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过了几日，小姐们在休息室里面做女红，听得外面一阵交谈声，原来是有客人拜访，原来尼日菲尔德花园下星期要举行一次盼望了好久的舞会，宾利先生跟他的姐妹们特地亲自前来邀请她们参加。宾利姐妹和自己要好的朋友重逢，真是非常高兴。她们说，自从分别以来，恍若隔世，又一再地问起简和伊丽莎白别来做些什么。她们对班内特府上其余的人简直不理不睬。她们尽量避免班内特太太的纠缠，又很少跟伊丽莎白谈，至于对别的人，那就根本一句话也不说了。她们一会儿告辞了。
尼日菲尔德花园要举行舞会，这一件事使朗博恩的太太小姐都很高兴。班内特太太认为这次舞会是为了恭维她的女儿们才开的，而且这次舞会由宾利先生亲自登门邀请，而不是发请帖来请，这叫她更加高兴。简安娜不是很想参加，但是又无法拒绝，那样班内特太太会把她念叨的耳朵起茧子。伊丽莎白则想着跟宾利先生痛痛快快地狂跳一下，又可以从达西先生的神情举止中把事情的底细看个水落石出。至于凯蒂和丽迪雅，她们可不把开心作乐寄托于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身上，她们觉得舞会跳舞本身就是一件放松娱乐开心的事情。甚至连玛丽也告诉家里人说，她对于这次舞会也不是完全不感到兴趣。
玛丽说：“只要每天上午的时间能够由我自己支配就够了。我认为偶然参加参加晚会并不是什么牺牲。我们大家都应该有社交生活。我认为谁都少不了要不些消遣和娱乐。”
伊丽莎白这会儿真太高兴了；她虽然本来不大跟柯林斯先生多话，现在也不禁问他是不是愿意上宾利先生那儿去作客，如果愿意，参加晚会是不是合适。出乎伊丽莎白的意料之外，柯林斯先生对于作客问题毫无犹豫，而且还敢跳舞，一点不怕大主教或德波尔夫人的指责。
他说：“老实告诉你，这样的舞会，主人是一个品格高尚的青年，宾客又是些体面人，我决不认为会有什么不好的倾向。我非但不反对自己跳舞，而且希望当天晚上表妹们都肯赏脸。伊丽莎白小姐，我就利用这次机会请简小姐陪我跳头两场舞，我相信表妹你一定不会怪我对你有什么失礼吧，因为我这样尽先尽后有正当的理由。”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简，她一想到柯林斯此番殷勤乃是别有用心，她就不太乐意。她首先就想到他已经在她的几个姐妹中间看中了简，认为她配做汉斯福牧师家里的主妇，而且当罗新斯没有更适当的宾客时，打起牌来要是三缺一，她也可以凑凑数。她这个想法立该得到了证实，因为她观察到他对简越来越殷勤，只听得他老是恭维她聪明活泼。虽然简对她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表情，但是柯林斯反而是越挫越勇。她想向妈妈证实这一点，但是考虑到母亲的作为，她觉得与其告诉妈妈不如让简知道。
自从尼日菲尔德花园邀请班内特家几位小姐参加跳舞的那天起，到开舞会的那天为止，雨一直下个不停，弄得班家几个年纪小的女儿们没有到梅丽顿去过一次，也无从看望菲利普姨妈。
伊丽莎白走进尼日菲尔德花园的会客室，在一群穿着“红制服”的人们里面寻找威科姆先生，找来找去都找不着，这时候她才怀疑他也许不会来了。她本以为他一定会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没有参加。不过他缺席的原委马上就由他的朋友丹尼先生宣布了。这是因为莉迪亚迫不及待地问丹尼，丹尼就告诉她们说，威科姆前一天上城里有事去了，还没有回来，又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补充了几句：“我想，他要不是为了要回避这儿的某一位先生，决不会就这么凑巧，偏偏这时候因事缺席。”
他这个消息莉迪亚虽然没有听见，却给伊丽莎白听见了。伊丽莎白因此断定：关于威科姆缺席的原因，他觉得是威科姆怕见到达西先生尴尬，所以没有来参加。她本来想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现在不得不停下来。她觉得非常扫兴，伊丽莎白天生不大会发脾气，虽然她今天晚上大为扫兴，可是她情绪上并没有不愉快多少时候。她先把满腔的愁苦都告诉了那位一星期没有见面的夏洛特.卢卡斯小姐，过了一会儿又自告奋勇地把她表兄奇奇怪怪的情形讲给她听，一面又特别把他指出来给他看。
而这边简安娜觉得自己的头两场舞简直是活受罪，柯林斯先生又呆笨又刻板，只知道道歉，却不知道小心一些，往往脚步弄错了自己还不知道。他真是个十足叫人讨厌的舞伴，使她丢尽了脸，受尽了罪。因此，从他手里解脱出来，真叫她喜欢欲狂。简安娜立即到旁边休息。
伊丽莎白跟一位军官跳舞，跟他谈起威科姆的事。听他说，威科姆是个到处讨人喜爱的人，于是她觉得他是一个很会经营自己形象的人。跳过这几场舞以后，她就回到夏洛特.卡斯身边，跟她谈话，这时宾利来到他身边邀请她跳舞，她开心的跟宾利一起翩翩起舞。简安娜正在休息，这时候突然听到达西先生叫她，出其不意地请她跳舞，她吃了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跟达西先生面对面跳舞，她看见身旁的人们也同样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他们俩跳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她想象着这两场舞可能一直要沉默到底，开头决定不要打破这种沉默，后来突然异想天开，认为如果逼得她的舞伴不得不说几句话，那就会叫他受更大的罪，于是她就说了几句关于跳舞方面的话。他回答了她的话，接着又是沉默。歇了几分钟，她第二次跟他攀谈：
“现在该轮到你谈谈啦，达西先生。我既然谈了跳舞，你就得谈谈舞池的大小以及有多少对舞伴之类的问题。”
他笑了笑，告诉她说，她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好极了，这种回答眼前也说得过去了。待一忽儿我或许会谈到私人舞会比公共场所的跳舞会来得好。不过，我们现在可以不必作声了。”
