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真实
(34)
又重重地深吸了几大口气,任干冷的风由喉咙填入如搅的胸膛,萧景琰这才又有力气抬起灌了铅的小腿,步上层层台阶,缓缓地步入了宗祠的里面。院中萧瑟,触目凄凉,没有了几月前祭拜时的豪情,只余下满眼的空旷。参天古树,无叶的树枝随风轻晃,如此的空荡荡。抬眼望去,隐约看到大殿中一层又一层的排位,却是听不到丝毫的人声,怎么能够不凄惶。没了,一切都没了,林家再也没有人会回来重修祠堂了。那个小的时候和自己一起想方设法避开大人,潜入祠堂捉迷藏的好朋友小殊,这一次是真的去了,去了从没有人回来过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却是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是父皇派他出征,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却是自己,是我萧景琰将他送到了那有去无回的战场。
在侧殿郑重换上属下刚刚快马送到的拜祭礼服。萧景琰起身,尽力使自己的脚步看上去稳当。
大殿门口,他弯腰一只只缓缓脱下绢履,彻骨的寒意顿时从脚底向上徐徐蔓延。痛,冷,都好生真实,这感觉竟是此刻自己最想要的感觉和陪伴,也许在这漫长的一生都将相伴。小殊,你那里是不是也一样地冷,在地下是否一样寒凉?
夕阳脉脉,人影渐长,在大殿门口伫立了良久又良久,萧景琰这才双手颤颤巍巍地打开木匣,捧出珍珠,握在掌中。十二年间多少次曾这样做,这感觉熟悉又温暖。只是此去经年,如今这珠光早已不复当年莹润清亮的模样,握在手中,只见黯亚昏黄。这是真的吗?逝去的真的就回不来了?就像这珠光一样?纵然贵为太子,日后为一国之君,究竟有何意趣?有何意趣?想留的,在意的留不住?不想要的,日日如常。最真实的只余无尽的孤寂,就像这间祠堂一样,修好了,却没了子孙绵长。那个可以背靠背的兄弟呢?那个可以让自己放下思虑,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完全信赖的手足呢?在哪里?在哪里?就这么失散了?就这么成了一场没有告别的......永诀......
复又深深地吸进几大口气,努力定着心神,萧景琰的眸光猛然一凝,看到匣子当中珍珠底部的绢丝被剪了一个圆洞,下面隐约露出衬在珠下的有字薄纸。很明显薄纸只有拿出珍珠才能够被发现。将珍珠交与身侧随从,命他们先行进殿贡在彪骑将军的牌位前,他颤着手指几次轻触才敢慢慢地取出隐于匣子底部的字条,以衣袖逝去泪痕,双手展开慢慢参详。蓦地又一次,眼眶中酸痛难当。
字条上只有一行蝇头小字:
霓凰所受的每一点伤我都在乎,与我而言,她永远都只是要护的小姑娘。林殊
(此段完全是剧中景琰祭拜林氏宗祠并掀开盖在林殊牌位上的红布的场景描绘,大家看剧会更加直观快捷。人物和形式一点不改,只略加些配合剧情的心里解读)
泪水打湿行走中的蔽膝,萧景琰一步一步走入宽大阴冷的林氏宗祠大殿,袅袅青烟中,抬手掀开唯一的一块盖在牌位上的血色红绸。低声嘶吼,泪雨滂沱。
北境,战场。
几日前,北风呼啸,晨雾如烟,虽然已过巳时,然冬日飘着零星小雪的灰蒙天空却看似仍未彻底苏醒。苍茫中隔着枯枝的晃动远远望去,宫羽只见一小群将士围在一处隐蔽的林间空地上似在举行着十分庄严的仪式。突然间,青茫的寂静被瞬间撕破,天际处一骑枣红色的战马踏着薄冰呼啸而来,马背上一名薄甲青袍的女子几乎是冲进这一小群井然有序的队伍,自己则更算是几乎瞬间便跌落马下。战马喷出白气,踢踏徘徊着萧萧嘶鸣。
“冬姐。”景睿冲出行列,上去扶她。
女子却一把甩开景睿,跌跌撞撞地扑向即将合上的棺木,仔细辨认端详着内中一名瘦消清俊的男子。却见此人早已面如缟纸,没有了任何的气息。
“时辰到了。”蒙挚低声宣布。
“恭送梅将军入土为安。”全体将士一齐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行礼,齐声低吼,低沉浑厚的声音肃杀铿锵,引得附近松林中的雀鸟惊飞,树梢上积雪簌簌抖落。
天色如铅,灰蒙混沌,无数冰花雪华从九天纷扬零落,疏影凌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蒙挚亲手最终合上棺盖,四个着明光铠的重甲将军抬起木棺,刷刷刷,刷刷刷......走向不远处早已挖好的一个并不大的土坑,步履整齐而稳健。雪花扬扬洒洒飘落,铁血将军们肩头的薄雪因沾着体温些许的热气早已在甲胄外逐渐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随着甲片间沉闷地撞击,发出沙沙的声响。
