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心

　　枕在他的肩上，正好抬头望向天花板。她开始慢慢地转着头，好奇地研究起苏宅的雕花和顶棚来，后来看得兴起，干脆站起来，走来走去地研究。

　　“这种双脊，重檐的房子最是冬暖夏凉了，兄长可真会挑房子。”霓凰赞许地点着头，随意地负手闲逛，捏捏门又晃晃窗。

　　“你说要是靖王哥哥突然从密道过来了，我藏在哪根梁上比较好？”霓凰回头笑闹着，仿佛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霓凰！”他知道她只是在胡闹着玩，就像小时候去林府在他的房间瞎闹一样。那时候就算是在人前，是“端庄”还是“端装”那也得看霓凰当天的心情是怎么样。

　　苏兄咧着嘴笑着，看着这个南境女帅，如一只小猴子似的上窜下蹦，顽皮可人。心想，穆青可是真没见过这阵势吧。我的霓凰，只要是和她的林殊哥哥在一起，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啊。她现在想的，一定是和13年前一样，就是怎么样快快乐乐地嫁给我。想着想着，突然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喉咙发痒，一口腥甜霎时涌进口中。他慌忙咽下，拼命忍住。抓起旁边的杯子，猛喝了几口茶。生怕霓凰闻出血腥的味道。

　　霓凰回头，似乎感觉有些异样。

　　“兄长累不累？要不要先躺一会儿？”她走回到他的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一会儿我叫你。”

　　“不用。”他摆了摆手。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霓凰看到苏兄似乎有些冷，面色也有些苍白疲惫。于是去拿起一袭薄被，再轻轻返回到他的侧边帮他披上。

　　“我没事。”他依然暖暖地笑着，拉过她的一只手。“霓凰，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拉她到身边坐下。她的目光如水，依偎在他的身旁。他疼惜地摸着她的小脸。心头又开始一阵阵地刺痛。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原来真的是那么那么的幸福。幸福得让人柔肠百转，同时却又几乎止不住地黯然神伤，可知我是多么地想要和你就这样的厮守，我的姑娘。不行，再这样想下去，霓凰要看出来了。他努力地稳定着情绪。

　　“一会儿等吃完了晚饭，你就早点回去歇息吧，别让穆青等急了。一早就出门，这一天你必定也是乏了。”他轻轻地说。

　　霓凰笑而不答。

　　“晚上想和晏大夫飞流甄平一起吃还是就我们两个？”他的声音极其温柔，拉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

　　“还是大家一起吧。不然飞流会以为我抢了他的苏哥哥呢。”她回望着他，目光同样的柔暖温和。

　　“好，反正大家都喜欢你，一起热闹也挺好的。”他的目光依然定在她的脸上，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

　　“兄长，以后，多久霓凰来看你一次比较好？”她懂事地问着他。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眨着，等着他的回答。

　　低头想了一下。他答道：“隔日，每逢双日可好？穆王府的郡主不能总不在府中，现在太子尚未册立，景琰还有可能从密道中过来相会。蒙大哥和朝臣也会偶尔拜访，以后有事我尽量安排在单日。行吗？”

　　“好。”霓凰真正开心地笑着，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幸福就这样不经意地停留，仿佛能够永久。

　　良久以后，霓凰还是感觉到他的手似乎越来越温凉。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劝兄长去歇一歇才好。

　　“林殊哥哥，明天霓凰想去天牢中探望冬姐。想来冬姐也一定很想知道聂大哥的近况，不如我现在先去看看聂大哥，明天也好给冬姐一个交代。晚饭前回来。可好？这会儿没有什么事，就让霓凰先扶兄长去躺一会儿，养养精神，一心一意地等着霓凰回来，好么？”霓凰柔声细语，水样温柔。

　　林殊点了点头，也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心下明白霓凰这时候这么说，是因为既想要劝他休息，却又体贴他不想露出病态。于是以冬姐之事提说。能如此百般地顾念着他的心思，哎，这世上恐怕只有我的霓凰。你怎能这般地好。