“那么说，你跳起舞来照例总得要谈上几句吗？”
“有时候要的。你知道，一个人总得要说些话。接连半个钟头待在一块儿一声不响，那是够别扭的。不过有些人就偏偏巴不得说话愈少愈好，为这些人着想，谈话也不妨安排得少一点。”
“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你是在照顾你自已的情绪呢，还是想要使我情绪上快慰？”
“一举两得，因为我老是感觉到我们俩转的念头很相同。你我的性格跟人家都不大合得来，又不愿意多说话，难得开口，除非想说几句一鸣惊人的话，让大家当作格言来流传千古。”
他说：“我觉得你的性格并不见得就是这样，我的性格是否有很近似这方面，我也不敢说。你一定觉得你自己形容得很恰当吧。”
“我当然不能自己下断语。”
他没有回答，他们俩又沉默了，直到这支舞结束。
等到下一支舞开始，达西先生邀请了伊丽莎白共舞，她有些诧异，但仍然下了舞池去跳舞，他这才问道：“班内特小姐，是不是常常和姐妹们上梅丽顿去溜达”。她回答说常常去。她说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了，便接下去说：“你那天在那儿碰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在结交一个新朋友呢。”
这句话立刻发生了效果。一阵傲慢的阴影罩上了他的脸，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伊丽莎白说不下去了，不过她心里却在埋怨自己软弱。后来还是达西很勉强地先开口说：
“威科姆先生生来满面春风，交起朋友来得心应手。至于他是不是能和朋友们长久相处，那就不大靠得住了。”
伊丽莎白加重语气假意回答道：“他真不幸，竟失去了您的友谊，而且弄成那么尴尬的局面，可能会使他一辈子都感受痛苦。”
达西没有回答，好像想换个话题。就在这当儿，威廉.卢卡斯爵士走近他们身边，打算穿过舞池走到屋子的寻一边去，可是一看到达西先生，他就停住了，礼貌周全地向他鞠了一躬，满口称赞他跳舞跳得好。
“我真太高兴了，亲爱的先生，跳得这样一手好舞，真是少见。你毫无问题是属于第一流的人材。当然您的这位舞伴也是这么美丽可爱。”威廉爵士说着向伊丽莎白眨眨眼睛。“不过，您的朋友宾利先生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绅士。”
后半段话达西几乎没有听见。可是威廉爵士提起他那位朋友，却不免叫他心头大受震动，于是他一本正经去望着那正在跳舞的宾利和简。他马上又镇定了下来，掉转头来对他自己的舞伴说：
“威廉爵士打断了我们的话，我简直记不起我们刚刚谈些什么了。”
“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没有谈什么。这屋子里随便哪两个人都不比我们说话说得少的，因此威廉爵士打断不了什么话。我们已经换过话题了，总是谈不投机，以后还要谈些什么，我实在想不出了。”
“谈谈书本如何？”他笑着说。
“噢，不，我相信我们读过的书不会一样，我们的体会也各有不同。”
“你会这样想，我真抱歉。假定真是那样，也不见得就无从谈起。我们也可以把不同见解比较一下。”
“我不认为在舞池里面谈书是一个好话题。”
“你老是在为眼前的场合烦神，是不是？”他带着犹疑的眼光问。
“是的，老是这样，”她答道。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的思想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你且听她突然一下子说出这样的话吧：“达西先生，我冒昧的问一下您从来没有受到过偏见和蒙蔽吗？”
“有过，不过好在我及时的更正，没有太大的损失。”
“方便详细说一下吗？”伊丽莎白感觉自己快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隐隐的有些小兴奋。
达西盯着她的眼睛，“噢，这个是比较私人的问题，我不方便回答您的问题。是否可以允许我请教你一声，你问我这些话用意何在？”
她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气说：“只不过为了要解释解释你的性格罢了，我想要把你的性格弄个明白。”
“那么你究竟弄明白了没有？”
她摇摇头。“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听到人家对于你的看法极不一致，叫我不知道相信谁的话才好。”
他严肃的答道：“人家对于我的看法极不一致，我相信其中一定大有出入。班内特小姐，我希望你目前还是不要刻画我的性格，我怕这样做，结果对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可是，倘若我现在不了解你一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冷冷地答道：“伊丽莎白小姐，你与其有时间研究我的性格，不如多研究一下宾利先生，相信他比我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她便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俩人又跳了一次舞，于是就默默无言地分手了。两个人都怏怏不乐，不过程度上不同罢了。达西心里对她颇有微词，她的本意是想通过伊丽莎白多了解一下简，这下一想到简会不会因此而误会他，就烦闷不已，把一肚子气愤都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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