娘叫走李海哥之后，俩人再未见面，她所知道的，都是桃花传来的。她虽然相信，但是仍有担心。
自从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她自觉已经长大了不少，现如今喜事即将临门，她就越发地思念李海，想要多多地见她两面。
然而，哪知道出来之后看见的却是别人的白眼和嫌弃表情。以往尚算和善的婶婶们，见了她就交头接耳地议论，指指点点的，让人心烦。
“桃花，那样的事情……是很丢人的吧。”招弟坐在地上，恹恹地问。
桃花猛地握拳，眼中现出狠色，只是看见招弟背着坐着的身影，又转作若无其事。她走过去，拍着招弟的肩膀道，“别人说什么，你不必听。横竖现在李海就要娶你了，不要多想。”
想起李海，招弟就觉得轻松许多。
“但是，村里人会不会说李海哥？”
桃花不吭声了。
也抚了下裙子，跟着坐在招弟边上了。
招弟坐着发呆，听着不远处小茅屋里传来一声一声的读书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要做李海哥的好媳妇。
招弟再一次在心里下决心。
“招弟。”桃花忽然说道，“我也要嫁人了。”
“什么？”
招弟一惊，扯断了一根茅草。
桃花勉强一笑，“前两天有人向我娘打听，说是里正家里要娶人，问我娘愿不愿意嫁女儿。”
里正家可是大户人家。
招弟想，桃花娘一心想要把桃花嫁到大户人家，这下可如愿了。
“里正家的儿子到娶亲的时候了吗？”招弟想起来这事。
桃花心烦意乱，不知道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不甚好地说，“走吧，我娘要做什么，我哪能阻止得了。”桃花跺跺脚，“她就是把我卖了，我能说什么？”
招弟看着桃花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
桃花娘早就放话了，说要给桃花找个好人家。桃花长得又好，她娘早就在打听哪边的人家要娶亲了，一定要靠着这个姑娘攀高枝。
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桃花娘爱说，这自家的事也当做闲话自己给自己散了出去。
只是里正家里哪是平民百姓高攀的起的？
这连小小的招弟都懂的道理，桃花娘怎么就不懂呢？
“桃花，你不要着急，里正说不定看不上咱们呢。”招弟追上去，笨嘴笨舌地安慰她。
哪知桃花脸色一黑，问道，“招弟，你说什么？你这样的都能嫁李海，为何我不能嫁里正？”
招弟被她说得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桃花……”
桃花皱皱眉头，叹了口气，拉起招弟的手，就往前走了。
招弟看着路上路过的人群，一路低头地跟着她走了。
只是也不知为何，今天走路这么不顺遂。刚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在喊，桃花，桃花。
招弟扭头一看，村西头的大牛在冲这边打招呼。
这路上是个拐角处，大牛站在另一边，只露了个脑袋。
招弟拉拉桃花的手，示意她看后边。
大牛穿着短打，头上热了一脑袋汗，看见桃花回头看他，连忙呲出一口大牙。
招弟看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于是又受了桃花一记白眼。
桃花整整衣服，又抿抿头发，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来，拉着招弟就要走。
急的大牛又探出半个身子，声音都大了起来。
“桃花，桃花！”
桃花猛地扭头，啐道，“喊什么？叫魂呢？”
招弟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俩人闹的是哪一出。
大牛对着桃花讨好地笑笑，有些不知所措。
“桃花，大牛找你有事？”招弟问桃花。
桃花看看招弟，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拉着招弟，让她在山路上等她一会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招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着桃花跟着大牛转了弯，就看不见了。
招弟一个人坐着，心想桃花什么时候跟大牛说上话了，从来没见他们在一起玩过。
刚坐了一会儿，就见有两三个大人过来，招弟看见他们窥探的眼光，就一阵心烦，索性背过身去，当做看没看见。
那些人很快就路过了，招弟装作随意地掐着一根蒲草的叶子，故作不闻。
“丢人现眼，还敢出来转。”
“就是，要是我家的女儿，我非打死她不可。”
招弟听得一阵火气，猛然转身，捡起一颗石头冲着她们的脚就扔了过去，“我的脚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走就怎么走！”
那几个大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招弟竟然会出言反驳。
“就说是野丫头，怪不得会遇到那样的事情。”
“是呀。说是野人干的，谁晓得是不是跟人……”
“啧啧，就是，听过那个李海跟她爹娘提亲呢。说不定就是俩人的好事败坏了。”
招弟恨的咬紧了牙关，这下再也不管不顾，抓起一把的石头，劈头盖脸地就扔了过去，骂道，“扯你娘的臊！胡说什么！”
说她可以，为什么要说李海哥？
兔子也会咬人，何况是招弟。
她一路上捡石头，只把那几个人追得跑远了才不再追。
最后看实在追不上，招弟才停手。
这一停下来，发现自己的手捡石头的时候过于用力，居然噌破了好几处，都流出血来了。
但就算是这样，招弟也心里高兴。
看着那几个人抱着脑袋逃跑的样子，她就觉得开心。
随意地在树皮上抹去渗出的一点血，招弟打算回去。
只是环顾了周围，发现离桃花让她等着的地方很远了。
为了快快回去，她爬上了山，想要从山坡上走，绕道之前的小路的拐弯处。
刚走了几步，就看见有人在窸窸窣窣的说话。
声音太轻，她听不清楚，只是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李海的声音。
真是越想见到，就越能见到。
