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简安娜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曾经好多次出乎意料地碰见达西先生。别人不来的地方他偏偏会来,这真是不幸,她觉得好象是命运在故意跟她闹别扭。她第一次就对他说,她喜欢独自一人到这地方来溜达,当时的用意就是不让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会有第二次,那才叫怪呢。然而毕竟有了第二次,甚至还会有第三次,看上去他好象是故意跟她过不去,否则就是有心要来赔罪。因为这几次他既不是跟她敷衍几句就哑口无言,也不是稍隔一会儿就走开,而是当真掉过头来跟她一块儿走走。他从来不多说话,她也懒得多讲,懒得多。可是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问她住在汉斯福怎样,问她为什么喜欢孤单单一个人散步,又问起她是不是觉得柯林斯夫妇很幸福。谈起罗新斯,她说她对于那家人家不大了解,他倒好像希望她以后每逢有机会再到肯特来,也会去那儿小住一阵,从他的出言吐语里面听得出他有这层意思。难道他在替费茨威廉上校转念头吗?她想,如果他当真话里有音,那他一定暗示那个人对她有些动心。她觉得有些痛苦,她在已经走到牧师住宅对过的围墙门口,因此又觉得很高兴。

  有一天,她正在一面散步,一面重新读着玛丽上一次的来信,说霍华德给她写信了,两人交流了一下在写作方面的技巧自己受益颇深,她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里面有很多对霍华德的溢美之词,很是开心。这时候又让人吓了一跳,可是抬头一看,只见这次并不是达西,而是费茨威廉上校正在迎面走来。她立刻收起了那封信,做出一副笑脸,说道:

  “没想到你也会到这儿来。”费茨威廉回答道:“我每年都是这样,临走以前总得要到花园里各处去兜一圈,最后上牧师家来拜望。你还要往前走吗?”

  “不,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于是她果真转过身来,两人一同朝着牧师住宅走去。

  “你真的星期六就要离开肯特吗?”她问。

  “是的,只要达西不再拖延。不过我得听他安排。他办起事来只是凭他自己高兴。”

  “即使不能顺着他自己的意思去摆布,至少也要顺着他自己意思去选择一下。”

  “他太任性了,”费茨威廉上校回答道。“可是我们全都如此。只不过他比一般人有条件,可以那么做,因为他有钱,一般人穷。我是说的真心话。你知道,一个小儿子可就不得不克制自己,仰仗别人。”

  “在我看来,一个伯爵的小儿子,对这两件事简直就一点儿不懂。再说,我倒要问你一句正经话,你又懂得什么叫做克制自己和仰仗别人呢?我有没有哪一次因为没有钱,想去什么地方去不成,爱买一样东西买不成?”

  “你问得好,或许我在这方面也是不知艰苦。可是遇到重大问题,我可能就会因为没有钱而吃苦了。小儿子往往有了意中人而不能结婚。”

  “除非是爱上了有钱的女人,我认为这种情形他们倒往往会碰到。”

  “我们花钱花惯了,因此不得不依赖别人,像我这样身份的人,结起婚来能够不讲钱,那可数不出几个了。”

  “这些话都是对我说的吗?”简安娜想到这里,皱着眉头不禁说道:“请问一个伯爵的小儿子,通常值多少身价?我想,除非哥哥身体太坏,你讨起价来总不能超过五万镑。”

  他也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了她,这事便不再提。可是她又怕这样沉默下去,他会以为她是听了刚才那番话心里难受,因此隔了一会儿,她便说道:

  “我想,你表兄把你带来待在他身边,主要就是为了要有个人听他差遣。我不懂他为什么还不结婚,结了婚不就是可以有个人一辈子听他的了吗?不过,目前他有个妹妹也许就行了,既然现在由他一个人照管她,那他就可以爱怎么对待她就怎么对待她了?”

  “不,”费茨威廉上校说,“这份好处还得让我分享。我也是达西小姐的保护人。”

  “你真的是吗?请问,你这位保护人当得怎么样?倒是没有听乔治亚娜提起过你,不过达西小姐很是活泼可爱,脾气跟他哥哥真是天壤之别。”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见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你怎么会认识达西小姐?是达西介绍的吗?”

