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熬粥
(21)
其实北燕已经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滑族灭国后与大梁的边疆已然平静了二十余年。原本大渝每隔几年也会对燕国兴起一些战事,而国力稍弱的燕国往往只有招架之功。可是近十余年来,大渝自从皇属大军被梁国全歼后国力削弱,燕国虽是历年仍与大渝的摩擦不断,可也全然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战事。只是此次却不知为何竟仓促与大渝联手同时出兵大梁。如此大仗的机会实在难得,各亲贵子弟均是想尽办法挤进军营,谁知下次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要等到何年何月呢。本是想着建立军功去的,谁料想后方军需供应不足,出师即败,导致将士人人自危,军心涣散。偏偏梁军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毛将军率领却是异乎寻常地勇猛。短短十数日,自己的两个兄长就都战死了,而后不久便是连主帅也不知所踪。所属的军队已被全然冲散,因此自己也只得随散兵一起向后方退逃。马,粮,甚至披风早都没有了,战区还有梁军的小股部队在探查清剿。沿途的村庄大多没了人烟,就算偶有人烟的也早已被回逃的饥饿散兵抢掠一空。沿途尽是腐臭的人尸马尸,可就是难寻食物。已经整整三天都没有吃过任何的东西了,就连沿途可吃的树皮和草根似乎也已被一贫如洗的百姓或前期退逃的散兵剥拔得精光。前方看着又是一个荒废的村庄,宇文冲拖着疲惫的步子前去,唯想着用现今自己少得可怜的运气再勉力去碰一碰。
夕阳西下,萧瑟秋风之中,触目尽是断壁残垣,几片枯黄的树叶被凉风吹起,拖在地面上发出微细又刺耳的沙沙尖响。偶有小鸟扑棱棱地受惊掠飞,间或听到一两声野狼的哀嚎。踏着细碎凋落的残枝枯叶,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耐心找着,却是始终没有发现一星半点有用的东西。天色渐渐暗下来,长叹一口气,他正想找个避风处凑合一宿。却闻到前面不知哪里随风飘来一股煮粥的香气。最近饿得慌了,对食物的味道异常的敏感,他赶忙循着味道赶去,生怕风向一变便再也寻不到了。果然,在一处废弃的院落一角发现了一个身量高大正在煮粥的男子。看来他刚刚拆下了农舍的门,此刻正在一脚一脚地以大力踹碎门板上的木条,又顺势丢进火里为破罐子里的粥添柴。这是一个十分魁梧的男人,穿着百姓的衣服,不像是逃兵,身旁竟还放着一个敞开口的布口袋,里面是一小袋大米,足足够两个人三天的军粮的大米。宇文冲的眼睛冒光却又有些犹豫,于是站在小院的门口观察着那人的反应。只见魁梧汉子听到响声后却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背过身去弓着背继续专心致志地熬粥,动作粗矿娴熟。
“我已经三天都没有吃什么了。”温声说着话,宇文冲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能不能给我半碗粥喝,半碗就行。”
对方始终没有言语,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却藏不住周身散发的摄人凉意。宇文冲只得又咽了咽口水,弓着腿,壮着胆子继续向前走。本来自己的武功就不是很高,如今又三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体力早已虚乏。现下单单看那人将衣服撑得圆鼓鼓的健硕肌肉,就不免暗自思忖自己的武力恐不是此人的对手。不过腹中实在饥饿,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走到近前,他先是恭恭敬敬地低头行了一礼,而后在粥锅旁缓缓地曲腿跪坐下,调动满面灰尘的脸上连日来麻木僵直的肌肉,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更加地友好恭谦一些,之后才又敢夹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轻声地说:“能不能......”谁知刚一开口,那人反身一个猛扑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直掐得他顿时眼冒金星。但毕竟自己也是练过武的,他于是本能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和此人激烈扭打在了一起。只是此人的武功虽不如他,力气却是很大,始终占着优势,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你以为你是谁?想喝我的粥。老子杀了多少人才凑了这么小半袋米。本想放你一马的,没想到你小子的运气居然这么不好,送上门来给老子加餐。杀了你,老子今天才能有肉吃,到了阴曹地府你可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会看形势。”