招弟心喜，加快脚步追上去，“李海哥，是你吗？”
树林里一阵响动，不一会儿李海拎着东西出来了。有些尴尬地看着招弟，“招弟，你出来了？”
招弟高兴地过去，“我想看看你，本来想到村口的路上等你的。你怎么走这条路了？”
李海有些不自在地笑笑，看了一眼树林，拉着招弟，带她往山下走。
“我，我过来看看。”
招弟看他拎的东西，想着桃花说的李海要去买下彩礼的东西，就有些脸热，“李海哥，你提的这是……”
李海笑起来，晃晃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买的衣服，等以后给你做新衣服穿。”
招弟开心地拍手，仰着脸问李海，“真的吗？”
“哼。”树林里隐约有人冷哼了一声。
李海定了下，拉着招弟走的又快了些，“只是布料买错了，颜色太老，你穿不了，等我回头给你换换。”
招弟正在回头看树林，本来想要问李海里面有谁，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摆手道，“不用换了，我穿这样的就行啦。”
她心急地扯过李海手里的包裹，急切想要打开看看。
里面果然是素色的布料，看着也挺多。
“李海哥，这么多布料，得能做两身衣服吧？”
李海僵硬地笑笑，“女人的衣服，这些我又不懂。”
招弟点点头，道，“也是，我爹就从来不买这些东西。”
她喜不自禁地拿着布料婆娑，爱不释手。
“李海哥，谢谢你，我可从来没穿过新衣服。”
她像所有得到心爱东西的小女孩一样高兴，这两天苍白的脸色也显出一丝红晕。又像看着崇拜的英雄的人一样，满眼崇敬地对着李海道，“李海哥，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会做你的好媳妇！”
她跟李海哥一个村子，也算是一起长大，只恨她没有提早认识李海哥一些，不然可以，不然可以……
只是到底可以做什么，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总觉得如果早认识一些，可能会更加开心一些。
“哈哈。”李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逗她道，“你知道做媳妇都是要干什么？”
招弟小脸憋的通红，点头道，“知道！”
“那是什么？”李海似是看着她高兴，也就高兴一样，一直逗她说话。
“是……”
“是脱衣暖被呗……”
招弟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招弟向下一看，看到村里的一个小寡妇站在小路上，语气轻佻。
“脱衣暖被？”招弟重复道。
那小寡妇整理着头发，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头发上的树叶取下来，手里捻着树叶，却不急着放下，只把叶子拿在手里，一扬一扬地，歪着头向这边看。
招弟看看她，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又像是不是。
“走吧。”
李海忽然就催着招弟走了。
“哦。”招弟不顾的计较小寡妇说的是什么，乖乖地跟着李海走。
“招弟呀，那是谁的布料？”
冷不防小寡妇又在背后问道。
“我的，”招弟甜甜地笑。
“不像啊。”小寡妇也笑，眼神却像是带了钩子，似是要把谁的魂给勾走。
“李海哥买错了。不过没关系。”招弟摆摆手，连忙跟上李海。
小寡妇拿着树叶，一把搓成了碎叶子，随手扬了出去，扭着身子就走了。
“罢了，不与你说话了。我教了个好人办成了一件大事，他也要谢我布料呢。我回家看看去。别让那人久等了。”
招弟看着小寡妇走远，跟李海道，“她也可怜，刚嫁过来就没了丈夫。”接着又有些好奇地问，
“李海哥，你猜她的布料是什么样子的？”
李海拿着布料的手一抖，没吭声。
招弟仰头看他，见他正注视着小寡妇的背影，不知道看什么，在看的出神。
“李海哥？”招弟问道。
李海一惊，抽出被招弟抓住的手，抱着布料，系在身上，对招弟道，“招弟，改天我再给你买艳一点的布料吧，这料子太素，不，不趁你。”
招弟看着他把料子系在身上，心里微微失落，但是想到他说要去换布料，又有些高兴，乖巧地答应，“嗯。”
李海拍拍她的头，“招弟乖。”
这一句柔和的话，瞬间冲散了招弟的那些不快。
十二岁的准新娘怀着满心地喜悦，等着她的丈夫为她换回来一匹鲜艳美丽的好布料。
李海说了两句闲话，就迈上小路匆匆地走了。
招弟傻乎乎地站着，看着李海走远。
“招弟！”
随着话语到来的，还有一只手。
招弟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桃花。
“桃花，你吓死我了。”招弟捂住胸口抱怨。
桃花嘻嘻地笑，全没了之前的烦躁。
招弟看她红扑扑的脸，红润的嘴唇，莫名地也觉得有些脸热。
好像，之前与李海哥……
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些。
“大牛呢？”为了让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消失，招弟打岔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桃花脸色好像更红，转身就走，带了点娇嗔。
招弟跟在后边，一眼就看到了桃花身上带的一片碎叶子。
她连忙上去帮她拣掉，“桃花，大牛找你说什么？怎么你身上沾上了碎叶子？”
桃花脚下一顿，头也不回，胡乱地在身上拍打着，嘴硬道，“招弟，你不要乱说！我跟大牛能有什么！”
招弟一愣，“我没说你跟大牛有什么啊？”
桃花脸色刷地一下爆红，一把把招弟推倒在地，随即跑的老远。“我不理你了！”
招弟坐在地上，一头雾水地看着桃花越跑越远。
身后，不远处，有人在故意地大声喊着，像是在念给谁听，招弟仔细地听听，原来是念学堂里那一句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上过学的招弟，听着听着，忽然就好像明白了一些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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