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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娆和小九的番外2


  

  很爱很爱你——

  她忽然怅然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小小姐那么小,居然会叹气了。”

  她瞪了那些婆子们一眼,她们便不敢笑了。庭院里一本红茶开得如火如荼,仿若在空阔天地里洒了一大把殷红如火的红宝珠子,亮得迷人的眼睛。

  姐姐的容颜,也是这样的美吧。她想起方才在宫中,趁母亲不留神便拉住姐姐的手摇啊摇,笑着问:“姐姐,你在宫里高不高兴,姐夫待你好不好?”

  姐姐微红了脸,“姐夫?——皇上待我是极好的,可是有时候见了他老得想着说什么话好,说什么他才高兴,也极累的。”

  于是她皱眉,“所以姐姐瘦了。”

  姐姐便笑得眉眼弯弯,“是啊,我可瘦了啊!”说罢爱怜地刮刮她的鼻子,“正月里吃多了,又胖了一圈。”

  她还想说什么,母亲便已过来了,她只得急急忙忙道:“姐姐,你可要高兴啊。”

  其实她甚少看见姐姐很高兴的神气,在家中姐姐是长女,要帮着母亲分担;在宫中是宠妃,更不能轻苟言笑失了分寸;唯有和眉姐姐一块儿时,姐姐才真正高兴,永远无忧无虑。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能再进宫,母亲也没有。姐姐很快失宠了,连带着甄府的败落。

  所谓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彩云易散,霁月蒙尘。仿佛厅堂里那盏琉璃水晶大花灯,豁然砸了下来,“咣啷”一声碎晶满地,满目荣华便成了不堪入目。

  颠簸蜀中的日子里,二姐只是止不住地哭泣,那哭声绵延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映着漫山遍野开得粉光明艳的杜鹃花,愈加触目伤情。

  她没有哭,虽然年幼害怕,却知道哭也无用。

  被逐出京华时衣裳带的不多,她只觉得冷,脑仁里渐渐一片麻木的空白,只盘旋着姐姐在家时教她念的一句句子: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果真是春日如年。

  她有什么好哭的,比之姐姐,生下帝姬还被逐出宫闱,废居甘露寺修行,自己的命运还有甚好感叹!

  姐姐!她心里骤然被长针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姐姐正当锦绣年华,这一辈子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么?

  正难过时,却觉得脸上有凉凉一滴水珠溅落。她抬头,却见母亲满面清泪,犹自淌个不止,却连哭泣也是无声无息的。她瞥一眼一旁因行途困倦而勉强睡去的父亲,忽然紧紧拥住了母亲。

  蜀中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藕丝一般,格外格外长。她于二姐的伤心绝望中终于窥得了甄氏败落的一星半点蛛丝马迹。她吃惊之余,却不肯迁怒二姐,只是尽着做甄氏女儿的本分,照料双亲,扶持家计。

  虽然还是为官,可是家中已经困顿到请不起仆妇了,差不多的活计都要母亲与自己亲手做。还记得到蜀中的第一日,母亲环视破旧不堪的住处,二话不说,卷起衣袖端过清水,便利索打扫起来。

  终日养尊处优,她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一面,连父亲亦动容不已。蜀中岁月,她才渐渐发现,父亲与母亲相亲相爱,再不如宾。

  或许,不幸中之幸事,甄府这一场滔天祸事,也算真正成全了父母半生姻缘吧。

  那一日,原是到了蜀中四年多后的日子,随着母亲去集市采买丝线,正逢长街上车马喧闹,喜乐震天,无比煊赫。她一时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旁人的话便这样生生落进了耳朵,——是皇帝面前最得意的管溪管大人呢,隋家的女儿好福气,被大人瞧中娶了第六房的新姨娘!啧啧,管家是什么人家,能进他们家做个丫鬟也是好的,何况是姨娘呢。

  她脑中“轰”地一响,骤然想起可怜滴二姐,终日以泪洗面的二姐,只觉得心头恼恨已极,几乎要沁出血来。

  车马鼓乐喧嚣而去,唯余尘气莽莽,扑入口鼻,她呛得难受,母亲狠狠握住她的手,低声嘱咐道:“动气无用,须得忍耐!”

  那是劝她,也是自勉。

  果然回到家中,母女俩再不提此事。唯有玉娆自己记得,身上洗不尽的尘土气味,是那样深入骨髓。她临窗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青丝如云,暗暗发狠,这一世,甄家的冤屈,甄家的眼泪,都要管家一一偿还。

  帘外春意阑珊,二姐的房中隐约有木鱼笃笃声传来,一下一下格外凄怆。她想起姐姐,甘露寺的生涯,她是否更加寂寞凄凉……映着铜镜中自己渐渐长成的容颜,玉娆蓦然苍凉了心意,男女情爱,盛宠如姐姐,曾经满心甜蜜与憧憬如二姐,都不过是苍凉到底,仿佛一朵萎在了枝头的香花,姿态枯冷。

  再看见姐姐时,她已是产下双生子,临位四妃,被朝中言官蔑之为祸水的女子。

  她冷笑,若是祸水也好,一场大水淹了大周王朝,淹尽这世间污浊不堪,金迷烂醉。

  凭着帝王的旧情未了,凭着一双子女,凭着一颗慧心,姐姐成为大周朝第一个自废妃而回宫的女子,再度站在六宫的荣宠之巅,能不让六宫女子满朝官员骇然失色?