“放......”长长一声嘶吼,蒙挚向下挥动高高举起的大掌。简朴的木棺被徐徐吊入坑内。
夏冬却还是坐在刚刚木棺被置放的原处。头上,肩上无数的雪花被不期而至的旋风卷起,从乌发上四散飘落,有些冷硬的雪珠抽打在早已冻得红透的脸颊上,她也似浑然不觉。许是一路上快马奔波太过疲累,她只直直地目送着棺木远去下葬,自己却似乎已再没有力气站起。
几个将领亲自填土,掩埋。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又很迅速,仿佛无声无息。白雪皑皑,寂林空幽,一众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快速散去,蒙挚特意留下一小队亲兵守灵,并吩咐景睿这几日守在陵墓旁负责守卫和主祭。夏冬也执意要留下守灵三日,蒙挚看到拗不过她,便也只好在嘱咐景睿留心照顾后应允。
眼见仪式将毕,一身月白色劲装的宫羽跃上战马,啪啪......随着几声长鞭的凌空脆响,她向着离去将士们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景睿?”待将军们远去,亲兵们亦悉数退远,夏冬抬起红肿的泪眼,望了景睿一眼,却是嘴唇几颤,欲言又止,不知他知不知道梅长苏的身份,不敢明言。
“是林殊哥哥。”将头侧向一边,景睿赤红的双目复又雨下沛然。
“可这一天怎么会真的来得这么快。”半个时辰以后,夏冬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不断重复着这同样的一句话,跌坐在坟前冰凉坚硬的土地上,始终不愿起身。“我刚才要求守灵的时候还想着,也许他是假死,也许在守灵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再把他给悄悄地挖出来救活。可是......”夏冬忽然抓住了景睿的胳膊:“下葬的时候你可曾也看清楚了,确实是小殊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是他?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他?”昔日冷冽傲人的悬镜司掌镜使,此刻眼神竟脆弱似一个普通无助妇人的模样,就连聂锋当年去时也从未有人见过的模样。
“冬姐......”景睿双目怆然,望天泣不成声:“我到的时候,甄平刚刚帮他换完里面的衣服。是我帮林殊哥哥最后净的面,外套,披风也是我帮着甄平和蔺大夫一起抬起他才帮他仔细裹上,肯定是他。”他举起自己的一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还是这双手刚才亲手帮蒙帅盖上的棺盖,又是这双手将上面的泥土一铲一铲地填上,再拍实,起坟。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挖,若是假死恐怕也早已被真的冻死了。”景睿含着泪,猛然转身往火盆中大把添着蒲草梗。忽一阵劲风旋过,烟气带着灰黑的灰烬随风盘旋飞舞到空中,细细密密,缠缠绵绵。
“棺木是怎么制的?葬礼的坑为何只挖了五尺深?”半晌过后,夏冬叫来一个守灵的士兵细细询问。
“听说棺木就是普通桦木制的,是昨夜蒙帅吩咐赶制的,就是那棵树。”说着话士兵伸手向远处的一棵树不子一指。“至于坑也是昨夜蒙帅亲自吩咐梅将军的亲随挖的,冬天土质太硬,听说挖了一夜,也只能挖得五尺深,刚够将棺木放下。”
“我知道了。”夏冬回过头,望着这个小小的坟墓,眼中涌起的酸涩又将视线中的一切霎时润得模糊。由于棺木不大,坑也挖得并不深,所以坟头很小,一抔黄土,就这样隔去了一个最近的故人。
冬日的烈烈寒风宛如刻骨利剑,刮在人的脸上火辣辣地疼。那寒意直刺入人的肺腑,好在这样的痛能让人胸中的痛略减几分。泪水凝在脸上已经成了冰揸渣,夏冬和景睿的睫毛上都已经冻上了一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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