　　和大家一起吃过晚饭，远近的灯火已经疏疏淡淡，错落有致地亮起。灯火阑珊的苏宅，自是有一番别样的意趣。一对璧人一起沿着长廊，慢慢地踱着步，走回苏兄的卧室。

　　“兄长什么时候换了吃晚饭的地方？”霓凰记得以前曾在苏宅吃过几次晚饭，不过都是摆在兄长的卧室和大家一起吃的。

　　“从今天开始的。”休息了一会儿，又吃过了晚饭，体力恢复了不少，灯光下，他的眸底清澈。嘴角上扬。

　　“你喜欢吗？”他站住，低下头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如一滴滴清泉滴在她的心上。

　　霓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原来兄长的心和霓凰是一样的。12年，几千个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就是这一分一秒的单独厮守。原来他也喜欢，就只做只是属于我的林殊哥哥，不想要任何人的打扰。忍不住主动地偎进他的怀里，泪水沾湿了他前胸的衣裳，她的心中酸酸地疼着。兄长，霓凰可不可以奢望再也不要和你分离，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绝境或是战场，我其它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不离开你好不好。

　　他的目光又温暖又明澈，一只手环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她的背上，用心疼爱着怀中的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手拉着手，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这个也是给兄长的。”霓凰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再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点心。

　　“这是在太奶奶的灵前贡过的点心。据说太奶奶的福泽庇佑会在里面。”霓凰站住，轻轻地把小盒子放在他的掌心里。

　　夜，阑珊。她的双眸如静谧的湖水，散发着点点的柔光。温和的夜风鼓弄着她宽宽的衣袖轻轻地飘荡。

　　“守灵的时候，按例每天晨昏都要定时焚香祭祀。霓凰一次都没有缺席过。有一天打了个盹，恍惚间似乎看到太奶奶气度雍容，仿佛已登仙界。后来隐约听到太奶奶对我说，所有的孩子当中就数小殊最孝顺了。连守灵都让他家的霓凰来整整守了一年。”霓凰仰头看着他，清澈的明眸中波光闪闪。“所以林殊哥哥，霓凰已经代替你服侍了太奶奶一年，不要再遗憾了，好吗？”

　　林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声地再一次把她搂进怀中。心颤颤地疼着。太奶奶，您的疼爱小殊此生无以为报。您看，这就是您当年赐给我的霓凰，我此生唯一的姑娘。是您的慈爱当年成全了我们，她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可是当年的那个约，不是别的约，是婚约啊。从那一天开始，她的每一天本来都有着我最真心的承诺。可是......如今的相聚不知还有多远，就像今天也只剩下这一点点的时间。为什么抱着你我的心会彻骨地疼。多想，再疼爱你一点，再多一点。他拼命地忍着内心的抖动，拼尽全力逼回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又一口气。

　　雨滴开始一滴一滴地散落了下来，打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响声。林殊搂着她，看着风云变幻，似乎又不舍又焦急。

　　“蓑衣你穿得惯吗？”他低头柔声问。

　　“兄长忘了，我可是习惯行军打仗的，云南多雨，这点雨实在不算什么。”霓凰直起身子，双目炯炯，一派飒爽模样。

　　“黎刚，去拿把伞来。”苏兄看到黎刚刚进中门，马上叫住了他。

　　接过伞，霓凰依然英姿不改，飒爽一笑，分别冲苏兄和黎刚抱拳拱手，以示别过。看得苏兄不由得失笑。小丫头又在搞怪。只见霓凰拿着雨伞并不打开，而是腾身跃起，几下就翻上了房顶，却轻飘飘地没有弄出一丝的响声，身手似乎比飞流还要敏捷几分。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向着她消失的方向苏兄独自又站了片刻，才对黎刚说:“扶我回房去吧。请晏大夫过来一下。”

　　夜，微凉。苏兄望着窗外。斜风冷雨飘摇，淅淅沥沥，声声入梦，沙沙地打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片又一片小小的水花。清风细雨，穿林打叶，窸窸窣窣，微光明灭，竹枝晃动，人，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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