宇文冲拼命扭打着想逃出去,可是却怎么也逃不出那人的纠缠。眼看着所有的希望都要没有了,那人又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已隐隐听到自己的骨头噼啪碎裂的声音,喉间窒息,眼前越来越黑,额上的青筋突跳,头脑发胀,声音也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突然间只觉颈部一松,一股气息猛然涌入了逼仄的胸口。他拼命地大口吸了几下气,这才能剧烈地咳嗽起来。天色更暗了,依稀看到几个逃兵模样的人,正从壮汉的身上抽出北燕军队统一配备的弯刀。适才的恍惚中一股热辣浓血早已斜喷在自己手臂上,只是此刻才渗入几层衣服触到肌肤,顿时感到黏腻非常。壮汉翻着圆鼓鼓的眼睛咕咚一声倾倒在一尺之内的血泊中,显然已经被他们杀了。他强忍住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努力定了定神,正欲起身打招呼,谁知抬眼惊觉,面前的这几个人却仍是提着刀呆呆地冷眼盯着自己,目中寒光冷冽。他不禁感觉后背又是一阵发凉,却还是忍不住斜眼瞟了一下粥锅,那香味的确诱人。
“粮食我们几个分都不够,你就别想了,快滚吧。”一声低吼从一个士兵的齿缝中沙哑传来,有一人率先垂下了刀锋。
“且慢,”一个更加沙哑的声音低吼似的传来,仿若冬日紧贴地面的朔风回旋阴冷:“看他的盔甲不像是普通的士兵,定是在军中历练的贵族子弟,是什么望族世子也未可知。他今日可是已经看清了我们的相貌,逃回去以后我们可还是要回军中效力的。就这么放他走,日后倘若他在军中认出了我们,又恰巧想起了今日的事,岂不是成了后患。”那声音愈加彻寒有如冬日悬冰。
“不错,还是大哥的思虑更加周全说得对,这时候送他上路根本就没有人会追究,总比这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强太多。”从未开口的一个人声音不紧不慢却尖细瘆人,仿若金属摩擦剐蹭琉璃的声音。垂下的刀刃复又纷纷抬起,三把明晃晃的尖刀向宇文冲慢慢地逼了过来,另一个刚才说想放他走的人此刻却没了声息,似是已放弃坚持,只退后远远地冷观。自己还坐在地上,刚才一搏,此刻浑身上下早已气力全无,三柄钢刀愈来愈近离脖颈已不足一尺。宇文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想着阳寿已尽,此命今日休矣。然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却突然仿佛觉得很好笑,原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挣扎了这么久,却终究还是逃不过。逃不过啊!战争大势之下的人命原来当真贱似草芥不如。
嗡嗡......似是武功卓绝之人持长剑破空扭动的声音。继而叮当之声乱响,宇文冲慌忙睁开眼睛,却见三个黑衣人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院中和那四个逃兵搏杀了起来,且只一会儿的功夫,兵器之声就渐消,那四个士兵也都尽数倒在了地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院中充斥着热辣血腥的味道。就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之中,在傍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便多了五具相态各异的尸体。
冰凉的夜风和着浓浓的血腥气不断钻入人的鼻孔。宇文冲身上早些时候被喷上渗入衣服内层的大股浓血早已冷去,此刻寒冷黏腻地沾在皮肤上愈加地令人毛骨悚然。粥还在火上不紧不慢地熬着,发出低低的噗噗响声,只是已经几次换了主人。
火光中,几个倒地之人临死前的面孔被一直定格在那里,苦楚狰狞。三团黑影却似对此毫无知觉,收刀入鞘后,便淡定地在粥锅旁缓缓坐下。像是怕香味引来更多的人。他们迅速熄了火,取出随身带的碗麻利地分起粥来。宇文冲依旧倒在地上,这次却是再也没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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