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飞雁遗梦
沈羡缓缓道：“臣前些日子听闻，圣女在梦华都城受了重伤，不知梦华皇帝如何解释？”
梦华皇帝一惊，听出了话里的质问之意，忙道，“此事原是个意外。圣女宅心仁厚，来我梦华国宣讲神法，救济流民，朕实在深受感动。圣女受伤后不久，我便派出宫里最好的御医前去救助，如今圣女已经康复，也决定不再深究此事了。”
那意思就是：将军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沈羡微微颔首，但神情依旧莫测。“如此，有劳陛下费心了。臣只是不希望，有人拿此事暗中做文章，影响两国关系，故亲自前来查清此事。既然是意外，解释清楚也就无事了。臣这就告退。”
沈羡行了辞别礼，朝外殿走去。一辆马车停在面前。“去圣女殿。”他吩咐车夫道。
骏马匆匆疾驰，在黄昏的日影残照里渐渐走远……
圣女殿里一派清净祥和。白蔹正逗着笼中的八哥玩，神色却有些恹恹。
“怎么，不开心？”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蔹诧异地转身，果然看见沈羡静静立于她身后，她眉间染上了几分雀跃，“沈羡？你怎会来？”她忽然又皱眉道，“侍女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沈羡仔细地看了她一番，确认无事，淡淡开口道：“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不然也看不到你这副神色恹恹的样子了。”
白蔹却淡淡一笑，“你看错了。我一切都好。”她转头望着右殿的小圆门道：“我新辟了一个园圃，要不要去那里尝尝我亲制的茶？”
沈羡微微点头，深沉的眼底隐隐有些欣悦之色，但由于隐藏得太深，白蔹并未察觉。
园圃中花丛遍地，蝴蝶纷飞，是一副难得的和煦春景。
白蔹玉手纤纤，奉了一杯茶上来。
沈羡望着茶水里的浮叶，低声道：“原来你还记得这种茶……”
白蔹一笑，“自然记得。将军第一次请我喝茶时，我还是个不懂品茶的乡野姑娘，却也知道这种茶清香四溢，苦涩内含，别有一番味道。”
沈羡怔然，心中反复思索着那句“清香四溢，苦涩内含”，竟有些食不知味。
园外，一道红色的身影孑然独立，静静站了许久……
夕阳从树梢后爬起，暖暖的余晖洒遍了大地。水月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禤吹痕斜倚在床沿边睡了过去，神情憔悴。水月灵顿时有些揪心，不忍惊动他。吹痕哥哥在睡梦中的眉都是不安地皱着的，是在为她担心吗？
看着他，水月灵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股暖流，梦中的恐惧与无助感消散了不少。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他的眉，他的唇，他闭着的眼，心底慢慢勾勒出一种酸甜的情绪……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了。吹痕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水月灵默默想着，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就这样，过了许久。
禤吹痕醒了。
他本就是浅眠之人，再加上身为玄主事务繁多，每日能睡足几个时辰就已经很好了。昨夜他照顾水月灵彻夜未眠，凌晨又亲自收集花心露忙了许久都未得空闲，没想到在水月灵的床前就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吹痕哥哥……”水月灵的声音有些低哑。
“灵儿，你醒了！”禤吹痕欣喜若狂，“要喝水吗？”
水月灵点点头，想挣着坐起来，禤吹痕连忙扶起她，又递来一杯茶喂她缓缓喝下。
“吹痕哥哥！你的手怎么了？”水月灵惊呼，一把夺过他正要闪躲的右手。本是一双骨节修长的玉手，此刻却覆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凝固的血印子丝丝缕缕，让人看了十分心惊。
禤吹痕收回手，淡然道：“没什么，只是被花刺划了几道。”
“怎么会呢……”水月灵不太相信，“让我看看吧！”
“好了，灵儿，你才刚醒，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还是安心睡一觉吧。”禤吹痕无奈地点了她的睡穴。
水月灵挣扎了几下，还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禤吹痕扶过她额前的碎发，凝视了她半晌。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可以松了。
灵儿啊……
是夜。夜空如洗，大风吹得灯笼摇曳不定。
“玄主！发现飞雁阁中的暗格了！”卫二匆匆来报。
“果然不出我所料。”禤吹痕挥了挥衣袖，戴上那个银色面具，飞身出去。
顺着之前对梦华皇宫的记忆，禤吹痕很快便找到了飞雁阁所在。
卫二紧随其后，两人很顺利地打开了暗格。禤吹痕注视着隐蔽的格子缓缓开启，眼底凝重。
他之前仔细地排查过了，这只是个普通的藏匿东西的暗格，并无机关。
他左手手指微弹，向暗格中打入一道灵力。瞬间，只见一个琉璃色的球珠滚了出来。禤吹痕抬手，灵气翻涌，将那球珠悬浮于空中，缓缓收拢。
球珠里有一股力量在与他对抗，但并不比他厉害。渐渐的，球珠在向他手心移动。
“不！”一道撕心裂肺的低吼传出，梦念珠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半身的魂魄缓缓显现。
那是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容貌依旧美丽。她浑身有一种柔美的气息，虽然此刻正拼命抵抗着禤吹痕的灵气。
禤吹痕收回部分尖锐的灵气，冷声道：“你是何人？”