  因着姐姐的炙手可热,连远在蜀地的她和二姐也被想起,许以恩宠留在紫奥城陪着姐姐。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目睹那么多可怕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她简直不敢想象,姐姐是如何熬过这朝朝暮暮,镜里朱颜不辞,可是人的心境,却生生被勒得面目全非,一日日老去……

  柔仪殿无疑比当年略显局促的棠梨宫奢豪百倍。

  有时步入姐姐的柔仪殿,看着金玉如尘土,才知天家富贵四字的分量。这是无数后宫女子可望不可即的荣宠,可是她只为姐姐感到心酸不已。

  富贵荣宠如何?贵为淑妃又如何?不过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玉娆一直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回宫。那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至少明智如姐姐,断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或许是因为现实,或许是因为孩子,或许是因为复仇?实在,她瞧不出那贵为帝王的男子有何可值得眷恋的。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然而细想想,这宫里未必没有一丝温暖,比如眉姐姐,比如那个会送姐姐满园合欢养生的六王。

  还有……她不自禁地蹙起了眉,暗暗啐道:那个狠心短命的……

  念头还未转完,忙忙按住了自己的口,连连合掌:阿弥陀佛,我甄玉娆年幼无知,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

  才许完愿,只觉得耳根后发烫,烧得整张脸都红得透明了。

  这一生,最苦便是嫁与帝王家,她再不愿和姐姐一样,一生没入深宫,花开花落,只赖那一位东君主。

  其实一开始,玉娆是很不喜欢他的。好不好的,他偏偏是那一位东君主的弟弟

  她一直记得自己初遇时与他说的那一番傲骨铮铮的话,“怎么唯有皇室公卿的男子才是好的么?还是天下女子都要入了皇族之门才能安心乐意!莫说帝王将相,清河王好大的名头,我甄玉娆也未必放在心上。...

  来日若有我看得上眼的,便是和尚乞丐也嫁;只是唯有一样,朱门酒肉臭,宫门宦海里见不得人的多了去了,我情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回来时浣碧拼命埋怨她:“三小姐的孤拐性子又上来了,好不好地说上那一篇话,得罪了九王。”浣碧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好好儿的,还把六王也扯上了。要知道六王……要知道……”她连连说了两个“要知道”,却实在说不出要玉娆知道什么。玉娆剪水秋瞳在她面上好奇地晃了两晃,浣碧红了脸,跺一跺足道:“太妃这样疼三小姐,九王便是太妃的养子。”

  养子?她倒生了几分好奇,问:“太妃是先帝的嫔妃,他是先帝的幼子,怎么会是太妃的养子?”

  浣碧的话说起来便是莺莺呖呖一大篇,玉娆总算理清楚了,——他原是先帝的幼子,先帝最疼的却不是这个老来幼子,而是出身蛮夷的舒贵妃之子,行六的清河王。何况他生母出身极卑微,生子也无宠,连带着他这个皇子也自小不被人重视。因而,他反而更有气性。

  气性?玉娆想一想,也未必见得。方才自己那样得罪他,他却半点儿生气的影子也没有。这样的人?哼!不是心机太深,便是太无赖!

  她气咻咻地想着,胧月却在近旁朝她扮鬼脸笑,“小姨想什么这样入神哪,成了个呆雁儿啦!”

  瞧瞧,因着他还被胧月这小娃儿取笑,叫她一口气怎么咽得下去!下回见了他,她一定要……算了,反正也没下回了,谁爱见他呢!

  可是谁知下回见到她,却是在那样九天风雷的场景。

  昭阳殿幽深静远,一步跨进去便如跨进了幽冥地狱般,四周人影幢幢,再美的女子被那幽黯烛火一映,便也成了凄艳的鬼。

  可是玉娆什么都顾不得了,姐姐进了昭阳殿就没再出来,风声闹得这样大,泼天盖地,连着温实初也被牵连进去。她是死都不信姐姐会和温实初有何暧昧的。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暧昧,姐姐也不会入宫!她气得咬牙切齿,皇帝当真是薄幸,更兼是个傻子!她跟在偶遇的叶澜依身后,急急进来,“大姐姐,你那么晚还不回宫,我可急死了!”

  玉娆奔得太快,足下踢到铺地金砖,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谁曾想,自己正对皇族众人咬牙切齿,却是他——皇帝的幼弟玄汾用力扶住了自己,淡淡道:“小心些。”

  玉娆耳根一红,更不欲理会他,奋力甩脱他的手,奔至甄嬛身前,满面忧色,“姐姐没有事吧?”

  甄嬛轻轻吐出三字,“没有事。”

  玉娆心底一酸,想起自幼家中长姐担当,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她都是这样淡淡一句,“没有事”。

  这样的泼天大祸,名节之耻,怎是一句“没有事”抵挡得了的。

  姐姐清淡的容颜下,该有多少委屈!

  深恨嫁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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