  “算是吧,达西邀请我和伊丽莎白参加乔治亚娜的生日舞会。”

  “噢,”菲茨威廉上校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达西可不会无缘无故的邀请女士参加这种舞会。“那时候我没有在国内所以没法参加。”

  “不得不说,她是一位很出色的淑女,我的女朋友们中有几个人,譬如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我好像听你说过,你也认识她们的。”

  “我和她们不大熟。她们的兄弟是个富有风趣的绅士派人物,是达西的好朋友。”

  “噢,是呀,”简安娜笑着说,“若不是宾利先生的姐妹,我妹妹伊丽莎白也许没那么快和宾利先生订婚呢。不过这件事情达西先生也是功不可没的,达西总是会适当的照顾他。”

  “照顾他!是的,我的确相信,凡是他拿不出办法的事情,达西先生总会替他想出办法。我们到这儿来,路上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听了以后,便相信宾利先生确实多亏他帮了些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达西先生当然不愿意让大家知道,免得传到那位小姐家里去,惹得人家不痛快。”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请你记住,我并没有足够的理由猜想他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宾利。他只不过告诉我,他最近一位朋友结成一门冒味的婚姻,却惹了很多麻烦,他觉得这件事自己有必要帮助他度过危机。可是他并没有提到当事人的姓名和其中的细节,我所以会疑心到宾利身上,一则因为我相信像他那样的青年,的确会招来这样的麻烦,二则因为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

  “达西先生有没有说那位朋友因为什么陷入麻烦?”

  “我听说那位小姐有些条件太不够格。”费茨威廉笑了笑说:“他并没有说明具体细节,他讲给我听的,我刚才全部都讲给你听了。”

  简安娜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她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费茨威廉望了她一下,问她为什么这样思虑重重。

  她说:“我在回想你刚才说给我听的话,我觉得你那位表兄的做法不大好。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你认为他的干涉完全是多管闲事吗?”

  “我真不懂,达西先生这样帮助自己的朋友何必遮遮掩掩,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她说到这里,便平了一下气,然后继续说下去,“可是我们不明白其中的底细,那么,我们要指责他,也就难免不公平。也许是为自己朋友的未婚妻考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自己的朋友吧。”

  “这种推断倒不能说不合情理。”费茨威廉说。“我表兄本来是一团高兴,给你这样一说,他的功劳可要大大地打折扣啦。”

  他这句话本是说着打趣的,可是她倒觉得,这句话正好是达西先生的一幅逼真的写照,她因此不便回答,便突然改变了话题,尽谈些无关紧要的事,边谈边走不觉来到了牧师住宅的门前。客人一走,她就回到自己房里闭门独坐,把刚才所听来的一番话仔细思量。他刚刚所提到的那一对男女,一定跟她有关。世界上决不可能有第二人会这样无条件服从达西先生。提到用尽手段拆散宾利先生和伊丽莎白的好事,她一向认为完全是宾利小姐的主意和摆布,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从中作梗。但是达西却这样竭力帮助宾利摆脱危机,确实是很难得。他傲慢和任性,但是却有世界上一颗最亲切、最慷慨的心,就这样让他一手把幸福的希望带给宾利和伊丽莎白。

  “这位小姐有些条件太不够格,”这是费茨威廉上校说的,这些太不够格的条件也许就是指她有个姨夫在乡下当律师,还有个舅舅在伦敦做生意。

  她想到这里,不禁大声嚷了起来:“至于莉茲本身,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缺陷,她真是可爱善良……她见解高,修养好,风度又动人,我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他虽然有些怪癖,可是他的能力是达西先生所不能藐视的,说到他的品德,达西先生也许永远赶不上,”当然,当她想到她母亲的时候,她的信心不免稍有动摇。最伤害自尊心莫过于跟门户低微的人家结亲,至于跟没有见识的人家结亲,倒是不会过分计较。她最后完全弄明白了,这可能是一个宾利先生的那些亲人们所弄出的一个阴谋,想以此要挟宾利按照他们的意愿选择婚姻。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可能,最后觉得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伊丽沙白,最好让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情才好。于是,简安娜决定不陪她的表兄嫂上罗新斯去赴茶会。她说自己头痛,便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待着,她不愿意看到达西先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他总是为自己默默地付出。柯林斯太太看她确实有病,也就不便勉强她去,而且尽量不让丈夫勉强她去,但是柯林斯先生禁不住有些慌张,生怕她不去会惹起德波尔夫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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