“我……”那女子见他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抽泣着道，“请不要带走我……”
看她的模样，禤吹痕猜出了七八分，试探道：“你可是十年前逝世的雁贵妃？”
那女子抹了抹泪水，“正是。只因当年我太过大意，被一碗□□夺去了性命。幸好有这皇上御赐的梦念珠，魂魄才得以委身其中。”
禤吹痕眯起双眼，似是不经意地问：“所以你想报仇？”
雁贵妃却摇了摇头，“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再大的恨也消弥了……我如今只有一桩心愿，想要再见皇上一面。”
她蓦地跪在了禤吹痕面前，央求道：“你能帮帮我吗？了却了这桩心愿，我也就该去了。你想要这梦念珠，我便央皇上送予你，可好？”
“玄主……”卫二欲言又止。想见皇帝一面，说来简单，可是皇帝的禁宫有军队重重把守，若是强行抢人，皇帝受了惊吓招来军队，岂是他们两人就能轻松应对的？虽然玄主大人英明神武，总能险境逃生，但这样的大麻烦他可不想领！
“好，我答应你。”禤吹痕颔首道。
“玄主！”卫二忙劝阻。禤吹痕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不想惹麻烦，就回去好了。”
卫二只能无奈噤声。
“如此，你便先回到梦念珠里，等时机成熟，我再放你出来。”禤吹痕吩咐道。
“好，好。谢恩公！”雁贵妃欣喜地一笑，便化入了梦念珠中。
看她这般心性，也难怪当年被人暗害了。禤吹痕想道，只是她死后那么多年，皇帝一次也没来飞雁阁追怀过，却又以“雁康”作为都城之名，不知这位皇帝心里，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夜色无边，两道影子倏然掠过，直往禁宫而去。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梦华皇帝披着一身华贵无比的貂裘，站在栏前静静远眺。
过几日就是雁儿的忌日了……唉，她原来都走了这么多年……叫我怎么相信呢……
那年他微服私访，遇见了那个笑魇如花的女子，是上天给他们的缘；可是，这份缘又如此的薄弱，竟让她在最美的年华猝然凋谢。
终究是自己害了她么？不该把她带到这深宫里来……
“雁儿，是我负了你啊……”梦华皇帝惆怅地长叹了一声。
“若是雁贵妃在天有灵，想必会很欣慰。”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忽然响起。
那声音微微带着凉意，但并不阴寒，而有如一阵清风拂过湖面，让人有舒服润泽之感。
“是谁？”梦华皇帝惊疑不定。
只见一只黑底锦鞋从画着山水秋色的屏风后缓缓踏出，月白色的宫锦袍上绣着繁复细密的云纹和缠枝蔓，银色的丝线光华流转。玉带轻摇，一阵清香幽幽传来。
禤吹痕走出屏风，悠然玉立，面具后一双璀璨夺目的黑瞳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梦华皇帝。“有人想见见你。我只是负责把她带到这儿来。”
不愧是梦华皇帝，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沉声问：“不知是何人想见朕？”
禤吹痕轻笑了一声，“恐怕你也是想见她的……”他自袖中放出一道光球，烟雾之气逐渐成型。
雁贵妃一看到那王座旁站着的人，泪水一下子淌了下来，“皇上…我是雁儿……”
梦华皇帝惊讶地凝视着那女子：柔美的面容，哭泣时微微抽动的双肩，还有那双盈满期待的光彩的眼睛……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他激动地往前奔了几步，不可置信地道：“你……”
“皇上…是雁儿福薄，无法久承圣恩……今日雁儿回来，只是想在临走前见陛下最后一面……”
梦华皇帝心疼地牵起她，“雁儿……我对不起你！当年……”
“皇上，臣妾无怨，臣妾在那梦念珠里待了十年，很多事情也想开了……”
两人一番互诉衷肠。禤吹痕只是默默看着这场十年之后的聚首，不发一言。
人世之苦，莫过于阴阳相隔。
情之一字，莫苦于有缘无分。
可是缘分之事，凡人又怎能决定呢？
从梦华皇宫里出来，禤吹痕默默走了一阵。
想着离打开寐池封印又近了一步，族人重见天日的那天迟早会到来，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只是，手中那颗梦念珠却让人觉得沉甸甸的。
“卫二，准备好去泷月国。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月之石。”
禤吹痕吩咐好了一切，忽然问道：“听闻沈羡来梦华国了？”
“确有此事。”卫二恭敬地回答。
禤吹痕凝视着远方的楼阁，空气中水雾缭绕，淡淡道：“快下雨了呢……”
回到客栈，禤吹痕推开房门，愣了一瞬。
谁能告诉他，那个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的女子到底是谁？
“灵儿，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禤吹痕无奈地笑。
水月灵冷哼一声算作回答，放下右腿，又将左腿搭上去重新晃悠起来，一脸冷淡。
禤吹痕顿时失笑，这姿势是跟谁学的？
“不要再翘腿了，”他悠悠在一旁坐下，“很难看。”
水月灵终于出声，恶狠狠地道：“我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想活动活动不行？”
原来是为了自己点她睡穴的事生气。禤吹痕于是了然道：“我可以教你，点穴之术。如何？”
水月灵继续冷哼，“随便你。”不过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以后，不准强迫我！”她又恶狠狠地强调了一句。
禤吹痕轻笑，“等你学会了点穴之术，自然也可以强迫别人。”
水月灵狡黠一笑，“好啊，那你先教我，‘笑穴’在哪里！”
禤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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